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讲述上海大亨11:露兰春坐了龙凤花轿,吹吹打打进入黄公馆

航语的过去 2024-10-01 05:41:31

大亨与公子火并

吕美玉侥幸摆脱了黄金荣的魔掌,避免了一场悲剧;可是另一个女伶替代了她,成为悲剧的主角。

这个悲剧的主角,曾和余派嫡传的孟小冬在共舞台同台演出《宏碧缘》,也就是后来和孟小冬陷于同样凄楚命运的一代红伶露兰春。

露兰春不知道自己的真姓。从小丧父,母亲改嫁给一个叫张师的巡捕。张巡捕是扬州人,拜黄金荣为师,他既歧视不是亲生的女孩,却又想在这拖油瓶身上挤点油水,就要她跟一个票友学戏。门生为了讨好师父,又想钻共舞台老板的门路,在女儿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常常领她到黄公馆去。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像苹果一样圆团团的脸,又伶俐聪明,讨人欢喜,黄公馆里的人都戏谑地叫她"小毛团"。黄金荣常常要她坐在自己膝上听她唱戏。她唱罢一曲,领到赏钱,就笑着鞠躬,清脆地叫声:"谢谢黄家公公。"

黄家公公吩咐张师,他那带过来的女儿是可造之材,应该让她到共舞台去,正式跟小金铃和粉菊花等名伶学戏。

"小毛团"聪明过人,不到三年,已经学会十几出老生戏,又兼工青衣,小金铃给她起了个别致而响亮的艺名:露兰春。三天打炮戏,一炮打响,继张文艳之后,她成了共舞台的红角,主演的连台本戏《宏碧缘》、《狸猫换太子》天天客满,风靡上海滩,历久不衰。而她最拿手的是时装戏《枪毙阎瑞生》,每次公演,共舞台水泄不通。外商胜利公司又把其中最精彩的唱段《莲英惊梦》灌成唱片,一声声、一句句,如诉如泣:"……你把那冤枉的事,细说从头。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还有《苏武骂毛延寿》,一开始,便是激愤的叫头:"毛延寿啊,我把你这卖国的奸臣……"每逢她的唱片在街头巷尾、喜庆集宴上播唱时,聚听者密密层层,似醉似痴。

露兰春超群的艺技,为自己赢得名声,也为共舞台招徕观众。黄金荣眼看一个从小坐在他膝上的"小毛团",一变而为姿容艳丽的名伶,为他赚了不少钱,也就把她当作自己的财宝。露兰春每天上戏馆,他派保镖护送,还常常亲自到后台去"把场"。人人都称赞黄老板对晚辈爱惜,对艺术尊重。

有一次,在露兰春身上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不幸,这不幸也波及黄金荣,使这个威势凌人的巡捕房督察长丢脸,也使这不可一世的大亨"跌霸"。

当时,大江南北出了"四大公子"。他们都是财势绝伦的豪门后裔。第一个是做了81天皇帝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他不仅是"皇太子",还是清帮"大"字辈的前人。其次是东北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的公子张学良;第三个是光绪年间南通状元、辛亥革命后任临时政府实业总长、大实业家张骞的大公子张孝若,最小一个是皖系军阀最大实力派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卢筱嘉在"四大公子"中屈居末位,但是依仗父势,在上海滩上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自以为风流不羁,儒雅倜傥,平时浪荡逍遥,爱在声色场所招摇,显露头角。他精通琴棋书画,最酷爱的是京戏。他游走南北,曾听"内廷供奉"老伶工的演唱,有时还不免品头论足,对海派京剧更是不屑一谈。那一天,他耳闻露兰春红极一时,就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带了两名仆从,穿一身白纺绸衫裤,手摇一把大黑扇到共舞台去饱耳福。

