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35年叙任的一大票陆军上校名单中,包括步兵上校、骑兵上校、工兵上校、通讯兵上校、辎重兵上校等等,你根本查不到张钟麟的名字,因为这阶段叙任的陆军上校,基本是黄埔前三期的天下,甚至包括我们熟悉的杜聿明、郑洞国、范汉杰、董钊、马励武等黄埔一期毕业生。
(原命张钟麟)
这一时期抗战还没有爆发,全国军队正处于整编和缩编状态,特别推出铨叙军衔体系,目的就是改变之前军衔泛滥(可以视为职务军衔)和各军阀部队随意授衔的情况,因此将官群体和校官群体的数量,通通被压缩了。
从1935年下半年开始,军官领章佩戴的基本都是“铨叙军衔”,也就是对军龄、职务、功勋等几方面进行综合衡量后,由军事委员会铨叙厅评定、由国民政府公布的“正式军衔”,记入个人档案,领对应标准的薪水。
彼时的黄埔四期生,受限于军队资历和军队职务,大多授予了陆军中校或少校军衔,毕竟第四期1926年10月才毕业,到1935年春还不过九年光景,仔细算算停年时间和晋级频率就明白了。
能够混到(陆军)工兵上校的黄埔四期生,目前查到的只有赵锡田一人,也就是解放战争中被俘的那个整编第3师师长,因为他当时已经确定要提第3师的旅长了,而且人家还是顾祝同的外甥。
爬得比较快的几个黄埔四期生,尽管在30年代初期已经担任了上校团长:诸如张灵甫,时任第1军74师第113团团长,再如胡琏,时任第18军11师第33团团长,但是在1935年铨叙时,正式军衔都被压低了。
那他们就只能叙任陆军中校衔,注意“上校团长”即是之前职务军衔的表述,前面是军衔,后面是对应的职务,陆军中校衔及以下军官的叙任名单,未见诸公布名册,数量实在太大了。
而“陆军中校”则是铨叙军衔的表述,只要军官尚未退役,即便暂时没有职务赋闲在家,军衔依旧还是中校,所以若想弄清楚张灵甫的军衔,首先得理解这两套军衔体系的联系和区别。
(抗战时期)
一、陆军中校张钟麟
以1933年9月为基准时间,中原大战之后,南京政府正着手对全国军队进行整编,大部分的军级单位,以及相当一部分师级单位被撤销编制,逐渐形成了“路军、师、旅、团”这样的作战序列,如此军队高级职务的数量大幅减少,也间接保证了军衔“铨叙”工作的开展。
对军官的正式军衔进行叙任时,也要参考其时任职务,彼时军职和军衔的大体对应情况是:
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陆海空军特级上将
军事委员会委员、派系头目:陆军一级上将
省主席、路军总指挥、军长(数量不多):陆军二级上将、陆军中将
师长:陆军中将、陆军少将
旅长:陆军少将、陆军上校
团长:陆军中校、陆军少校
需要指出的是,中高级军官的“一职适配两衔”,是比较通用的军衔评定规则,这里不过多解释了。我军在1955年的大授衔中,也大致遵循了这个原则,比如正师职的说明是“多数授大校衔、少数授少将衔”、副师职的说明则是“多数授上校衔、少数授大校衔”。
(第十九路军副总指挥、第19军军长蔡廷锴)
至于某位军官,在某一职务任上,究竟应该授予两级军衔中的哪一个,那就是“铨叙厅”需要研究和讨论的范畴了,对各方面条件综合分析后,最终给出结论,然后上报层峰批准和公布。
期间也有可能受到高层干预,比如委员长写个条子什么的,对某位军官的军衔授予,专门给出意见,然后搞个微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人情世故这东西自古有之,别大惊小怪。
比如杜聿明、郑洞国等一期生,在1933年长城抗战期间,已经混到了“少将旅长”的职务军衔,但是在1935年的铨叙中,他们俩都被压缩为陆军上校衔。
