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苦酒李通全大义(下)

笑也依然 2023-10-14 14:34:14

张亮晕倒在地上,恍惚间觉得有人叫唤爹爹,强睁开眼看时,原来是儿子承业放心不下,赶来打听下落,把老汉连撅带喊的叫醒过来。张亮见着儿子,不说还只是摇头叹气。张承业问他,他只落泪无言。

承业把他搀回周凤芦棚里面,周凤扶他在草铺上坐了,给他喝碗热水,定定心神,这才问他见着邓贵如何情景。张亮长叹一声,把和邓贵辩理争吵,地契被他抢去撕毁的情由,说了一遍,坐地铺上只是低头流泪。三个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半晌,周凤说道:“原先你手里有那张契,还有个说理的把柄,如今没了这个东西,空口无凭,把什么再向他去理论?我看只有当作当初就没有这地,不也一样要想法活着?忍耐下来,吞下这口气,打点想个活路罢了!”张承业听说,头上青筋全绷了起来,立起身说道:“依表叔这样说,就全没个理讲了。

我拼着这条命,去县衙里告他一状,和他到县令那里讲理去。”周凤道:“你莫鲁莽,这状可是好告的?这位县令,为了邓贵是他顶头上司的岳父,巴结他还巴结不过来,他能准你的状子,替你作主去得罪邓贵?再说就是遇到个好官,你手里没凭没据,他怎么替你断这个案子?邓贵现是个亭长老爷,和衙门里人多半都有拉拢,有那不和他一心的班头捕役,一样也只是甘受他的气,不敢惹他。

这个状莫说告不成,告成了还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来!你少说这样惹是生非的糊涂话吧!”张承业鼓嘟着嘴,坐下来说道:“这样说县衙门也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了?”周凤道:“是讲理的地方,却是替他们那些有钱有势的讲理的地方,不是替我们这些泥腿穷汉讲理的地方!世道现是这样,你能怎的?”张亮坐在那里平心静气的想了半晌,也觉得周凤说的对,不忍这口气,实在也没有别的主意。只好反劝说儿子:“罢,罢!只好听你表叔的话,先忍了这口气吧。邓有个日头出来的时候再说罢了!”从此父子俩便忍气吞声,和周凤挤在芦棚里暂时住下。张亮年纪大了卖力气没人要,只好和周凤搭伙往四乡集镇上作些小本生意,混几个零钱。张承业年轻力壮,每天便到市街上去卖短工。

仗着他吃苦耐劳,扛挑搬运,样样肯干,也时常觅得些活干,爷三个,两家并作一家,汗流在身上,泪咽在肚里,也就这样勉强苦挨地活了下来。转眼就是一年过去,又到麦熟时节了。

说起来也实在叫人不平,有些个背时受欺的人,越是怕事忍事,那是非偏偏却寻到他的头上!这年的六月十四,是亭长邓贵的六旬整寿。他如今财广势大,志得意满,正在高兴头上,更想乘这个机会,摆摆威风,露露脸面。一过五月中旬,便使令家下人们,筹备起来。家里厅堂园榭全都装饰一新,又打点整备酒席,款待宾客,准备大大地热闹几天。事先便派人去往阳安,专程去请姑爷女儿前来祝寿团聚。去的人回来报说:“都尉老爷往驻马店巡查屯田去了,不在府里,姑奶奶已然派人送信知会去了。

准备月底边姑奶奶自己先带小公子赶来。说请亭长放心,不会误了寿期的。”邓贵听了心中高兴,却又寻思,办这场寿,少不得有五六百两银子要花用出去,却又有些心疼。肚里打算,最好要把这注花费出在别人头上,自己到日干擎收礼,才觉上算。想罢便把四乡里几个心腹里正,请到家中,密议一番,回去传知各村各镇的商民人等,要按户摊派凑集公份,按期缴纳,给亭长贺喜祝寿。

集镇上的商户们,为了买个平安将本图利,自然全部巴结献纳,没有二话,却苦了乡村里的百姓们,一年辛苦,好容易盼到收割了庄稼,好去交租还债,完粮纳税,一家老小连顿荤腥犒劳都舍不得吃,如今又要抽筋剔骨地拿出钱来献纳,给亭长老爷庆寿,哪个不心疼叫苦?却又惹不起他,只好含泪吞声,出钱免灾。就中单说张亮周凤两家三口,这次又要摊派的头上,每户五钱银子,去给自己的仇家送礼祝贺,既心疼又憋气。