卢筱嘉难得上共舞台,戏院的"案目"都不认得他。加上他预先并未定座,只得屈坐后座,心里已几分不快,打算稍坐即去,以示蔑视和冷待。

露兰春那天特别"冒上",连唱两出:一出是武戏《落马湖》,她扮演短打武生黄天霸,头戴缀满花球的硬胎罗帽,穿一身豹衣豹裤,薄底靴。她女扮男角,清秀中显得格外英俊,由于是从粉菊花那里学来的一套功夫,不管是"毯子功"、"把子功",还是"腰腿功",都漂亮扎实。所以她在台上每个姿势,每一亮相,全博得满堂彩声,卢筱嘉也被她的表演所吸引。第二出是她的拿手戏《镇潭州》,扮演收服杨再兴的岳飞,她头戴帅盔,身穿长靠,轩昂而威武。当演到岳飞因儿子违约,受杨再兴讥讪,怒责岳云时,大段唱功,激越苍凉,简直是一声一彩,彩声不绝。不料事出意外,可能由于露兰春疲劳过度,也可能在彩声中一时疏忽,在唱"哭板"时,竟走了调门。场子里的观众,十有八九没有听出,听出的也不苛求。而自持内行又爱挑剔的卢筱嘉却不肯放过,就毫不客气地双手拢嘴,脱口怪叫,喝了一声使全场骚动的"倒彩"。

名噪一时的红伶露兰春,自登台以来从未听到过"倒彩",尤其眼前自己正在风头上,更受不住这种破坏名声的打击。她像遭到极大侮辱一般,羞愤交集,匆匆下场。一到后台,这位"抗金兵"的"宋代"英雄,却双手掩面,扑在黄家公公身上,娇声娇气哭了起来。

在后台,和"文武总管"在一起"坐中"的黄金荣,正在得意地轻摇大黑扇为露兰春"把场"。蓦地听到从前台传来一声响亮的"倒彩",紧接着看到露兰春抱头痛哭,跌跌撞撞进入后台。他立刻知道自己手里的红伶坍了台,顿时勃然大怒,脸色铁青,来不及询问原因,就喝令手下,赶到池座,把那个该死的"捣蛋鬼"抓来。

黄金荣手下几个彪形大汉,在案目带领下,闯进池座,这时台上的戏暂停,锣鼓全息,场子里所有的观众都纷纷起立,争观台下演出的一场全"武行"。只见大汉们横冲直撞闯到卢筱嘉座前,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责问:"是你喝倒彩?"

平时骄恣桀骜的"公子",哪里把这些粗野莽汉放在眼里,便不屑理睬地把脸一横,扇子一摇,起身要走。

不料,站在前面的那个大汉,拦住去路,还伸出一只熊掌似的粗手,左右开弓,打了卢筱嘉两记耳光,卢筱嘉用扇子去挡,也被打落。这还不算,那大汉又对手下一施眼色,几个人一扑上前,将卢公子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捉到后台。

黄金荣在后台,一面婉言慰劝露兰春,一面气吼吼等待使露兰春坍台、使自己丢脸的仇人。他准备先命令手下把对方毒打一顿,再送到巡捕房去坐牢。等卢筱嘉被抓到他前面,双方瞪眼一看,都一下子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他们二人曾经在何丰林的家宴上见过面,黄金荣认出对方是皖系军阀头目、浙江督军最宠爱的儿子;卢筱嘉也发现戏院老板原来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大亨兼巡捕房督察长。两人一时都不敢逞凶扬威,可又要顾全自己面子,四目虎视眈眈,双方内心却都有些虚怯。而不识趣的手下还呼吆喝六,磨拳擦掌,等主子令下。不料黄金荣脸色阴沉,冷若冷霜,面孔上的麻子闪闪发光,踟跚片刻后,把扇子刷的打开,假装不认识对方,又以宽恕为怀,只冷冷地吩咐:"让他走路!"

堂堂"四大公子"的卢筱嘉白白挨人家两记耳光,像在脸上烙下了永世难忘的可耻烙印。但他见眼前寡不敌众,也怕再吃眼前亏,就在拔脚离开前,恶狠狠地从牙齿缝里咒骂一句脏话后,又加一句恫吓的警告:

"三天以内,看我卢公子颜色!"

