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宗大德年间,有一位叫施济的,是江苏长洲人。施济家里过去富裕而有些钱财,他超常人而具有气节。年纪已经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唯独特别爱好壮丽美好的山水,一有闲暇的时间就到苏州的虎丘、天池、天平各个山中去游览、休息。夏天的季节里,他自己掌棹驾着小船到剑池,过真娘墓,就在读书台避暑。他避暑期间经常出去散步,有一天出去,听着新禅在柳树上鸣叫,感到热风从南面的松林中吹拂过来,他正在抬头向上观看的一刹那,突然听到因为忧愁而发出的叹息声,慢慢地一再去听,而那个发出叹息的人好像有什么不能忍受的痛苦似的。
施济就偷偷地去看他,原来是少年时代的同学桂迁。施济邀请他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桂迁起初难以说出口,施济就委婉地安慰他说:“你的父母近来还健康吗?”回答说:“我父母已经过世很久了。”施济又说:“既然这样,那么家里不安宁吗?”
桂迁这才倾吐出他的实在情况,说:“我有田地好几亩,足可以供应全家人生活,不幸的是被人用言语迷惑,有人说做买卖和耕田相比,做买卖要比耕田多得百倍的好处,因此我就把田地写了契约抵押给李平章家,得到二十锭银子,到首都去做买卖。可怜老天不宽恕我,而用祸害来责罚我!我租用的船在经过洪流时被撞击得粉碎,口袋里全都空空的了,已经到了十分贫乏的地步,现在所剩的仅仅是我这一个微小的身躯。现在我逃窜回家来,又被抵押的主人发觉,而主人的权力财势又特别大,我对他没法应付,想着我那几亩贫瘠的田地还账而不足,我的一个妻子两个儿子将不再能留在家里了,因此才悲伤啊。”
他说完话泪涕潸然落下来。施济被他说得感动了,说:“你不要忧虑,我倒要替你想办法偿还他。”桂迁最初认为他说着玩。施济说:“我和你交情虽然不那么深厚,可是爱妻子的心是一样的啊。我往往恨自己没有儿子,可哪能忍心看到有儿子的人把儿子抛弃呢?况且我们家里平素比较富裕,本来就不急着用这些不急用的钱财,把你从极端困苦的境地中救出来,推重你的爱子的心理,使你的妻子和儿子得以保全,这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怎么敢当儿戏。”
桂迁这才反悲为喜,跪在地上叩拜他说:“您这样做,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往后的日子我如果能有些建树,一定要很好地报答您;如果到底我总在穷困之中,那么您家里难道没有犬马的辛劳需要我去做吗?”说完就和施济告别走了。第二天,桂迁果然来拜见施济,施济如数把钱交给他让他去还债,并没有向桂迁要借据,桂迁千恩万谢地走了。没过几天,施济偶然因为有事路过桂迁居住的地方,想到他就登门去拜访。桂迁的儿子很欢快地到门口迎接。桂迁快步地出来,接见的礼节恭顺而脸色沮丧,一会儿又听到内室有小声的抽泣声。
施济追问他是怎么回事,桂迁回答说:“向来承蒙您施给我厚重的恩德,等于是父母那样亲厚。我得到再生以后,怎么敢隐瞒!我的儿子和妻子全赖您才得到保全,可是几亩薄地和我的住房,都要被李平章所占有,现在早晚就要被他派的人把我们驱赶出去,出去又没有可去的地方,坐下来没有吃的东西,被冻饿而死在沟壑,我将是不免的了。我的性命快结束了,您的恩德有什么办法报呢?”