因为关麟征、宋希濂、孙元良那一批实职师长,也仅仅授了陆军少将衔(原来都是中将师长),之间总得拉开差距,黄埔一期生首批叙任陆军中将的,仅有胡宗南、李延年、李默庵等寥寥几人。
(陆军中将李默庵)
这几人担任实职师长的时间较早,胡宗南自然不用说了,李延年1931年底升任第9师师长、李默庵1930年底升任第10师师长,均属“进步较快”的黄埔一期生。
既然在1935年叙任的陆军上校名单中,查不到张钟麟(张灵甫)、胡琏的名字,说明肯定授了陆军中校衔,且不可能是陆军少校衔,毕竟都是中央军的主力团长,另外跟后来的军衔晋升也对不上号。
我们熟悉的“四行孤军”带头人物谢晋元,也是黄埔四期生,他直到1937年淞沪会战期间,职务还是第88师524团的团附,领陆军中校衔,可见这几个同期同学的资历和职务,互相差不太多。
应该说,张灵甫1935年授陆军中校衔是比较合适的,铨叙军衔体系搞起来后,从1935年到1937年这段时间,军官多佩戴正式的军衔,那张灵甫就得把三颗豆的校官领章,换成二颗豆的。
(谢晋元)
二、陆军上校张灵甫
叙任军衔是个挺麻烦的事,涉及到人情和派系的平衡,于是墨墨迹迹分批授予和公布,一直折腾到1936年初才告一段落,在未来的第74军系统中,骨干人物铨叙军衔如下:
1936年1月28日:俞济时授陆军中将衔,时任第88师师长,铁杆嫡系赶上了首批末班车。
1936年2月3日: 施中诚授陆军少将衔,时任第57师第169旅旅长,被照顾的杂牌将领。
黄埔三期毕业的王耀武,尽管之前已经升任了补充第1旅旅长(中央军嫡系部队),仍然跟学长范汉杰一样,被授予了陆军上校衔,注意老王之前的职务军衔可是“少将旅长”,同样被压低了。
范汉杰那是黄埔生的第一个师长,只是因为深一脚浅一脚混进了粤军部队,又赶上了第十九路军反蒋的闽变,级别和军衔耽误了一些,1935年5月4日仅实授陆军上校。
(第74军中将军长施中诚)
变动始自1936年2月,之前被普遍压低的铨叙军衔,造成了一些内部矛盾和职衔严重不符的情况,于是再推出《陆军中将加衔暂行条例》,一批陆军中将有了晋升的空间,下面的少将和上校则等来了机会。
1936年9月间,之前被压低的陈诚、卫立煌、张治中、薛岳等人,集体晋升“陆军中将加上将衔”,总算可以挂三颗星了。
由此至10月5日,关麟征、孙元良、李玉堂等人晋升陆军中将,而杜聿明、郑洞国等人则水涨船高,在不到一年时间里,从陆军上校再晋升为陆军少将。
1936年9月5日,也是借这个东风,王耀武晋升陆军少将衔,并拟定出任第51师师长,当天同时晋衔陆军少将的,还有黄埔一期的学长范汉杰。
李天霞、胡琏、戴笠等部分陆军中校,因职务提升较快,顺延到抗战爆发前,也分别晋任陆军上校,不过张灵甫却没有赶上这一拨,他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陆军上校胡琏)
刚刚授为陆军中校的1935年冬天,这厮在西安家中,悍然枪杀了第二任妻子吴海兰,引发全国舆论大哗,经过审判后,被南京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经过张灵甫一番申诉后,再加上同僚的积极活动,死刑令并没有立即执行,呆在监狱里准备吃十年牢饭。不过这样一个差点枪毙的重犯,在此期间是不可能晋衔的,此乃军事常识。
1937年7月全面抗战爆发后,南京政府下令所有在押的服刑官兵,除了“政治犯”以外,一律要调服军役,并保留原来的军衔参战。
经过王耀武的不断求情,张灵甫得以被秘密释放,然后获准回家探了个亲,顺便还同第三任妻子高艳玉完婚,历史爱好者熟悉的王玉龄女士,其实是第四任了。