在这三天之中,黄金荣的日子真不好过。他知道这场在共舞台"黄卢火并"的新闻顷刻之间一定传遍上海滩。尤其是其中涉及三个头面人物,更是万人瞩目。挨打受辱的卢公子决不会就此罢休,而且临走时那声"看我颜色"的宣战,始终余音在耳。黄金荣猜想那位公子会央求身为督军的父亲,派军队来捉拿。可是中国兵不能进入租界,更何况不能到外国巡捕房来捉人。不料,就在第三天中午,卢永祥的手下、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忽然派来十几个身穿蓝衣的下手,客气地请黄金荣到丰林桥他家去便宴,黄金荣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将自己骗出租界,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婉言推辞。第二天一早,有的小报上已经登载:黄金荣被关进龙华的护军使署,被卢公子毒打一顿,要关押七天才能释放。消息传出,他的徒子徒孙纷纷传说师父"跌霸",这条空头谣言却使赫赫有名的闻人大亨像在上海滩几十万人眼前剥下一层皮。黄金荣急得心里发慌,满头大汗,他知道事情如不收场,将使自己威风一落千丈,声誉扫地。他请虞洽卿去说情,对方置之不理;要法捕房出面交涉,竟吃闭门羹。事不得已,只得与亲信杜月笙和张啸林商量。

张啸林性格暴躁,先责怪麻皮金荣:"怎么可以得罪卢家呢?我们上次运土,不是何丰林大力帮忙,你能那样顺当?以后还用得着他们,你为了一声"倒彩",得罪靠山,断了财路!"

杜月笙懂得吃三碗面的诀窍,这场纠纷的解决,要靠"情面",也要做得"体面",使黄老板在"场面"上还能立得起身体,直得起腰。他思考再三,沉吟半晌,才献出良策:"这件事,只有请双方都沾边﹣﹣既是官,又在"帮"的张仁奎老太爷出马,才能迎刃而解,刀切豆腐两面光!"

张仁奎,号绵湖,山东人,贩私盐出身,跟随盐枭徐宝山多年。徐宝山原是洪帮山主,被请廷招安,封为两淮盐务缉私统领,因洪帮兄弟反对他投清,便残暴地将同帮兄弟杀戮,起用清帮大字辈的张仁奎,成为他的得力助手。辛亥革命中,徐宝山被暗杀,张仁奎就接管徐的旧部,后由北洋军冯国璋收编,任苏军第76混成旅旅长兼通海镇守使、驻防南通。1924年,江浙军混战,张仁奎布防嘉定、南翔。然敌方何丰林部队势不可挡,多亏他们部下,赵子超(电影明星赵丹之父)抵抗,才稳住阵脚。三年后,他积蓄一些资财,迁居上海,广收门徒,成立"仁社",是上海势力最大的青帮头子。

在张仁奎之前,上海青帮大字辈的有高士奎,汪禹丞、袁克文、樊瑾成、张树声、步章五等,但都不及张仁奎,因为他曾当过镇守使,官衔不小,影响很大,威望很高,又因为他曾在徐宝山手下当差,有人便误传上海第一个青帮大亨是徐宝山,其实应该是张仁奎张老太爷。

黄金荣与卢家这场龙虎斗,只有请张老太爷出面。

忘恩负义

黄金荣这一次改变手段,不再像对吕美玉那样,客客气气,讲究情面和体面,而是利诱威逼,双管齐下。

他先请露兰春的养父张师到德兴馆吃饭。在二楼雅座,与黄金荣单独吃喝,这在张师还是第一次,真有些受宠若惊;他想,对方一定有重要的事与自己商量,只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

喝了第一杯酒,黄金荣笑眯眯告诉张师:"这几年,你在巡捕房做得不错。我在副总监面前推举,打算升你当副探长。"

张师立即喜上眉梢,起身举杯道谢:"多蒙栽培,我决不忘探长大恩大德。"他心里高兴得感激涕零,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恩人,作为报答。

喝了第三杯酒,黄金荣也像刚才恩赐张师升级一样,近乎命令地向客人宣布:"我还想抬一下你的身分,让露兰春到我黄家来。"

张师一时听不懂黄金荣话里的意思,涎着脸询问:"你黄家公公要她....."