施济又很失意地说:“拯救人家的危急,而不能使人家的生活得到足全,那么也是徒劳啊!你不要忧愁,我在前村有十亩田地,几十棵桑树、枣树,为什么不到那里居住呢?树上出产的物品,地里产的粮食可以供给生活,不要担心贫乏了。”桂迁再三道谢而又很羞愧。过了很久,他表示愿意拿出自己小儿子作抵押,用他去给施济去效犬马的辛劳。施济坚定地推辞,决不让这么办。第二天,施济带领桂迁到前村十亩地的地方,把田地、桑树,枣树都给了他,桑树中有棵最高的,传说有神住在上面,桂迁因此就在它下面盖起来茅草房。
他们全家在这里住了一年,觉得这地方的地特别寒冷,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桂迁很怀疑这块地方。一天,桂迁扛着锄头回来,见到一只纯白的老鼠进到屋里,追它就不见了。桂迁和他妻子商量说:“这地下难道有东西吗?”他为此到外面算了一卦,得到了很吉利的卦言,就和他的妻子在夜里挖开了这个地方,果然得到了藏着的白银。桂迁很欢喜而且急声呼叫道:“这回可以报答施先生了。”
他的妻子直摇手,急忙制止他说:“不要大声叫唤,这是姓施的地,哪里知道不是姓施的掩埋的呢?就不是这样,他要借口说这是在我的地上挖出来的,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东西啊,虽然都给了他,也不一定说我们的好处,如果再有不谅解的地方,还要更加怀疑你藏下了其余的白银,这就是想要报德反而产生了怨恨那。况且你这一生,就仅止于想做十亩田地的主人么,为什么不在其他外乡暗中置办产业,慢慢地用自己的力量去报答他,这岂不是更好吗?夜晚咱们挖出白银来谁也不知道,这是老天给我们这个方便,老天给予我们这笔财产而不收起来,反而要受到这笔财产的祸殃了。”
桂迁听到他妻子这番话,良心立刻就糊涂了,想隐瞒这批白银,他施用巧计的心理从这里暗暗地产生,从这以后就把施济对他的恩德置之度外了。于是,他就请老朋友代替他办理,在会稽这个地方办置起肥田产业。年底到会稽有产业的地方去收租,就用到当官的亲戚家里去拜访作为借口。他收完租子回到原来的郡里,就又穿上褴褛的衣服,装出一副穷酸相来欺哄别人。桂迁这样反复地干了十年,而施济年老死了。施济的儿子仅仅才三岁。这时候,桂迁对他老婆说:“现在是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说完,就拿着一只鸡一斗酒,用这些东西去祭奠施济。在祭奠的时候,他说:“先生的恩德,我没能够报答,可哪里又敢忘掉!现在先生先走一步了,看看我像个什么人,长久地占用您先生的田地房屋,怎么这样没有脸啊!我惭愧得很,宁愿转移到其他地方去,甘愿受冻挨饿死去呀。”
施济的妻子再三地挽留他,桂迁不同意继续留在那十亩地的地方居住,假惺惺地挥洒着眼泪走了,很快地带领全家搬到了会稽事先置办了产业的地方。桂迁平常有才干气度,有了白银置办的产业,又经多年的积累而发家致富了。
施家平常里就豪放而不受拘束,家里并不是特别殷实的,加上孩子幼小妻子软弱,不到十多年,家里的资产逐渐花费用尽,日子一天天萧条冷落,后来竟然早饭和晚饭都接继不上了,于是,母子两个商量说:“你父亲在世的日子,曾经对桂迁施舍恩德,桂迁像个厚道的长辈人,现在听说他在会稽发家致富了,为什么我不和你去到他那里,往好里说可以希望得到他丰厚的偿还,而往次里说也不至于失掉原来的钱数,推想着不至于白走这一趟啊。”商量好了,就雇佣了船只从吴地到达了越地,母亲住在旅店里,她的儿子先去桂家。
等到他到了桂迁的家门,就看到他那门楼院庭漂亮极了,并不再是过去农家田舍的气象了,施济的儿子立刻欢喜起来,认为可以得到依靠了,接着,他就投递名片请求接见,看门的人十多个,把他引到东厢房,柱子和椽子都很严整,上面挂有匾额,题写有“知稼”两个大字,意思是此地叫知稼轩,自己是杨铁崖的手笔。等候了很久没人出来,一会儿听到了从内室传来的脚步声,施生就有所顾虑而徘徊地站起来,再整理一下衣服帽子。而桂迁却没有急着见他,在中堂里休息,处分童仆,招呼这个,答应那个,说话声没完没了。