(老范挂的中将职务军衔)
期间张灵甫为避人耳目,才把原名“张钟麟”更改为“张灵甫”,旋赶往汉中第51师师部,在王耀武的保举下,晋升为上校候差员(师部附员),有些文献中也写为“师部高参”,反正暂时没有实职。
注意这个上校附员,其实还是个职务军衔,因为张灵甫保留的是陆军中校正式军衔。
直到1937年10月,淞沪会战最激烈的时段,张灵甫被任命为第74军第51师第153旅第305团上校团长,1939年12月实授陆军上校衔。
换句话说,到抗战爆发初期,张灵甫总算实现了铨叙军衔和职务军衔的一致,以陆军上校的军衔,担任上校步兵团长职务,算是巧合。
此间王耀武担任师长,所以两个军衔也实现基本一致,及至晋升第74军中将军长时,包括后面的集团军副总司令、总司令等职务,便又出现差距了。
(陆军少将王耀武)
三、抗战期间的“虚衔少将”
第74军火线组建以后,参加了淞沪会战、南京会战、武汉会战等惨烈的战役,官兵折损严重,骨干军官甚感缺乏,于是张灵甫的职务一路得到晋升,当然,也得算是王耀武手下的悍将。
然而在抗战期间,军事委员会大面积冻结了铨叙军衔的晋升,少量的晋升要么是委员长特批、要么是死后追晋,因此在1945年之前的七年中,张灵甫的铨叙军衔始终没有变化:陆军上校衔。
随之而来的是职务军衔的广泛使用,相对于1935年的铨叙,从表面上看,简直是开历史的倒车,实际却并非如此,因为抗战期间,中国军队从180万人扩充到600万人以上,所谓的抗日军兴嘛。
期间“军”以上的大型编制不断涌现,什么军团、集团军、兵团、战区等等,况战事频繁,哪有时间和精力对军官一一考评?又哪来那么多将官来充任要职?所以职务军衔的使用,确实是形势所需。
(第74军少将副军长)
另外一层,全面抗战的八年,是那个委员长削弱杂牌的最好机会,把军官的任命权完全抓在手里,进而彻底实现军事独裁,也是必要的手段:职务军衔只需军委会的“任职令”即可,而不再需要国民政府的“任官状”。
所以黄埔生的军职,抗战期间普遍晋升飞快,尤其嫡系部队的军官更是如此,俞济时、王耀武统率的第74军,当然是嫡系中的嫡系,张灵甫自然也是沾了光的,其职务军衔的变动如下:
1938年3月:升任第74军第51师第153旅上校副旅长;
1938年9月:升任第74军第51师第153旅少将旅长;
1940年11月:改任第74军第58师少将副师长(此间取消旅级编制);
1941年10月:升任第74军第58师少将代理师长(原师长廖龄奇被杀);
1941年11月:升任第74军第58师少将师长;
1944年5月:升任第74军少将副军长(军长由施中诚改任,李天霞就此出局)。
至抗战胜利前夜,鉴于大批高级军官的职务军衔,已与铨叙军衔严重脱节,比如有些挂着中将牌牌的军官,铨叙军衔还只是上校甚至中校,实在不太合适,军事委员会遂酌情进行了批量晋升。
1945年2月20日,第74军少将副军长张灵甫、第57师少将师长李琰、第58师少将师长蔡仁杰,以及第100军中将军长李天霞,同时叙任“陆军少将”;同日,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叙“陆军中将”,杜聿明和郑洞国也是这批。
王耀武能有什么小心思呢?为了让心腹张灵甫顺利接手第74军,一边以杂牌将领施中诚暂时担任第74军军长,一边保举张灵甫前往陆军大学“镀金”,同年2月底,入陆军大学甲级将官班第二期学习,离开抗日前线去了重庆。
稍晚一些的1945年6月28日,第18军中将军长胡琏,也晋任“陆军少将”军衔,他就属于两个军衔有些脱节的代表性人物。顺便说一句,张灵甫在陆大期间表现得比较腐败,有同学董其武的回忆为证。
