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李娇儿:铁打的金钱,流水的姻缘

真情豫鉴历史 2024-07-15 00:18:52

作者:董秋风

“《金瓶梅》无意于高雅,专意于写丑,写黑暗的生活,横流的人欲,庸俗低级的趣味,勇于把生活中的反面人物作为主人公,正面地描写了一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物和事件,直接把丑恶的事物细细剖析来给人看,展示出严肃而冷峻的真实”。主人公西门庆集酒色与财气于一身,共有一妻五妾,但也有其各自不同的身份地位,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以吴月娘为核心的妻妾性格系统。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续娶的正妻,作为一位家世清白的官宦人家小姐,置身于一个污浊混乱的暴发户家庭,限于“正房”的身份局限,吴月娘在礼教与世俗之间不断徘徊。吴月娘是丈夫眼中的“好性儿”,无论是在西门庆让王婆做媒娶潘金莲时,还是在西门庆与李瓶儿隔墙秘约时,在面对王婆与李瓶儿对正房吴月娘态度的忧虑时,西门庆都能自豪的说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倒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的这些人。”不难看出,吴月娘的这一类“好性儿”成为西门庆炫耀的资本。而第二类是以孙雪娥为核心的仆妇性格系统。和前者不同,这个小社会的最底层是由一些仆妇以及丫鬟使女组成,他们在西门家伏小做低大多都是被生活所迫,其中的典型人物有西门庆纳的第四房孙雪娥。第三类就是以李娇儿为核心的妓女性格系统。妓女作为“性”和“金钱”的连接者,被视为肮脏的代表。李娇儿在《金瓶梅》中也一直是作者贱视而又同情的对象。作者没有交待她从良的动机,也没写她的向往和追求。而是以金钱作为轴心展开活动。

李娇儿本是勾栏里唱曲儿的妓女,西门庆花了二百两银子,将她娶回家中做了二房。作为丽春院名妓的李娇儿,怀揣着从良的美好愿望踏进了西门庆的大门,刚进门时还能够掌管钱财,受一定的恩宠。但在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进入西门庆家中之后,李娇儿逐渐失去了西门庆的宠爱,她的处境越来越越来越困难,原本担任的管账一事也转交给了孟玉楼,李娇儿在西门庆府中的地位逐渐降低,连她过生日时西门庆都不愿进她屋里喝一杯酒。吴月娘瞧不起她,潘金莲、孟玉楼也常常讥骂她是西门庆家中的“粉头”。虽然她暗中和潘金莲斗争过,但同盟者却少,连被潘金莲害死儿子的李瓶儿也不愿和她联手。她只有默默忍受,小心从事,尽量减少潘金莲等人讥骂她的机会。有人评价其为“西门庆家中的一片鬼影”,可见其出场甚少,存在感极低。

她嫁给西门庆之后,除了得到作为富商西门庆妾妇的名分外,在精神物质等方面甚至可能都不如原来过的妓女生活。可以说,西门庆从没有把她当作妻子看待,她也没有把西门庆当作丈夫来要求,和妓女与嫖客的关系相差无几,甚至不如当初她做妓女时与西门庆的关系密切。例如西门庆要卖掉娇儿使唤的丫头夏花儿,在李铭调戏春梅一事上,潘金莲和庞春梅二人一唱一和,大做文章,发泄对李娇儿的仇恨。潘金莲骂:“等爹来家说了,把贼王八撵走就是了。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庞春梅则直接讥骂她道,”他就倒运,着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五棍儿也怎的。”此时的李娇儿到了西门庆不给其面子,甚至连得宠的奴婢都敢随便辱骂的地步,却只选择隐忍。这样的李娇儿看似是懦弱、麻木的,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痛苦。而在另一方面,即“金钱”。李娇儿却呈现出了极为执着和清醒的一面。