又过了很久,桂迁才出来,他心里明明知道来人是施济的儿子,故意装作不认识。施济的儿子详细地说明了事情的始末,并且最后说:“我的老母亲住在旅馆里。”桂迁就把他请到西面的书斋,留他吃了一顿饭,说的话少而慎重,脸上的表情自尊自大而庄严。他慢慢地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施济的儿子回答说:“过去您先生到我们家吊祭的时候,我还不满三岁,现在和您先生分别十五年了。”桂迁只是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话语。吃过饭,更没有问到他的老母亲和家里的事。施济的儿子没有办法了,因此稍微地露出点这次找他来的意思。桂迁马上变脸说:“我知道你的来意呀。看我的力量也能办好这件事,你不要多说,让别人听到这件事,就是我的耻辱。”
施济的儿子连忙说着是是地退出来了。起初,施济的妻子认为桂迁一定来迎接自己,她倚着门张望着。等到听儿子说了接见他的情形,不觉失声痛哭道:“桂迁,你忘了住在我们那十亩地时的时候了吗?”他儿子急忙劝他说:“姑且等待他,他是什么东西,痴呆而混账到这种程度。他的势力压迫全村,骄慢已成习惯,看到我们贫困穷乏,不想用上宾的礼节对待我们,又忌讳说他以前欠我们债的话,所以多我们冷落到这种地步。他甘愿效犬马的辛劳的誓言,话还像响在耳边,而何况他现在已经声名财势显明盛大了,怎么能做个对不起人的桂叔子?”经他劝说,他母亲的悲愤才稍微缓解。又过了几天,施济的儿子从早晨就到桂迁家里去等候,到了正午,竟然没有达到见上一面的目的。
施济的儿子忍受不了这种羞愧而愤怒了,挽捋上衣服袖子直接往里快走,大声地说:“我姓施的是宁愿求人的人吗?因为人求了我,只是特意来到这里取过去你们欠的债务罢了,为什么这样地用窘迫羞辱我?”正这个时候,桂迁大大儿子从外面进来。施济的儿子又重整衣服向前作揖施礼道:“我是姑苏姓施的呀。”话没说完,桂迁的大儿子说:“这样说来都是老朋友了!门下的人不认识你罢了!昨天我父亲详细地说明了你的来意,正在办置呢,而你急得发了脾气,既然能等十几年之久,那就再等几天吧?况且这件事也不难办,明天早晨可以不辜负你了。”话说完竟然走了。
施济的儿子才后悔自己的失言,又怨恨他们的无礼,哭泣着回到旅馆。他的母亲又劝他说:“我和你走了好几百里地来投奔人家,按理应当谦和卑下,如果得到原来那二十锭银子,希望也就达到了,不要为这件事过于悲愤啊。”第二天早晨施济的儿子准备再去,他母亲嘱咐他说:“慎重些,不要用锐气和人家硬碰硬,而失去办好事情的机会,让我多操心。”于是,施济的儿子弯着腰屏住气,再到桂迁家的门口等候。过了很久,门下人说:“昨夜喝醉了,到现在还没有睡醒。”他就要求见他的大儿子,说:“能够见到长公子就满足了,不必烦劳桂老先生了。”又过了很久,门下人出来就说:“长公子已经到东庄催租子去了。”问他的二公子,回话说:“已经到西堂陪伴宾客了。”
经过再三碰壁,施济的儿子怒气充满胸怀,羞得满脸通红,可是也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桂迁的儿子骑马出来,他就在马头前拜见,表现很恭顺。桂迁的儿子很傲慢而不讲礼节,说:“你是施济的儿子吗?”说着看着一个仆人,让他拿两锭银子偿还他。施济的儿子看看这偿还的银子,仅仅是原数的十分之一,大大地吃惊,刚想上前把话说清楚,而桂迁的儿子已经骑着马飘飘然地走了,并且又派人出来责备他说:“你昨天为什么浅薄暴躁到那种地步?本来想从宽、从厚地给你金钱,现在不能那么办了。可是还想着你年幼远道而来,所以丝毫也不缺少你的,快点回去吧。”
施济的儿子大失所望,而不敢在脸上、话里露出来。他又求看门的人,通过桂迁的妻子问问这件事。桂迁的妻子又派人责备他说:“过去你的父亲认为是德,而现在你认为是债。幸亏我们住翁是慈善的老人,按数都偿还了你,你再有什么话说?如果你认为事情还没有完了,可以回去把契约拿来,纵然是百锭银子我们也决不会欠你的呀。”施济的儿子没办法回答,回到旅馆把这些话告诉了母亲。她的母亲由于不堪忍受忧郁悲愤感情的折磨,就得了一场大病返回家里,后来就再没有起床而死去了。这些天来,施济的儿子从桂迁那里讨回的债钱,还不够旅馆消费和给母亲办丧事的费用。唉!这真是很可悲的事情啊。
过了些年,桂迁家里越来越富足,产业越来越多。惠宗至元元年,赋税劳役更加增多,桂迁对交纳很多赋税很苦恼,每次交纳赋税时,他都皱着眉头说:“我并不是国家的老百姓,乃是一个老奴仆啊!”桂迁的乡里有个姓刘的,擅长滑稽表演,奔走在各大城市里讨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他了解到桂迁的心事,用说词蛊惑他说:“现在国家的赋税不均匀,富贵人家有千百顷田地而不负担赋税,下贱的人家的田地拿一倍到五倍的赋税而没有明确计算,凭着您的资产,难道就不能少拿出一些去买个官爵而加入显宦的行列,就辛辛苦苦地甘心情愿当赋税的人家吗?”桂迁只是长叹而不回答。