(第四任妻子王玉龄)
四、解放战争中的“虚衔中将”
1945年冬,施中诚率第74军全部进驻南京,因兼“首都警备司令”,仅仅三个月后,在老王的一番运作下,施中诚调升第20集团军副总司令。而陆大结业的张灵甫,终于如愿以偿,晋升第74军军长,赴任时领章确实还挂着一颗星。
但无论是中央军嫡系第74军的军长、还是握有实权的“首都警备司令”,都是中将级的职务,前任施中诚也是陆军少将衔,但升职后一直挂两颗星的中将职务军衔,张灵甫当然也不例外。
1946年4月20日,军委会(6月改制某某部)正式发布任职令,张灵甫出任第74军中将军长兼“首都警备司令”,领章可以挂上二颗星了。一个多月后,第74军改制为“整编第74师”,张灵甫改任中将(整编)师长。
着重说明,无论职务称谓是什么,张灵甫的中将都是“职务军衔”,其正式的铨叙军衔仍然是陆军少将,并且一直到死都是。
老电影《红日》张灵甫剧照
1946年6月起,整编第74师被调离南京,投入苏北战场,张灵甫也就不再兼什么司令了。结果在战场上狂了还不到一年,1947年5月16日,整74师在孟良崮战役中灰飞烟灭,中将师长张灵甫战场毙命。
在1963年拍摄的老电影《红日》中,由舒适老师扮演的张灵甫很传神,但军衔展现却是错误的,可能是编导认为,张灵甫的正式军衔只是陆军少将,那么在“四六式”军服的肩膀上,就应该扛一颗星。
事实上,解放战争时期的敌军将领们,如果职务军衔和铨叙军衔不符,仍然会执行“哪个衔高挂哪个”的惯例,否则指挥起来很不方便。
比如廖耀湘,1947年8月混上中将兵团司令官时,其铨叙军衔还是陆军(骑兵)上校,难道要挂着三朵梅花去指挥六万大军?显然是不现实的,1948年9月22日,才刚刚晋任陆军少将。
(肩膀一颗星)
因此廖司令官,必然是挂着中将职务军衔的两颗将星,这也是职务军衔使用的必要性,同样,张灵甫虽为陆军少将,既然担任拥兵3万余的整编第74师中将师长,肩膀上肯定要挂着两颗星的,这才符合历史。
而1952年拍摄的老电影《南征北战》,就没有犯这个错误,片中由项堃老师饰演的敌“张军长”,历史原型就是张灵甫,肩膀上很清楚地挂着两颗星:中将军长。
当时“军”和“整编师”两类编制共存,军事主官基本都是中将衔,不过得说清楚,其中有的是货真价实的“陆军中将”,比如黄百韬(1943年晋任陆军中将),此间担任整编第25师师长,人家就是“真货”。
而有的只是中将职务军衔,铨叙军衔可能是陆军少将、甚至是陆军上校,那么张灵甫其实是个“水货”,严肃一点可以称为“虚衔”,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肩膀两颗星)
最新版的电视剧《红日》里面,老李出演的张灵甫,跟整编第83师师长李天霞一起,很规矩地挂着中将肩章,这是正确的。李天霞在大陆期间的最高铨叙军衔,也不过是陆军少将,晋升陆军中将已是逃台以后的事了。
这事的道理明摆着,孟良崮战役之后,号称“千里救援”的李天霞随即被撤职,并押送徐州军法处审判,在牢里呆了好几个月,都成为罪犯了,怎么可能再给晋衔?
1947年7月30日,在孟良崮战役中毙命的三名陆军少将,即整编第74师中将师长张灵甫、少将副师长蔡仁杰、少将整编旅长卢醒,同时被追赠为陆军中将的正式军衔,然并卵。。。
盖棺定论:张灵甫生前最高铨叙军衔为陆军少将,最高职务军衔为中将军长兼警备司令、中将整编师长,这也是他战死时的两个军衔(之间有一级的差别),死后被追晋为陆军中将,跟挂掉的戴笠、戴之奇等人,衔级情况基本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