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兴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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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王熙凤的人物形象最真实、最丰满、最鲜活、最生动。篇幅之丰，谓之汗牛充栋；事件之繁，让人目不暇接；处事之飒爽，巾帼不输须眉；手段之强悍，又人生胆寒。
她自始至终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令人既爱又恨，既褒又贬，欲罢不能。
曹公对这一重要人物的深刻体察与非凡创造解读注定是一个长期的，不断深入推进，不断丰富发掘的过程。
一代美学大师王朝闻先生更是以四十多万字的红学专著《论凤姐》，为其著书立传，揭示她身上蕴含的现实社会意义，以便后人借鉴和引戒，更反映了这一人物的多面性、复杂性、丰富性，令人着迷神往。
正是她性格特点的丰富多姿，暂且斗敢从他人眼中视角撷取几处，以飨大家。
先从贾府中最高统帅贾母这说起：
首先，黛玉初进贾府，对先声夺人的王熙凤出场甚是纳罕：这些人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
浑身彩绣辉煌、珠玉钗珮，恍如神妃仙子飘来，一双丹凤三角眼，两湾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真乃声势浩荡、气场强悍登场。
老太君更是笑对黛玉道：“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看似打诨责怨，实则体现出老太君的满意偏爱之情，抛开王熙凤“从小玩笑时就有杀伐决断”的管理天才，一向晨昏起居，阿凤于老太君处承欢应候，一刻不可少之人。
其次，一向爽朗睿智的贾母深知“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仲秋赏月宴连桌也凑不齐整，财政更是寅吃卯粮，只喜子孙绕膝，承欢当下的八十岁高寿的老人内心不免一阵凄凉，感叹道：“偏又把凤丫头病了，有他一个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
想素日威震上下的凤辣子，在老太君面前恭敬孝顺、诙谐风趣，一副可怜样的小绵羊，无论打牌戏酒，甚而不惜丑化自己，效古人戏彩斑衣，来取巧逢迎老人，博取一笑，实在难得。
三者，至贾母弥留之际，洞察秋毫的老祖宗还不忘告诫凤姐：“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
并把自己存下的体已拿出三千两给抄光家底的凤丫头，并嘱她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何其细心用心，既欣赏心痛凤丫头的卓越不凡，又叹她手段之狠而缺少德政修心之过。
再从荣府二号当权派王夫人角度分析：
首先，因凤丫头系王夫人娘家亲侄女，皆出身于“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四大家族之一王府，祖父专管各国进贡朝贺之事，叔父又是掌管军权的军营节度使。
且玩笑时就有杀伐决断之气魄，故王夫人才舍把管荣府大权交由凤丫头掌管，因为命运和利益共同体，甚是放心稳妥。
然，随后发生的绣春囊事件，如此有伤风化的恶劣行径令王夫人大动肝火，并先怀疑上侄女头上，凤丫头闻言也大惊失色，并跪辩五条理由，仍未消王夫人疑惑，遂引起连夜查抄大观园的风暴。
紧接着因宝玉戏言王夫人大丫头金钏，被王夫人辱骂逐走，含冤受辱的金钏跳井洗白，令王夫人后悔不迭。此时，外甥女宝衩及时前来劝慰，并拿自己两套新衣给金钏装裹，令王夫人大受感动。
而此时的凤丫头却隐身不出，佯作不知情，对于她的故作逃避，令心力交瘁的王夫人甚是失望，这也是她俩战略同盟关系渐行渐远的开始。
其次，宝黛爱情在贾府上下已是公开的秘密，贾母更是在前期赞许黙认之，深谙老祖宗心意的凤丫头便通过玩笑话公布于众：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羞的颦儿掩面要打，席中的宝玉更是心花怒放只含笑视之。
一方面，凤丫头内心力挺宝黛姻缘是为迎和讨老祖宗一欢欣，是她捅破这层窗纸，说了别人不敢讲的事实，体现她的气魄和胆识。
另一方面，颦儿饱含横溢的才情，深在骨子里的涵养，令凤丫头钦佩不已。正如探丫头改革大观园之际，不谙文墨的凤丫头对探丫头的才干深是欣赏，而非嫉妒打压，彰显她作为大管家的胸襟气度，并嘱“总钥匙”平儿：“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任人为贤，又不嫉贤妒能，凤领导人的管理才能非常人可比肩。
单纯率真、言辞爽利的颦儿有似凤姐的行致作派，然风吹吹便会倒的她未来作了宝二奶奶定不会影响到凤姐的领导地位，故凤姐是府中少数力挺宝黛爱情的权力派人物。
面对城府极深，精明理性，一问摇头三不知，不关已事不张口的宝钗心存忌惮，一旦让宝姑娘作了二奶奶，真切会威胁到凤姐的领导权威。
事实证明，后面凤姐病重期间，王夫人果真着宝钗替为代管府内一切事务，令凤姐心生戚戚，知道已被王夫人边缘化了。
三者，看似一团和气，盛世详和的府中上下，权力斗争无时不在，风诡波谲。抛开刑、王夫人之间明争暗斗不说，王夫人更是视贾母年事已高，渐做出僭越常理、先斩后奏，不再把贾母放在眼里，王夫人主导的夜抄大观园即是明证。