姓刘的笑着说:“您因为废弃科举业务太久了吗?您不见吴地的张千户、李都赤这些人么?他们都不认识一个‘丁’字,而能食用千石的俸禄,成为当地人物了!这些人能够当官都是我从中替他们通过关节周旋的结果。我也不是不想当官,只是恨我没有能够当官的财力罢了,假使我要有您那十分之一的财力,现在就不知道是穿紫衣服的官还是穿红衣服的官了。”桂迁听了他这番话,心动了,头脑发热了,因此拉着他胳臂问道:“周旋当官的费用是多少?”姓刘的回答说:“两千锭银子够了,多了也就是近三千锭银子吧。”桂迁很喜欢,又说:“我算一卦,卦要是吉利我就和你走一趟。”
姓刘的推辞说:“恐怕有替您可惜的人,一定认为我说的话荒谬。可是让我来算计,您每年交纳的赋税不下一千多锭银子,现在谋取当官的费用仅仅是三年赋税所消耗的数目罢了,损失耗费些资财而登上官员的品级,不是远远超过了那些年年要向贪官污吏下拜完粮纳税的人家吗?现在算计着,我看来年的春天,官吏不敢在大白天进入您的堂屋了。俗语说:‘要成就大功业的人不在众人面前谋划,要干大事情的人不悯惜小的费用。’一定想让我办这件事,希望你最后决定吧。”桂迁越加迷惑了。第二天桂迁就让姓刘的去办这件事。
姓刘的又用没有办法安置家庭作借口来推辞,桂迁就又拿出了钱财安置了他的妻子和儿子,携带着三千锭银子和姓刘的一块到了京都,把所有的银子都交给了姓刘的,而不过问银子的使用情况。没过一个月,银子用完了,姓刘的就假装来向桂迁道贺说:“您早晚就要富贵了!只是非得五千锭银子不可。”桂迁脸上稍微露出了为难的颜色,姓刘的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地对他说:“白费了以前的银子,您可不要怪罪我呀!”桂迁不得已,向人家借了两千锭银子,而留下了一半,把一半给了姓刘的。又经过一个多月,有的人告诉桂迁说:“姓刘的官拜亲军的指挥使了。”桂迁没有相信。
过了一会儿,跟从桂迁的人跑回来告诉他说:“刚才遇见姓刘的,他突然富贵的很呢,跟随他的侍从都塞满了道路。”桂迁半信半疑,倚着门向外张望。忽然有四个兵卒到他面前说:“大人请你去。”桂迁问道:“大人是做什么的?”回答说:“新任亲军指挥使刘公啊。”桂迁听了这话惊愣住了,他这时才相信姓刘的出卖了自己,他立时大怒想回到屋里去,而兵卒挟持着他就走。到了地方,桂迁还想要用乡亲的关系去见姓刘的,而姓刘的端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对他发话说:“过去那些银钱算是暂且借给我使用,我决不欠你的。只是我新到官署上任,需要钱很急,你前些时候所留下的,就一块借给我,不几个月以后,就全都偿还给你了。”说完,就命令兵卒押着桂迁去取钱。
兵卒拿着银钱走了,而要债的人都堵上门了,桂迁没有办法,就让跟从他的人回家取了银钱偿还给他们。桂迁羞愧而没脸回故乡,就住在京都,用很高的价钱买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等待姓刘的上朝的时候,刺杀他。可是,由于他急着要报仇,夜里不能很好的睡觉,月光暗淡的时候,他误以为是东方天快亮了,就急忙跑了出去,可路上还没有一个行人,这时不过才三更天。桂迁就在街上找了地方安身,稍微休息一会儿。他刚歇息下来就进入了梦乡。他看到一位老先生在案子旁端坐着,是施济啊。
桂迁见到了施济,特别羞愧而脸红,没有办法,就摇着尾巴上前说:“过去您的儿子前来找我,我并不敢忘掉您的恩德,只是恐怕他不能担负得了,想找个适当机会报答他。”施济大声地叱责他说:“是想找死吗?为什么来向你主人叫唤?”桂迁看到向他诉说而不听,见到施济的儿子从内屋出来,就衔住他的衣服笑着说:“过去您光顾我的家门使您受到了耻辱,我没能丰厚地送给您钱物,希望您不要怪罪!”施济的儿子用脚踢他说:“是想找着快死吗?为什么来咬你的主人?”桂迁不敢抬头看,走到厨房,看到施济的妻子正在分肉汤,就蹲下脚叩头,乞求哀怜地说:“过去您的儿子不能稍为等待,因此使您也受到了薄待,我的罪是不敢推辞的。现在我饿得很,能把剩下的肉汤给我吃吗?”