张承业正好帮雇主家干完活计,回到家里,听说要凑钱献给邓贵,不由火冒三丈,说什么也不答应。爷儿三个正在议论,里正派人前来上门催讨,张承业出去对来人嚷道:“我们家被那天杀的老贼,谋财霸产,害到三口人挤在这个破窝棚里活着,连个家全没有了,还叫我们拿出钱来去贺他的生日,祝他长命百岁,好多坑毁我们不成?我家没钱,有钱也不给仇人家送去!”来人见他说的决撒,不和他多缠,回去一五一十传报回去。

不多时候,一伙邓府家丁打手,赶到窝棚里,硬把张承业五花大绑地给抓去了。张亮周凤两个,见此光景忙追上去揪扯住不放,被两个豪奴使劲推倒在地。二老汉爬起来,喊叫着追到邓家门首,只见两扇大门关得紧紧的,上去捶打了半天,里边只不理睬,两个人只好在门前蹲下去,干着急进不去。

几番捶砸大门,高声喊叫,里面都没人答言,只耗到二鼓夜深,两个还在那里蹲着等候,忽见村里一个常和承业在一起当雇工的年青汉子,名叫吴俊的跑的吁吁喘气,来给送信说道:“你们还在这里耗什么?承业兄弟已被他们活活打死,从花园的后门里抬出去,扔到南山坡乱葬岗子去了!我因为进城有事回来晚了,正和他们碰见,躲到树后看的清清楚楚。我领你们去找尸首。”两个老汉听说,吓得魂飞天外,跟着吴俊后面踉跄奔跑,赶到山岗后面。吴俊点着火亮,三个寻找半晌,在一座无主顾坟的旁边找见了。只见承业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细看时已然血糊糊地不成个人样,早就断了气息,死过去多时的了!

三个人连抬带架,把尸首抬回芦棚里面,停放好了。张亮趴在承业身上,哭的死去活来。周凤也在一旁不住声的哭着。吴俊在旁说道:“你们只是个哭,难道还能把他哭活过来,还不想个主意,给承业兄弟报仇要紧!”张亮听说,向周凤说道:“我看这一回不能再忍下去了,你的房舍牛羊被他讹去,怕他忍了;我的五亩田产被他霸占,又怕他忍了;如今我一个养老送终的儿子又被他给活活打死,难道还要怕他,低头忍受?我的儿子一死,反正我也活不下去,拼着这条老命,这回也要和他去当官辩理。

县令纵然护他,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他还敢灭着侓条,反说我这受害的没理不成?”吴俊听了搭言道:“我白日里去县城,听着人们议论,那个天杀的狗官胡县令,已被调到别处去了,如今朝廷新给我们这这朗陵,派来个姓赵的新县令。这个新官才上任还不到一个月,想来不会就和邓贵勾搭上手,也象前任那般地宠他怕他。要去告状,这正是个大好的机会,我这几年被邓贵这老贼,不知敲诈了多少钱去,我豁出去惹个事,陪你们一同去作个见证。县里告不动他,我们讨饭讨到京城许昌也要越衙上告。

顶大是个死,还怕个什么?”周凤听说,也觉有理,三个人把尸首倒锁在芦棚里面,拖了几家闻讯赶来的乡亲们照看,趁着天还未亮,就连夜动身奔往朗陵县城。到了城里天已近午,先花几文铜钱,在测字摊上求那先生写了状子,赶到县衙门外,壮着胆子正要喊冤告状。只见里面走出一人来,举止斯文,头戴方巾,穿戴整齐,手里摇着折扇,像是个书吏的模样,见他三人手拿状纸,把他们打量了一番,问起姓名来意,三个人说了一遍。那人说道:“如今早堂已过,县令老爷已回内宅用饭,我是衙内科房的师爷,你们把状纸交给我,我替你们呈递上去,你们回去替死人料理后事,在家听传就是。

