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志敏

初到陕北时，我们觉得什么都新鲜，冬天也没活干，吃过饭就到窑外看风景。

“猪，快看猪。”一个女生大叫着捅我。远处摇摇摆摆过来一头母猪，在雪地里分外显眼。猪长得很丑，一身黑毛，扁扁的大肚皮几乎蹭到地上，大耳朵长长的耷拉到腮下，小小的眼睛被挡着几乎看不见，长长的大嘴巴，短身子，腿倒挺长。这副尊容，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母猪边走边哼哼着左顾右盼，要进院子。我们几个堵着路，轰它。母猪顺着院墙走到另一面院口要进来，我们又堵住它，它又回头走了。我们说：“这猪还挺贼，知道走后门。”正笑着，只听见院墙那边“咚”地一响，回头一看，那头母猪竟然从半人高的院墙上跳了进来，直奔院里的泔水桶，一头扎进去猛吃。“哎哟，陕北的猪还能跳高，成运动健将了。”

自那，我们管当地的猪叫“运动健将”。

当地的猪品种不好，小猪出槽慢，架子猪长肉也慢，出肉率低。县里决定改良猪的品种，于是给各公社分配了从英国引进的盘克种猪。生产队长把小猪送到我们这来，说知青点还没养猪，先在这里养几天，小猪崽在队长怀里吱吱叫，我们像抢玩意似的争着接。

这才是我们印象中的猪：两只支楞的耳朵，大眼睛，短嘴巴，长身体，小短腿儿，细尾巴总是卷成圈儿，一身黑毛油光锃亮，通身的肉结结实实。小猪什么都不怕，放在窑里到处跑，这嗅嗅，那拱拱，甚至咬我们的裤管，拱我们的脚。

“小猪吃什么呀？”我们问队长，“玉米豆行吗？”“行”。队长说。我们找个小盆，舀了半盆子玉米豆儿，放在地下。小猪吃两口就不好好吃了，洒了一地，后来干脆用嘴一拱，把盆拱翻了。

天黑了，我们几个商量：这么小的猪，放在外面圈里不安全，干脆，放在窑里吧。我们找来麻袋，麦秸，铺在墙角，把小猪放上去。小猪不领情，只要一松手，它就跑开了。“唉，算了，甭管它了，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吧。”我们熄灯睡了。开始还听见小猪哼哼着跑来跑去，后来我们睡着了。

半夜“哗啦”一响，我们都惊醒了，只听见小猪还哼哼着。“怎么回事？”“肯定是小猪把洗脸盆拱翻了。算了，别理它。”我们又睡了。

第二天起床可热闹了，洗脸盆扣在地上，水桶到了门口，我们的鞋子也东一只西一只，小猪还在乱跑。“哎哟，它的精神头可真大。”一个同学伸着懒腰说。

几天后，队里猪场成立了，队长把小猪抱到猪场。

当年农业大学寨开展的红红火火，大养其猪是一个重要方面，生产队猪场要扩大，可是没有人愿意干，我找到队长，自告奋勇要当猪倌。旁人直笑我：“灰女子，那活又脏又累，婆姨女子干不了。”我说：“有什么干不了的，不懂就问呗。”队长答应了。

猪场养了那头盘克种猪和两头母“运动健将”。盘克吃食很不安分，乱拱乱窜，有时四只蹄子都伸进食槽，把猪食搅成泥汤，我开始训练它讲卫生。每次喂食，我都守在旁边，拿着长柄大铁勺。只要它把蹄子伸进食槽，就用勺背敲它的蹄子，敲一下喊一声“蹄子”，直到它把蹄子缩回去，时间一长我只要喊一声“蹄子”，它就自己缩回去，后来就连喊都不用了，它再也不把蹄子伸进食槽里了。那两头“健将”也被我训得“文质彬彬”了。

一有空闲，我就打扫猪圈，猪卧的草也常更换新的。猪圈很大，我在离猪住的窑最远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每天扫猪圈都把土扫到里面。盘克很乖，大小便都跑到坑里去。那两只“健将”就不行，到处乱拉，甚至边吃边拉尿。

有时盘克在墙边蹭痒，脊背蹭不着，它直转磨，我便帮它挠。不想这一挠，它竟在我脚边卧下，闭着眼睛哼哼，甚至把肚皮翻过来让我挠。那样子简直舒服极了。

盘克长得很快，像吹气球似的，不到一年就有半人高了，浑身的肉敦敦实实，力气也大。一天，它趁我不在，跑到学校操场去了。队长那10岁的儿子抓住盘克的耳朵，就骑了上去，盘克发疯似地跑，围着操场转圈子，最后把队长儿子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