施济的妻子让人拿大棒子扑打他,他逃到后院,恰巧碰到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他的闺女都在这里。仔细地看看他们,都成了狗的形状,回头看看自己,也和他们没有两样。这时他才又惊又怕地说:“我们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啊。”他的妻子发怒说:“你使他人富贵而使自己妻子受到耻辱,唯独不想想辜负施先生吗?施先生在堂上,你摇尾乞怜,做出了各种可怜形状,而他像没看见、没听见,比起你过去侮辱慢待他的儿子,能相当不?”桂迁骂她说:“桑树下得到银子,你认为黑夜没人知道,致使我到这地步,反怪罪我吗?”
他的妻子又骂他说:“他的儿子来的时候,谁叫你不好好报答他的呀?”他们两个儿子向前劝解他们说:“这都是过去的事,说它有什么好处,白白地增加伤心痛苦罢了!只是从今以后,来世能作人的时候,大家勉力不要有禽兽的行为了!”他们互相在一块儿抽泣了很久。桂迁饿得很,想尽快找到食物,看到有一个小孩在粪池上拉屎,他心里知道那种污秽臭恶,而看到他的妻子攒聚在一块想吃,也不自觉地垂涎了。又看到小孩儿拉的屎掉到了池子里,他深感可惜了。过了一会儿,厨子奉了主人的命令,要杀了他的大儿子,由于吃惊害怕而苏醒过来,他吓得汗流浃背,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等到他再看天色,这时曙光已经逐渐散开而罢朝了。桂迁猛然醒悟过来,说:“噫!有这样的事吗!天道好坏,一条丝一粒粟也不能违背,人总是不能忘恩负义的,这是最明显的了!对不起人比起人对不起自己,都是一样啊。今天做的梦,是老天用迹象告诫我,并不是实在事啊,我还可以得到教训而及时悔悟过来。怎么知道姓刘的不实在受到这种报应呢?那么我和姓刘的有什么怨恨!”他就把匕首扔在河里返回家乡来。他又急忙到达吴地,寻访着施济的儿子,施济的儿子当时已经二十七岁了。他又厚葬了施济夫妻,带着施济的儿子到越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了。
居住了没有多久,姓刘的果然因为贪赃枉法而失败,他的家被抄了,他被投入监狱严刑拷问,尝尽了窘困和侮辱。桂迁正赶上因为有事到了京都,和儿子、女婿共同去拜见刑曹。他们会见了姓刘的,他脖子上带着铁锁,手被木制刑具交叉限制住,脸色枯干而没有血色,走路的步伐艰难。他的妻子儿女从后面过来,和他最后告别,有的怨恨,有的啼哭,而旁观的人更加愤怒。
姓刘的忽然看到了桂迁,悲痛惭愧地爬在地上说:“过去我对不起大人您,所以才有了今天。”他那希望吃到东西而祈求哀怜的情形,怨恨懊悔颠倒连绵的状态,宛如桂迁过去在梦中见到的那种状态一样。见到这些,桂迁又自觉的动心,把数十贯钱赠送给他了。姓刘的挺着上身跪在地下接受了这钱,说:“今生今世已经完了,等着来世我做狗做马来报答您的恩德吧。”桂迁因此大受感动,和儿子、女婿回到家乡,把他的财产分成三份,女婿得到了一份。此后,桂迁就成了会稽有名望的人家,长江下游一带的人,直到现在还有能详细讲述这个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