”张亮等听了把状纸交到这人手里,吴俊问了一句:“请问师爷贵姓?”这人听了笑着说道:“我姓王,县里的科房书吏王师爷就是我。”三人听说,千恩万谢的离了县衙。吴俊却是个有些心计的人,纵看着那个接状纸的师爷,有些神色不正,不大放心,便拉着张周两个,躲在衙内斜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暗暗商议,要再到衙内去打听打听,这个人把他们的状纸给递上去没有。正说时凑巧看见那位师爷神色慌张的往南街走去,吴俊拉了两个老汉,远远地跟在后面,直跟到南关,见这个人竟自奔向邓贵家的门口,叫开大门,进内去了。三个人一看暗暗叫苦!吴俊说道,眼睁睁我们上了这厮的鬼当,看来这个家伙不是好人,分明与邓贵一路,骗了我们的状纸,与这老贼送信去了。

两个老汉此时也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正在后悔害怕之时,忽见有个人向他们招了招手,把他们叫到离邓家远些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对他们说道:“你们不必后悔,告状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带你们去见县令老爷,当面去告,保你们冤枉得诉也就是了。”三人把此人对面略一打量,见他头戴一顶青缎方巾,上嵌白玉,身穿宝兰直裰,腰系丝绦,足登云履,年纪只有三十不到,生得眉目秀雅,是个念书人的形象,问他姓名,才知道叫黄敏,是新任赵县令上任时带来的幕宾,掌管衙中文案墨卷,是新任官的心腹之人。方才衙前告状之事,已然全被这个姓黄的闪在一旁,亲眼看见,这才跟在他们后面暗暗来的。三人听了,有如九天云外飞来救星一般,跟着黄敏,二次又往县衙来了。

原来这个新任县令赵俨,却不是等闲一般的人物。在汉末时确实算得一个操行孤高的饱学之士,不畏权势,不慕荣利。据说他在未到曹操帐下之时,先曾往荆州去投谒刘表,刘表命蔡瑁张允二人接待赵俨,他见此二人自恃是刘表的内亲,现张荆州的大权,对他礼节上稍有慢待之处,便立即拂袖而去。刘表命人追赶他回去,他写了一首不满刘表宠用邪佞的诗句,交来人带回,自己渡江北上而归。后来因曹操几次命人招致于他,才到许昌谒见,曹操为试他的才具,先任命作个朗陵县令。这赵俨却不在乎官职大小,欣然赴任。

这黄敏是他一个得意的学生,自幼品行端方,处事颖慧。赵俨把他带来作个属下幕宾,作为自己的心腹助手,到任以后,先不忙于查问公事,却叫黄敏每日外出,装作游览市街,赏玩风景,把朗陵城内的风土人情,政情得失,以及一切民间疾苦,访问得详详细细,自己却只在衙中把钱赋账册,民刑案卷,调来细细差点翻阅,并把衙中吏役借查问各种例行公事,逐个找来观察询谈,把每个人的品行性格,甄别出来好坏良莠,然后才贴出告示,许可百姓进衙陈述疾苦,诉冤告状。

因为早已访得这个王师爷,是个与本县绅商富豪俱有勾串的奸猾恶吏,查出他不少的不法劣迹,表面上还对他假意敷衍,表示借重,暗中却命黄敏监视着他的行动。这个王师爷在这里要补裰一笔,原来就是那回往返阳安朗陵之间给李通和邓月娘撮合作媒的那个王歆。此人原本是集镇上粮行里一个司账先生,邓贵当初贩粮时结识了他,那次受邓贵之托去往阳安作媒成功,邓贵把他感激在心。后来自己当了亭长,就和前任胡县令再三保举,硬把他引入县衙,当了文案上的师爷。靠着他善能钻营巴结,吹拍溜捧无所不能,竟把那个糊涂县令给奉承得对他十分信任,渐渐地把一切重要公事,全都揽在手里,在县衙里成了个掌权的红人。他和邓贵两个狼狈为奸,彼此照应,勾结着做了不知多少坑民利己的坏事,在朗陵城里也混得家成业就,十分得意。

不想前任县令调走之后,来了这个新任官赵县令,表面上对他虽没显出什么,但王歆这样琉璃球似的精亮人物,善能鉴貌变色,什么风向看不出来,早就瞧出这个官儿不是个好糊弄的,长处下去,必要倒霉。有心急流勇退,躲身一走,一来怕引起赵俨的疑心,反而不妙,二来自己在公事上有好多揩不清屁股的纰漏,自己在衙内,还好随时弥补破绽,所以明知县令有意监视防范着他,也只好提心吊胆装作一副坦然无事的样子。这次张亮等人前来告状,恰好是他当值,把状纸落到他的手里,把原告打发回去后,自己心里反复盘算,论起自己的处境,本当避嫌少管,但是自家和邓贵两人,从来是伙穿一条裤子的,如果邓贵的劣迹一被查清,自己也脱不清干系,也要跟着倒台完蛋,不能不冒着风险,去给他通风报信,互相商量怎样应付这桩事体,这才拿定主意,出了县衙去找邓贵。

