男子夜宿山野旅店,忽然听到隔壁老婆婆与媳妇在口头围棋对弈,当他用心记住棋路时,心里非常震惊,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故事发生在唐代时期。
这一天,太阳刚落山,天色已渐渐昏暗,天边一弯眉样的新月早早现了出来,边上几十颗星星冷冷地在眨巴着眼睛。
夜色已越来越浓。这时,险峻的蜀道上,正走来一个少年。
照说,在这样的夜里赶路倒是件不乏兴致的趣事,只是少年已一连走了几天的路,早累得腿膝酸软,只想找个地方住宿早早歇息了。
这少年姓王名积薪,是位才过十九没满二十的佳公子。他谈吐风雅,风度翩翩,模样儿着实要得。
别看他这么年轻,但他的围棋技艺,在他的家乡却是名声大噪,一般棋手自不必说,连过去教过他棋技的老师,州府有名的棋师,他也能让他们八子四子的。
他记忆极佳,计算准确,棋风泼辣,长于扭杀,对“烂柯谱”“呕血谱”等等古谱早已烂熟于胸。自从他十八岁后,已可以说是打遍左近无敌手了。
山道窄窄,马路旁边长草齐膝。王积薪希望能早点找到一处旅店,在店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以便明天一早又可以上路。
呀,那边大树枝上不是挑着一盏标志宿店的灯笼吗?它高高吊在树杈上,泛出淡黄的光晕,招呼着这条山路上错过宿头的夜行人。
王积薪加紧步子上前去。
“客官,宿夜吗?”出来招呼的是一名身穿灰扑扑衣服的中年农妇,似乎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正是,大婶,屋里可有干净的铺位?”
“有,有,请进。”
又出来一个年迈昏眊、龙钟老态的老妇。她朝王积薪随身带的棋盘看了一眼。
只见老妇白发萧索、满脸皱纹深陷,眯着一对小眼睛。瞧这模样,没有八十总也有七十五六岁了。
“这店里没有男人更好。”王积薪心里暗想,“也免得我担心住进了黑店。”
王积薪进屋一看,只见这屋子总共也只多三间房。中间是供客人借宿的客房,东屋是灶间,西屋一划为二,就住着他们婆媳二人。
还好被褥浆洗得还比较干净,住起来也应该舒适。
王积薪向婆媳俩要了热汤热水,胡乱洗漱一番,吃了点干粮。他吹熄了当灯用的松明,早早地上了床。
说起王积薪这次进京,纯粹是非常偶然的。
前段日子的某一天,王积薪正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打谱摆棋,突然隔壁的年轻人何守礼贼忒兮兮地踱进屋来,说:“王兄,怎么样,敢不敢再来一局?”
王积薪抬头一见是他,忙将手一拱,道:“与别的人杀个八局十局也是敢的;但与老兄嘛,对不起,小弟甘拜下风。老兄身怀绝技,下棋的功夫已在棋外,这不是小弟所敢领教的。”
王积薪明显是话里有话,原来就在三个月前,何守礼这个小白脸就来过一次“野狐禅”。
他一面与他下棋,一面拼命灌王积薪喝茶,待王积薪忍不住去后院小解时,他竟然偷换了两枚关键子。
幸好王积薪的记忆力极佳,当场就将他俩下的棋子按前后顺序一步一步说了一遍,这才臊得何守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尴尬。
最后,王积薪很不客气地说:“何兄,下棋虽说只是游戏,可也是件光风霁月的事,容不得半点鸡鸣狗盗的勾当。
小弟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兄若是走上这歪门邪道,只怕就是再去学个十年八载也未必能下出个什么名堂来,我劝何兄还是省下些时间多去读几句书算了。”
从此,王积薪就不再和他下棋,今天他厚着脸皮重来邀战,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果然,只见何守礼笑嘻嘻地坐了下来,道:“王兄虽是围棋高手,可未免多少有些小家子气。上次兄弟原只是跟王兄开个小小的玩笑,不料王兄便认真起来耿耿于怀了。
老实告诉你,兄弟前月去走亲戚,无意中得到一本世上失传已久的古谱,这两个月里闭门研究下来,突然棋艺大进,很想找个人一试。
今天王兄若肯指教,兄弟也无须王兄让子,更不让王兄喝茶喝水,一盘下来,若是赢不了王兄,兄弟从此再不摸棋。”
这话王积薪当然不会全信,只是凡是下棋的人,一听见有什么古谱名篇,少不得总会怦然心动,要是能熟悉上面的棋路,岂不是会让棋艺大进?