黄金荣嗔怪张师糊涂和愚蠢,就单刀直入地说出:"我要她做我的﹣-?毕竟不好意思出口,但厚一厚脸皮,还是说出了口,"偏房。"

张师手里的杯子几乎震落,一对八字眼忽然圆鼓鼓地呆瞪着对方。他先是惊疑,接着高兴得心房怦怦乱跳。他一点不考虑露兰春是不是肯嫁给年龄比她大一倍多的老头,断送自己的青春和前程。他只想到自己,脑海里顿时升起从未有过的欲望。虽然想到女儿出嫁,从此要失去一笔包银,可是他却由黄金荣的下属一下子升为督察长的岳父,他那唱戏的养女成了上海头号大亨的小老婆,自己从此也可依靠她享受比包银更多的荣华富贵。他感激黄金荣的恩赐,恨不能对这未来的女婿下跪。他一面道谢,一面拍胸,露兰春那里完全包在他身上。

可是黄金荣并不放心。因为露兰春比吕美玉成熟老练,成了红伶后,见多识广,不会轻易受骗上当。而且从她自己平时的性格,加上她在台上所演的角色来看,决不会像她养父那样易受利欲的引诱。他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张师,用巡捕房栽赃逼供的办法,向露兰春开口。

张师受到黄金荣的指使,先哭丧着脸向露兰春母女报告一个个噩耗:"黄卢火并"虽告一段落,但卢筱嘉仍不服气,不肯罢休,认为身为巡捕督察长,不该包庇戏子,玩弄女性。现在明枪不能交战,决定暗箭伤人,总有一天把露兰春暗杀在荒野,一泄私愤,并要想尽办法将黄金荣拉下台,以报私仇。

露兰春母女听了,又忧又急。她们既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也为连累黄家公公而感到歉疚。

"我和捕房里的朋友商量了再商量,"张师把黄金荣的提婚说成是自己的主意,"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一﹣"他不敢正视已是名伶的养女,而是要懦弱的妻子服从,"让兰春给黄老板当个偏房。"话一出口,紧接着一串解释,"这样一来,也没有人会说他玩弄戏子,恶意中伤,影响他的地位;我们也不用担心女儿被人家糟蹋、谋害。你们说,这办法好不好?"

露兰春静静地听着,而她母亲脑子里已被丈夫一连串连吓带哄的话搅得像一盘浆糊,只觉得这是目前困境中唯一最好的办法。

张师见养女低头不语,但他能猜到她内心的活动,就对症下药地晓以大义:"再说,黄金荣过去对我张家也是特别照顾,可说是仁至义尽。尤其是你兰春,不是他一手栽培,哪里会有今天,我们应该知恩报德,怎么可以反而害他?而且,你去当偏房,对你,对家,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你由'小毛团'一升为黄太太,还怎么样不好?这是唱戏的最好归宿,恐怕全上海滩找不到第二个。要说吃亏,他从我上司一下子成了我女婿,才真正吃亏。我还担心他不肯呢!"最后,对养女低声下气地询问:"你看怎么样?我要不要去提?"

露兰春一听到这可怕的婚事,就一口拒绝。张师发急,不由分说,把养女推倒在地,一顿毒打。舞台上的英雄、生活中的弱者,被打得遍体鳞伤。母亲把她扶入内房,含着泪婉言哄劝。

扮过各种角色、演过几十出戏的露兰春,心里很明白:这是养父在自己面前演戏。明明是黄金荣看中自己,想纳她为妾,却假托各种理由,恫吓她,威胁她,让她自钻圈套。此刻,她考虑的不是黄金荣因为她将受连累下台,而是一旦自己拒绝,黄金荣将会借别人之手对她进行可怕的陷害。母亲的衷心劝告是:在上海滩这个黑幕重重的社会里,作为女戏子,时运多舛,道路坷坎,而且人老珠黄不值钱,迟早也要被各类恶魔断送前程,进黄公馆,可能是最好的归宿。露兰春想的却是:双方年龄悬殊,总是难堪的委屈。最使她不安的是那厉害的黄家婆婆。由此也就想到脱身的藉口,她委委屈屈地提出:"我有三个条件:要正正当当坐龙凤花轿进黄家的门;黄金荣家里所有的金银财宝、银箱钥匙都交给我管;结了婚后还要在台上演戏,包银全部归我!"