从来坏人作恶,总有该败露的一天。这王歆虽然乖巧,也没想到吴俊心多,竟然远远的跟踪着他,更没想到还有个受县令嘱咐时刻查看他的黄敏,又跟在张亮三人的身后,这真应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句古话了。

王歆在邓家本是常客,叫开大门,直入内厅。邓府的管家邓详献过茶,把邓贵请出来,王歆急忙把状纸从怀内取出递与邓贵,口中连说:“这回不妙!我们快想主意吧。”邓贵接过状纸,看了两遍,心中虽有些嘀咕,面上却好象不甚在意,问王歆道:“几个泥腿光棍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既然状纸落在你的手内,暂把此事压了下来,我们找些人去威吓威吓他们,他们还敢怎样再闹,过一阵子,还不也就算了。”王歆把头摇的拨浪鼓儿一般的说道:“话不是这样说,别看泥腿光棍,这次却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张亮为他儿子的死,已竟要拼老命,吴俊这个小子更是有些扎手。过几天不见衙里挂牌传案,一定还要再去喊冤厮闹,这个新任官和我们夙无交谊,又是个办事认真,不尚圆通的角色,时常告诫阖衙人等,遇有百姓喊冤告状,立即禀知,不得阻难。

这压藏状纸之事,被闹出来,怎么能饶的了我?况且人命关天,比不得一般寻常词讼,叫起真来,老亭长你也难保无事。依我看还是赶快想个法子才是。”邓贵听说想了半晌道:“这话也是,看起来只好用钱来搪堵一下了。你从我这里拿黄金一百两去,送与那赵县令,就说他上任以来,我这里正值筹办寿辰,还未曾亲去拜望,先送薄礼以代接风掸尘,日后还要多多亲近哩。张亮那里也拿五十两银子,送到他家,劝他息和停讼,日后还可给些好处,只要把这个为首的撤出来,旁的人也就松了劲了。

”说时派邓祥把金银取来,交与王歆。王歆望着金银,欲拿又止,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邓贵见状说道:“这是叫你拿金银去白送给人,这有什么为难之处。往日间多少大事全办了,怎么这样送香礼佛的方便事情,反倒如此怯起阵来?”王歆道:“这个官儿有些古怪,到任以来整天价把清廉二字挂在嘴上,写了好些格言式的手谕,贴满衙里,我如今冒失地送出手去,倘若惹出祸来,岂不是自己伸着脑袋往他的网兜里去钻不成?”邓贵听说哈哈大笑道:“你这人往日聪明伶俐,怎么今日也这等糊涂背晦起来?如今这些做官的,口里常常标榜清廉,其实哪个心里不想要钱,不为图钱他出来作官又作什么?你只管放胆去送。我这里也不是不作准备,已然接着书信,我家月娘明日就为祝寿回家来了。

我那姑爷这几日因在各地巡查,不能同来,过几天也一定赶到。你现在能釜底抽薪按住张亮这个老儿,再设法让赵俨收了这份金子,能顾些情面缓冲一时。李都尉现是朗陵县令的顶头上司,他一到来住在我家,赵俨敢不前来请安禀见。那时李通嘴角一动,怕他敢不唯命是从。他一个属下直辖的县令,敢为几个穷不怕的百姓,惹翻他的上司老爷不成?慢说都尉亲来,我女儿明日回来,住在我家里,这里就是都尉夫人的堂堂行馆,那赵俨有几个脑袋,敢来寻事?我心里没有这个铁板靠山作仗恃,也不敢和那些泥腿子们斗这个法了。我说句大话,只要赵县令不敢立时就用飞签火票上门拘了我去,明天再来我就不再怕他。