他知道要对方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何守礼是决计不会答应的,最好的办法还是与他对弈一盘。
再说,他自己说如果这盘输了,他从此再不摸棋,这自然是一次从此摆脱跟他下棋的好机会,微一沉思,便答应下来。
“好,一言为定,小弟这就瞻仰瞻仰何兄的绝技。”
何守礼嘻嘻一笑,一拱手就抓起一枚白子来先下一子(古代是白先黑后)。之后,他一反常情,果然再不请王积薪喝茶,而他本人则咕噜咕噜地喝起茶来。
此后,每当王积薪下了棋,他总要站起来到自家屋里去一趟,或去倒水,或要方便,或借口忘了纸扇,或推说肚子饿了要弄点东西充饥。
好在他家就住在隔壁,近在咫尺,倒也并没误了下棋。
不过,事情也真多少有些古怪。
何守礼原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对于围棋这道只能说是刚刚入门,不料三个月不见,居然令人刮目相看。
今天他落的子不仅妙看纷呈,甚至称得上是极尽精妙,与昔日那些花架子有非常大的区别。
王积薪几步下来,已暗暗吃惊,再不敢信手下子,每步子都需要苦苦思索,而何守礼每次返回,总能漫不经心地随手落子。
他浑不在意的落下一子,细细看来总是巧妙之极。
这让王积薪相信他可能真的得到了一本什么绝世古谱,好奇心顿起,对跟他下棋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样一直下到傍晚时分,何守礼这才下出一招软着来,被王积薪死死地抓住,步步反击,总算好歹胜了他一子。
输棋后,何守礼看上去十分沮丧,只是迷连摇头,说:“厉害,厉害,嘿嘿......王兄果然厉害!兄弟服了!兄弟我服了!”
王积薪早已收起过去对他不屑一顾的神情,由衷地拱手道:“佩服,佩服,何兄自得了古谱后果然棋艺大进......只是小弟不明,既然何兄学的是传世古棋谱,那第一百八十五子怎么突然手软?莫非古谱中没有明说?”
何守礼含含糊糊道:“不,不,这是兄弟学艺不精,一时失误,一时失误。”
“那么,何兄,你能否将古谱取来与小弟一开眼界?”
“不不不,不能,不能,不不不......”何守礼一听之下立时慌了手脚。
他脸色苍白,连连拱手,倒退着出了王积薪的书房。
可是,这件事情还没完。不多一会儿,王积薪从书房的窗口看出去,只见何守礼正在恭恭敬敬地送一位长者上轿。
这位老先生好生面善,凝神一想,啊,他不正是本州围棋第一高手高廉铭高老夫子吗?
王积薪虽然只见过他一面,可多次登门求教,想请他下几盘指导棋艺,但他总是推三阻四地不答应,就连见面一谈也被拒绝了。
今天,他怎么会上何守礼家来?
猛然间,王积薪顿时醒悟,但是,他还得去证实一下。
第二天,他见何守礼的书僮琴心出来,便走出门口,假装没事儿的随口问他:
“琴心,昨天一天你上哪儿顽皮去了,怎么不见你人影?”
“啊,是王少爷。昨天哪有时间玩,我是在书房里足足忙了一天。”
“是吗?怕没这事吧。昨天你家少爷一直就在我这里下棋,你还有什么可以忙的?”
“王少爷原来不知,昨天一早来了一位老先生,也不知道是我家少爷邀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总之他一来就独坐在我家少爷的书房里,独自一个下棋,让我递水送茶忙了一整天。
幸好少爷时不时回来陪他下几子......…嘻嘻,一大把年纪,老也老了,还这般痴痴呆呆的,嘻嘻......”