黄金荣原先担心露兰春会拒绝,没想到她一口答应。只是这三个条件是有些使他为难:桂生姐过去对自己在外寻花问柳,总是浅浅一笑,毫不介意,她只要求保持自己在黄公馆当"正宫娘娘"的地位。现在露兰春正式进门,而且要管家掌权,把"正宫娘娘"逼走,精明厉害的桂生姐在丧失儿子以后,决不肯再失去费尽心机得到的宝座。黄金荣左思右想,踌躇无措。最后,他决定舍弃桂生姐!桂生姐在这些年里虽然曾帮助自己发家赚钱,如今荣华富贵都已齐全,不再需要她出力帮衬。更何况儿子钧培突然夭折,既折断了唯一维持他俩关系的锁链,她也丧失了继承黄家财产和掌权的支柱。现在,在黄金荣心里,她已经成为一无用处的僵尸,他今后需要的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来供自己享乐,再为自己生育儿子,传宗接代,黄家有真正后代,自己也就后福无穷了。

可是,他平时对桂生姐言听计从,心里一直有三分畏惧,对这件事更不敢当面开口,就委托杜月笙从中周旋,希望能两全其美。

杜月笙一听到黄金荣的要求,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吞吐其辞:"再娶?……恐怕……不……"

"难道不可以?"黄金荣直率地代对方说出,又反过来塞住杜月笙的嘴:"大丈夫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别人可以,我这大亨,反不可以?"

"不,不,"杜月笙立即声明,"不是不可以,是不一样。桂生姐是'正宫娘娘',给你养过儿子,还娶了媳妇,她……"

黄金荣像刺伤了心一样,一跳三尺高,一脸横肉,先骂一句脏话,才又发泄地咒骂不绝:"儿子!儿子!你不是没看到,钧培有哪个地方像我?明明是她当初做个圈套把我套住。她心里明白,我是哑子吃黄连,假装糊涂!现在他总算死了,我也就一了百了!不再多说!嘿!光凭这件事她就会让步!你快去说吧!"

对杜月笙来说,恐怕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吃的一碗"情面"。他一直把桂生姐当作自己的恩人,她提拨他,器重他,捧他当三鑫公司老板,还作主为他娶妻。他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桂生姐的恩情。没想到黄金荣竟要他去办这件忘恩负义的缺德事,自己岂不成恩将仇报,以怨报德?他比黄金荣本人更为难,更踌躇。经过反复思量、权衡得失后,才下了决定:黄金荣是想啥要啥,会不择手段满足自己无尽的欲望的。而桂生姐过去虽对我不错,恐怕也已经到达顶,以后自己在社会上撑场面,更需要的是黄金荣的帮衬,这次能讨他的好,他一定会把自己捧得更高。但是为了不忘桂生姐的恩德,自己也应尽量使她有个较好的退路。

当杜月笙忐忑不安地去钧培里试探时,桂生姐正躺在床上抽烟,寡媳志清在旁服侍。过去她吸烟是为了提神,儿子死后,她让香雾麻醉自己,忘掉一切。见到杜月笙像有要事相商,便遣开媳妇,坐在自己坐了十多年的那张藤椅上,手握白兰花,边嗅边听。

能说会道的杜月笙今天变得舌拙口讷,好不容易才讲清楚黄金荣的要求和自己为恩人考虑的对策:"黄老板也是事出无奈,迫不得已。不过,我总是心你桂生姐一边。你们两个不是谁当大当小,而是平起平坐,可以让她坐花轿进门,可是你桂生姐还是"正宫",娘娘的宝座还是你坐,将来实在合不来,随时随地请她出门,至于财产,那也等以后再说,反正各有各的份.."

桂生姐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越来越白。忽然,她举起颤抖的手,对杜月笙做了个"请出"的手势,嘴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发出一声,仿佛重病时的呻吟:"三天……不,一天以后听我答复。"

杜月笙悄然退出。她呆坐了半晌,才慢慢起身,放下门帘,关上房门,又闭上所有窗户,让窗帘挡住一切亮光。她在黯淡的房中静静独坐,手指习惯地在扶手上划着圆圈。杜月笙刚才的话,音犹在耳,一句句像一把把利剑,刺破她那铁石心肠;又像一声声炸雷,震得她灵魂动荡。两颗泪珠,沿着冷峻的面颊,缓缓流下。她没有想到,十多年来,她帮助黄金荣寻求荣华富贵,让黄金荣在租界里得到至尊的官位,又暗中帮他大发横财,使大亨在几年之内享受到一切,而自己最后却是如此下场。难道这是报应?她当初无情地撇开认为没出息的丈夫,今天,自己也遭到有出息的人的无情抛弃。这个满脸麻子的大,他的心原来也是如此丑恶肮脏。他强凶霸道,贪得无厌,需要时,一张嘴把所有他垂涎的东西全部吞掉,饱腹以后,又像吃剩的骨头一样,把你一口吐光。他损人利己,寡廉鲜耻,为了自己享乐,不顾别人痛苦;利欲熏心时,对自己的亲人也会无情地残害、捉弄以至抛弃。她为自己心甘情愿身随这个男人十几年而感到可耻、内疚和悔恨。她可怜自己,但不要别人怜悯,她是黄公馆的正宫娘娘,是上海滩有名的女大亨,即使被赶下台,也要保持娘娘的尊严和女大亨的骄矜。