有都尉的亲兵们,挡住大门,就是赵俨亲自找上我家,也一样会要他的好看!你放定了心,这般胆小没主见算个什么?”邓贵这一番话,把个愁眉苦脸的王歆,给说得心安意定,气酣胆壮,越听越觉说得有理,越想越觉没的可怕,当时眉开色喜地提了装着金银的锦缎包裹,告辞了邓贵,出门而去。先奔南乡的河滩芦棚,去找张亮,不想棚门紧锁,渺无人迹,又不知向谁去打听探问,只好先回县衙,再作计较。一路上心想张亮等人都不在家,想来还在县城耽搁,现放着他儿子的尸首停在家里,不来料理,却还漂流在城里,莫非内中真有什么蹊跷不成?想到此,他把才放下去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一路紧行,迳直回转县衙,回到自己屋里,藏起包袱,坐下定了定神。正自狐疑猜测,想出屋探听探听消息,又不敢贸然行动,怕自己沾上嫌疑,惹出是非。因此心中好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怎样才能替邓贵把黄金送到赵俨手里。心想:按赵县令到任后的言谈行止,自己绝没这个胆量,敢向他说起这话。可是眼前的病除去这副药,又没有别的方剂可用,倘若拖延耽误,又恐怕生出急切之变,坏了邓贵的事情,自己也要跟着同遭大难。看来除去冒险一试之外,此际也实在别无他法了。只是托谁去作这个桥梁代为说项呢?想来想去,揣度起来也只有这个黄敏是赵俨的心腹之人,只好卑躬屈节地央求他给试送一下了。想到这里,只好派手下仆从的去到黄敏房里看他在与不在,手下人回来报说黄师爷在太爷书房里商量公事,正在同吃晚饭,看来一时不得出来。

王歆急得抓耳挠腮,晚饭都吞吃不下,只好在房里走来走去耐心等候。等到天近黄昏,正要派人再去探问,忽听房外有人唤叫:“王兄在家吗?”王歆一听正是黄敏的声音,心想可把这个救星盼来了,赶紧迎出门外,把他让进房内,施礼坐下。

黄敏笑容满面地说道:“适才为了县尊交代小弟替写几封给京里上司和朋友的书信,因此耽搁了不少时候,吃过晚饭后才由书房里出来,听手下人说,王兄派人去寻我有事,因此过来奉看,不知有何见教?”王歆听罢沉吟了一会,把心一横,放胆说道:“奉渎黄兄,不为别事,只我们这里的亭长邓贵邓老先生,是咱阳安都尉李大将军的岳父,一向慷慨好交,与历任县令都是相处莫逆的至交好友,赵太爷此番到朗陵履新上任,本想亲自前来拜谒,一伸久仰之意,只因邓老先生六十初度,都尉夫人要来归宁祝寿,不能拨冗前来,因此托小弟代向太爷先致薄礼,略表敬念;几日后李都尉也要来县祝寿,那时当敬设盛筵,与太爷接风掸尘,顺便与都尉大将军在邓府相见,共同畅叙一番,结个交谊,日后也好同治地方公事。

小弟与太爷浅识面薄,不好代为直陈,黄兄乃是太爷心腹之人,说得进话,因此敬烦代为陈情献交,如蒙玉成,邓老先生对黄兄当另有贶谢,小弟谨此代为奉托了。”说罢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四方封包,里面包裹着一块沉甸甸的百两金砖,纸封上贴着红纸签儿,中间写着“菲仪代贶”四字,下角上写着一行小字,是“治下邓贵顿首再拜”。王歆双手拿着金封要递交黄敏,黄敏用手一推说道:“太爷一向以清廉自持,待下以严,这样厚礼,小弟怎敢代为递献,王兄还是另烦别位,免得误事吧。

”王歆见他口中推脱,脸上却没有恚恼之色,赶紧躬身施礼,一味的求他同僚份上,勉为其难,代为一递。黄敏见此光景,不再推辞,把金封用双手拢在胸前,含笑说道:“既承王兄错爱,再三托付,小弟只好向县尊面前试一为之。但要寻找机会,乘机进言,一辆日内,必有信息回报,成功与否,不敢预言,总之弟当尽力而为罢了。”王歆见他已然允诺,赶紧奉承致谢,送他出了房门,自己回转屋中,坐定寻思:暗服邓贵不愧久闯江湖,经验见识都比自己丰富。这黄敏是赵俨的心腹之人,当然知道赵俨腹中心意,他既敢应允代交,当然知道赵俨是个肯在暗地里要钱的,否则他哪有胆量去自找晦气。