李娇儿时刻关心着自己出身的丽春院的利益,尽自己的可能帮丽春院赚钱。她支持西门庆梳笼自己的侄女李桂姐,拿出五十两银子的元宝让玳安送到丽春院,支持李桂姐认月娘做干妈,西门庆做干爹,让李桂姐把西门庆家当成丽春院赚钱,全然不顾所谓的伦理道德。而在西门庆死后,李娇儿更是趁着众人忙于西门庆祭灵出殡,恰巧吴月娘临盆发昏不省人事的时候, “赶月娘昏沉,房内无人,箱子开着,暗暗拿了五锭元宝,往她屋去了。”偷了月娘箱中五锭元宝送给丽春院,这个举动被庞春梅看破举发,她却能反寻着理由与吴月娘大吵大闹,寻死觅活,月娘无奈,只得打发她归于妓院,财物尽与之。李娇儿成功归回妓院后,立即重操旧业,与张二官歇了一夜挣了五两银子,不久又将自己以三百两银子的身价卖给张二官做妾。相对比西门庆其他妾室在其死后的悲惨命运,李娇儿算是落得了个好结局。而这样一个视财如命,甚至为钱不择手段的妓女,为何能落得这样一个“好”结局呢?

第一,李娇儿能清楚自己的定位。按文中的话来说:妓女是一个“前门送老子,后门接儿子”的行业。”好子弟不嫖一个粉头,天下钱眼儿都一样。”在西门庆出殡的时候,李桂卿同桂姐在山头对李娇儿说:”你我院中人家,弃旧迎新为本,趋炎附势为强,不可错过了时光。”“你又没儿女,守甚么?”“人已是死了,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节!自古千里长蓬,没个不散的筵席。”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对妓女来说,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有钱,对谁都可以有情。因此,在李娇儿进了西门庆家门之后,即使面对西门庆的冷漠和其他妾室的辱骂,也都能够忍受。因为在她的眼里,入门西门庆当二娘子只是给自己换了一个居住场所和相对好看的名分,她对西门庆更多的情分还是在于妓女对嫖客,而非夫妻。对于西门庆宠不宠幸自己,宠幸谁,并无太大所谓。西门庆死后,也毫不耽误自己另寻出路。

第二,李娇儿存有一定善心。虽然作者然对李娇儿形象的刻画并不深入,对其性格和精神世界也没有深度开发,甚至是鄙视批判其“见钱眼开”,却仍塑造了一个善心犹存的形象。例如在瓶儿弥留之际,只有她常陪着月娘守护着瓶儿的病榻。对于李瓶儿的嘱托,李娇儿也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李大姐,你只要休顾虑,一切事都在俺俩个身上,绣春到明日过了你的事.我收拾房内伏侍我.等我抬举他就是了。"在一定程度上,李娇儿能以善良慈爱之心安慰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这恰恰表现了娇儿之善,她没有孟玉楼的冷淡,也没有潘金莲的残酷,而有着社会下层普通人的朴素恻隐之情。她同情着瓶儿母子的不幸,从没表现出嫉妒之意。

李娇儿之所以能落得个“好结局”是有一定原因的,但在今天看来,她似乎是一个无情无义、见钱眼开、落井下石的人,似乎配不上这样的“好结局”。然而真的如此吗?当我们站在她的立场来看她的行为时,我们会发现李娇儿这样的“恶”行却恰恰反而是一种明智之举。在做妓女时,面对客人的无理要求,只得忍耐。在从良后,依旧逃不开歧视和精神上的重担,面对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对吴月娘、潘金莲等人“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的烟花寨。”的谩骂和歧视,依旧只能选择隐忍。似乎担上“妓女”这号名头之后,所言所行便是罪恶。因此,在笔者看来,李娇儿的“恶”并非真正的恶,更多的是困于那黑暗的时代背景下以“恶”制“恶”的反抗和搏击。为了自身的生存,务实、势力反倒成为其抗争不公的锋利刀刃,卑贱的社会地位不再让她对未来充满着幻想。她只能在沉沦中艰难地跋涉着,用自己的方式来抗衡。

李娇儿在《金瓶梅》中的戏份并不多,但正是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我们得以窥探作者对那个时代的独特感受。“勇于把生活中的反面人物作为主人公,正面地描写了一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物和事件,直接把丑恶的事物细细剖析来给人看,展示出严肃而冷峻的真实”。我们不能说李娇儿是一个好人,当然,她也并非一个纯粹的坏人。她的命运和行为无不彰显着那个物欲横流的黑暗时代的弊病。“妓女”这层身份无不压抑、控制着她的行为,她不追求爱情,她只追求金钱。她这一生似乎只与金钱和欲望有关,只与金钱和“性”的交易有关。而恰恰是这样的她却自保到了最后,这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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