她不光逐走了司棋、入画、四儿，还把南方买来的十个伶官一并送走，更是把贾母放在宝玉屋准备给他作姨娘使的晴雯姑娘从病床上拖出，外衣也不得穿，令其兄嫂领回。后虽也向贾母汇报过，老祖宗也只能惋惜无奈作罢。
叹那王夫人最喜笨笨老实的丫头，如袭人、麝月样，对风流灵巧、模样标致、削肩纤腰、巧舌利嘴，又掐尖要强的晴雯恨之入骨，必撵之而后快。
凤丫头的心机谋略、杀伐果断之态远超王夫人的木讷愚拙，八面玲珑、机敏聪慧，又区别应对各种事务与各色人等，还能周全融洽，少有纰漏的行致风格，更是抢了王夫人风头，最重要的是在此争斗中凤丫头处处维护尊崇贾母的利益立场，更加重了王夫人的危机感，致姑女关系跌之冰点。
最后，从王熙凤丈夫贾琏角度来看：
首先，单从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分析，至今令红学界莫衷一是，众说纷纭，单从字面上看，阿凤身为人妻，正是两人关系渐次发展的三个阶段。
男权社会，妻子固须遵守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约束，一味听命于丈夫，不得违拗。而琏二爷娶了阿凤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二爷倒退了一舍之地。”
虽阿凤的强悍威仪着实令他不爽，然此时王子腾正值官位一路升迁，如日中天，府外交际还依王府从中斡旋周全，故琏二爷只得隐忍不发，倒是一派闺帏祥瑞。
可见，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乃是一种以金钱权贵利益为纽带的相互利用，相互争斗，又相互妥协的病态合作关系。这一段的夫妻关系中，凤姐始终是在维持修复这种关系的，家庭内部也较融洽欢畅，琏二爷的夫权地仍不受影响。
其次，因牵连宫斗，贾府被抄。凤姐屋所抄出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皆系违例放贷，重利盘剥之罪，贾琏受牵被抓，后蒙释放，已是万幸。
叹贪财放利的凤姐历年积聚的五七万体已一朝而尽，急火攻心病危在炕。公公贾赦更是因“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被革世职流放台站赎罪。
原这些放出去的帐，皆是凤姐瞒着琏二爷，着周瑞、旺儿私下挪用放贷，坐享利息之便，好一瞒天过海之策。至此事发，只落个人财两散的悲境，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丢了卿卿性命。”
这一阶段，贾琏对凤姐的妒贤嫉能转为愤懑怨恨起来，她私下放贷盘剥一事虽非贾府被抄的直接原因，但违反政令，不只让贾府处于水深火热之涡，更是加速了家族的急剧衰败和殒落。
三者，自王熙凤设计哄骗尤二姐搬住府来，唆使下人令其吃残羹冷炙，又借胡庸医之手下猛剂毒死腹中胎儿，怂恿小妾秋桐羞辱谩骂。
怜那柔弱可欺的尤二姐原是“花为肠肚，血为肌肤”之人，怎经得起如此折磨，不堪受辱，遂含悲吞金自尽，令琏二爷悲愤自责不已。
凤姐更是绝情不拨葬银，可敬贤平儿偷取了二百碎银子给琏二爷料理后事。平儿的善良识体令二爷大受感动，自此视平儿更是不同。
而对凤姐的态度却发生了质的变化，并誓言要为逝去的尤二姐报仇。自此，琏二爷对尚在病中的凤姐不予理会，甚而恶语相向，后更是一张休书把凤姐遣回了金陵。
叹一向恃强好面的凤辣子也只得含羞凄悲落幕，古时女子被休已是奇耻大辱，丢回娘家更是生不如死，如此反差，这样的讽刺效果也更有感染力和冲击力。正如鲁迅先生语：“真正的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王熙凤系脂粉队里的枭雄，集聪明睿智和狡猾奸诈于一身，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细，筹划谋略男人也不及万一。杀伐累断，合族中无不称叹，颇有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将帅之风。
敢于张扬释放的个性，表现出她对封建礼教的叛逆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超脱常人的商品经济嗅觉，打时间差异获取利益的最大化，促使商品增值生效。
也曾设相思局，欲擒故纵，致风流贾瑞魂丧风月鉴；铁槛寺弄权，三千银两逼贞女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双双为爱殉情；体恤怜贫的一面又彰显她尚未泯灭的人性光辉。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对因过冬衣食无着，腼着老脸来打秋风的乡下老妪，可赞凤姐并无嫌弃不理，而拿出为丫头们做新衣的二十两款项挽姥姥于危难，另拿一吊钱天晚坐车返乡。
正谓：虽积谷防饥，也需阴骘庇子孙。正是凤姐抬手之善举，为后文姥姥卖房拯救巧姐种下了福根。
曹公不惜泼墨弄彩塑造这一人物形象，刻画成一个多元、立体、楞角分明、鲜活生动、个性张扬的艺术典型，他是极欣赏推崇这一人物的。连府中须男不及的巾帼才俊，及至今企业的培训教材中不时拿她的心计谋略、杀伐果断之策警示后人，取其精髓，弃之糟粕。
“都知爱慕此身才”，惜，“凡鸟偏从末世来”。贾府的没落衰败，也正是整个封建王朝寿终正寝的伊始，个人的命运在此滚滚潮流中又显得何等的渺小悲壮。
*作者︱景兴峰：洛阳市景鸿百货贸易boss。「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