看来这黄金十有八九定能收下,这个案子也定能化险为夷。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先用钱走在前边打个头阵,过几日李通来到朗陵,以顶头上司的身份,再向赵俨以势相压稍为示意,任他有多少告状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想到此,心中踏实笃定,叫手下人端来酒饭,饱餐痛饮了一顿,上床一觉直到天明。次日起来盥漱已毕,正要出房寻些公事干干,忽听衙门外面一阵呼喊嘈杂人声大作,王歆不知何故,赶忙推开房门,向外一看,只见大班头许常带着十来个精壮捕役,吆喝呼叱着把一个人五花大绑地推进衙衙来,竟是那个有财有势自恃无恐的邓贵。王歆一见,不由退身回来,叫声苦也!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下。

王歆凝神细想:张亮三人的状纸,明明已被自己诓到手中送往邓府,赵俨还不曾得见,怎么凭空里就把邓贵给拿了来?这场暴雨是从那块云彩里落下来的?原来,头天午后,黄敏把三个告状人带回衙来,为怕走露风声,先把他们带进自己屋里,问清一切,替他们重新补写了状纸,叫他们在房里等候,自己袖了状词到书房里见赵俨。先把王歆诓状通风,自己尾随跟踪,把告状人等带回衙来的一段经过,回禀清楚,才把状子交个赵俨。

赵俨接到手中,细细看了一遍,叫黄敏不作声张,把他三个悄悄的引进书房,张亮等一生胆小怕事,从没见过官府,进房来一边跪倒施礼,称唤太爷,一边偷觑这个官儿,约有四十不到的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黑胡须,骨秀神清,神态端重,虽然面色和善,却是不怒而威,令人生畏。赵俨也先把他们打量一番,见那种满面愁容,畏缩不安的神情,一望而知都是少经世故的老实乡民,没有一丝刁泼狡诈的气息,就对他们说道:“你们起来,不必局促害怕,你们的冤枉如果是实,我自会替你们作主,如果弄虚作假,我也轻饶你们不得!”三个连声答应:“小民等都是胆小怕事的穷苦百姓,不是万般无奈,也不愿进这衙门,见了太爷,害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造谣说谎,请太爷尽管查访。

状子上面若有一字虚言,小人们愿领重罪。”赵俨听罢点了点头,一边看着状纸,一边叫他们据实申诉,听话时暗中察言观色,细细分析思索,听他们说完,同时就上任后暗中访查得来邓贵和王歆两个的平时作为,参核起来,大体上已竟了然于胸,当时就明黄敏暗中派遣仵作等人,天黑出城到周凤窝棚中去验看张承业的尸体,再挑妥实可靠的几个差人暗中去往各乡,访问邓贵摊派寿礼的详细情况,然后叫黄敏把张亮等三人带出县衙,寻个小店住下,由县衙出钱给店家,供给他们的食宿耗用,嘱咐他们在店里老实呆着,随时听后传讯。把诸事安排停当完毕,自己这才用些晚饭,在书房内一边拿起状纸仔细再看,一边等着公差们的回信,到交更时分,派往四乡的差人们陆续回来,把邓贵为庆生辰命四乡里正替他摊派公份确属事实,各乡百姓全都抱怨叫苦不敢反抗的情形,向赵俨禀报清楚。

仵作去往芦棚验看张承业的尸体,确系毒打致死,填明尸格,交了上来。赵俨拿着尸格看了一回,把众人打发出去,自己倒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心中盘算:先恨前任县令,被邓贵这样贪婪狡诈的恶人任为亭长,以致养痈成患,为害一方,将老百姓们害到这步田地,甚至打死人命都不知顾忌!此人不除,朗陵百姓,哪能安居乐业过得平安日子?自己身为一县之主若不能剪恶除凶,与民除害,岂不成了纵虎伤人,愧对国家的庸才懦吏?又一寻思:捕治邓贵,没甚难处,纵然有些恶劣绅董和衙门中和他有勾结的几个坏人,要兴风作祟,也正好破除情面,一体严惩,爽性来个除恶务尽。

只是他女婿李通,现为阳安都尉,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爵称列侯,位高势大,手中握有对治下属吏参革惩治之权,他现和邓贵有这样滴亲骨肉之情,岂能袖手旁观,不来出头干预?若用上司权利压了下来,却实不好招架。我若依了他,落个放虎归山,惹人耻笑,这朗陵百姓更加添了罪孽;我若抗了他,不但这县令做不成,弄不好还许把命饶在里头!看起来这真是一桩为难棘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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