后面的几句话,王积薪没有听清。他一拍自己的脑袋,难怪何守礼这小子一下子棋艺突进,原来如此!
他在同一个时间里,一面将棋界高手高老先生安置在自己的书房里,一面又来与他王积薪下棋。
这样,表面上他是同时与两位高手下棋;而实际上,他只须将我这边的棋传到高的棋盘上,再将高的棋回到这边棋盘上那可,难怪他每下一子都要出去,而且下得这般轻松。
王积薪想通了这一点,高兴非凡,不由雄心陡起:“瞧我这个大笨蛋,我还一直相信他真的得到了一本古谱呢......
呀,这样一位名闻遐迩的本州第一高手也在我手下落败,我已升为本州第一高手了......
他顿觉意气风发,心里对自己的棋艺大进欣喜不已。
只是不知道这盘棋是何守礼这小子使的坏水,还是高老先生怕万一输了丢丑想出来的高招......
“啊,是了,人人都说京都里集中了围棋国手,我何不上京城去杀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若能跻身其中,我岂不是一举扬名了?对,就这么着!”
打定了主意,他就收拾了换洗衣服带上了盘缠,第二天就告别了爹娘前往京都。
如今,王积薪在前往京都的路上,身宿在山野小客店,正呵欠一个随着一个的打个没完,他呼的一口吹熄了代灯的松明,钻进被褥里准备睡觉。
正迷迷糊糊要睡,忽然听见隔壁“呀”的一声,这是婆婆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只听见她在唉声叹气:“那就早早睡吧,也省下些松明......
唉,家里没有男人总是命苦,用完了松明又要劳动媳妇去劈......真是苦了她呀!”
王积薪心里想:“可怜这一户人家,没有男人在家,生活的确清苦,明天我就多给她们一些借宿钱才好......
他一边想着,一边模模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这时屋外的月色正好,清凉的月光从木窗里照了进来,它如水似银,直泻到床前,让蚊帐和地面都染上了一层银白色。
“阿囡,这么好的一个夜晚,早早睡了也可惜,你我来下一局怎么样?”隔壁传来老婆婆苍老的声音。
“好呀,那么娘先请!”
“老婆子倒有雅兴.......”王积薪懵懵懂懂地想。“莫非这对村妇还会下棋?......”
“那我先下,我下‘去’位七九!”
“女儿下‘平”位六三!”
只听了两句,王积薪的睡意就消散了三分:“唔,居然能只凭口头对弈,这,这......这可不是泛泛之辈所能做到的呀!”
“我下‘上’位七八!”婆婆随口报数,似乎并不是非常用心。
“女儿‘入’位七九!”媳妇步步应着,看来对下棋也颇熟悉。
“嘿,这倒也难得,一个是糟老婆子,一个是椎鲁木讷的山野村妇,居然还懂得附庸风雅。我左右没事,何不也听它一听!”王积薪一听到下的是围棋,浑身就来了劲儿。
“我‘入’位六四!”
“娘......娘这看棋子下得......女儿‘入’位六五!”
婆媳俩你一着我一步地口头报下去。
王积薪的记忆极好,他边听边默默地记忆,但要他同时判出这盘棋的好坏来,却已经能力所不及。他心中暗想:“我先记住了她们棋路再说,明天复出来看看倒也有趣......”
两个女人各自躺在自己的房里互相报着棋子的落点。
王积薪毕竟是一流高手,隐隐约约中,他已感到这两人下的棋子并非一般,他不由暗暗心惊:“这......这......想不到她俩的棋艺有这般高超......我得用心牢牢记住......千万......千万别弄错了......”
他着手去摸索桌上的火刀火石,想点起松明来复局。但是火刀火石都不在,小木桌的正中光插着一支他刚才吹灭的松明,幸而他记棋功夫平日训练有素......
婆媳两个还在下棋,你一子,我一子,一直下到第八十四手的时候,老婆婆才说道:“你已经输了三子,阿囡!”
媳妇开始不吭声,像在计算,没过多久回答道:“是的,女儿已经输了!”
“我们睡吧,明天一早,你还要去后山收拾那几畦苞米呢。”
隔壁房瞬间沉静了下来,看来她们已安然入睡。
可是,这时的王积薪已经睡意全消。他将枕头填高了,又掖了掖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再从头将她俩的落子,前前后后细细地想了一遍。
这次他已不用担心听漏了她们的棋,可以细细地品味,不料,越往下回忆,越是叫他咋舌不已,这棋下得精妙呀!
可惜没有火刀火石,否则他肯定点起灯来摆一摆谱,定会发现这些子更多的精妙之处。
他不愿去惊动婆媳俩要灯要火,一股敬意已在他的头脑中油然而生。就这样,他一坐就是一整夜。
这一夜中,他一时间会兴奋异常,只觉得每根血管都在胀大,忍不住气喘吁吁,满手汗水;一时间会熏熏然,飘飘然,犹如饱醉醇酒;一时间又会满腹疑云,搔首踟蹰。
总之,这一局棋弄得他迷了眼、乱了心、丢了魂、走了神,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时千山初醒,屋前屋后还是一片白雾,晨光已透进窗来。
王积薪一个骨碌起来,胡乱披上衣服,立即将随身带的棋盘和棋子取出,凭着记忆,按顺序将昨晚隔壁婆媳俩下过的棋重新又复了一盘。
不料,随着棋盘上每一粒落子,他越来越冷汗涔涔,因为几乎每一子都匪爽所思,高深莫测,其用意之深,下子之妙,一直要到他反反复复推敲体味,才能领悟得到。
“呀......即便是这个棋力稍逊的媳妇,如果我王积薪与她对局,也远非对手。这......这是怎么回事?”他肚里暗忖。
不待这盘棋复完,他急忙丢下棋走了出去。
“客官好早!夜里睡得香吗?”老婆婆已经起床在扫地,一眼看上去,她还是那么的老朽昏庸,委委琐琐。
王积薪已顾不得体面,“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咚咚咚”叩起头来,态度十分真挚诚肯。
“哎呀呀,客官,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快起来,客官有什么事只管说,别折煞了老身。”老婆婆伸手来搀他。
“婆婆若不肯指点迷津,收晚辈为徒,晚辈就只好长跪不起了。”王积薪苦苦恳求。
“起来,起来,有话好说。客官大概是冲着昨晚老身与媳妇玩的那场游戏来的了?这些玩儿的东西粗浅得很,在小官人眼里怕不值一笑!”
王积薪哪里肯起来,他跪在地上只是叩头,直到这婆婆答应了传他几手,这才又叩了三个头站起来。
自此以后,王积薪就在这家山野小客栈里住了三天。
三天中,老婆婆也传授了他一些围棋上的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
他们两个在纵横各十九道的棋盘上演出了一幕又一幕的搏杀剧斗,几乎着着都是他王积薪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神着。
第四天早上,老婆婆说:“小官人果然聪明伶俐,不到三天,老身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已学了有三成,你只要好好地练习,融会贯通,勉强也能在江湖上闯一闯的了。
小官人与老身并无师徒之缘,实话告诉你,那天你来投宿,老身见你身带棋盘,故意试一试你的悟性,小官人的悟性果然还过得去。
好了,今天咱们就此别过,还望小官人好自为之,别辜负了穷老婆子的一番心血!”
王积薪见其貌不扬的弈仙老姥已下了逐客令,知道再无法勉强,只好又趴在地上,重重叩了几个头,一路怏怏前往京都。
此后三年,王积薪的棋艺提高了何止十倍,他打遍天下无对手,因而名声大振,成了唐朝的一代国手。皇上也慕名招他进宫,官赐翰林。
王积薪想起没有名份的恩师——弈仙老姥,心想好好报答她一番,不料连差几拨人进山去找,再也找不着,只好作罢。
后世留传有一份名叫“邓艾开蜀势”的棋谱,据说就是这位弈仙老姥当日传授给王积薪的棋谱之一。传言是否为真,已无法考证。
【声明】:本故事为民间故事,纯属文学创作,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皆为虚构。请勿与封建迷信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