第二天早上,她把媳妇志清叫到身边,告诉她事情的经过,然后哀婉沉痛地询问,也是请求:"你跟公公,还是跟我?"

志清媳妇和她的娘家,对这件事早有风闻。当初,她自己并不愿嫁给比她小几岁的小丈夫,可是当巡捕的父亲连打带骂,强迫地送她进有财有势的婆家当可怜的童养媳。丈夫生病死去,她那鸨母出身的母亲硬要她守寡,逼使她用青春换取黄家财产的继承权。这一次,父母双双赶来,千叮万嘱,宁死也不能离开黄家。她对婆婆哀婉的请求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好,只有双膝跪下,含着泪悲伤地哭诉:"婆婆,我对不起……"

一切都明白了。一刹那间,桂生姐感到万念俱灰。她无力地从藤椅上站起,把银箱钥匙交给媳妇,收拾几件随身衣衫,藏好她自己的私蓄,一分钟也不愿多留,怏然离开。到了门口,又回头朝自己曾度过魔鬼一样生活的房间,投视憎厌的一瞥,忽然重又回屋,双手将插在瓷瓶内的桂花,一枝枝折断,一朵朵捻碎。然后忿然一顿足,昂然下楼。

她离开黄公馆,没有到杜月笙为她准备好一切的钧福里去,她不愿再听到这个黄金荣念念不忘的"福"字,而在西摩路另外租了一幢房子。三个月以后,她送信给苏州马家,问过去的丈夫是不是愿意来上海,她可以为他谋一个差使﹣﹣当一个名声虽难听但收入可观的粪霸,作为过去离弃他的补偿。至于她自己,直至独居到死,始终不再提黄金荣这个可恨和可耻的名字。

悲惨的婚姻

露兰春向黄金荣提出允婚的三个条件,原是作为婉辞的藉口。她以为那位大权在握、强悍厉害的黄家婆婆决不肯接受,黄金荣也就无法得逞。没想到事出意外,露兰春既无法摆脱,也再无理由推托,一代名伶就被迫成为罪恶婚姻的殉葬品。

这件异样的婚事,引起社会上各种不同的舆论。有的说黄金荣只是出于人之常情的喜新厌旧,予以同情;有的说桂生姐宽宏大量,对她大加赞赏;而对露兰春却大加抨击,骂她出卖青春、觊觎黄金荣的千万家产。

露兰春坐了龙凤花轿,吹吹打打进入黄公馆,等到酒席散后她和黄金荣单独相处时,黄金荣把桂生姐交出的银箱钥匙,谄笑地双手捧上。而她却正眼也不看一下,"当"的一声,扔在桌上,退还给麻皮金荣,以示心迹:"我不要你黄家的财产,我只要自己的包银。"

黄金荣仰脸哈哈大笑,为自己人财两得而纵情欢乐。

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黄金荣娶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女伶,除了喜新厌旧,更重要的是想要有个儿子,继承自己的产业。其中为此而苦恼的是"生铁弹"。他强迫年幼的女儿去当黄家的童养媳;钧培夭折,又说服志清年轻守寡;公婆离异时,再要她忍心离开侍从多年的婆婆,跟随翻脸无情的麻皮金荣。他几次三番要女儿受屈,无非垂诞黄家财产。这一次,露兰春进门,如果生下一男半女,岂非要将全部财产独吞?他绞尽脑汁,终于自己作主,要女儿赶紧领养两个孩子,表示钧培有后,将来分家时也可多获一份产业。

露兰春婚后,照常演戏。但已不能像过去那样专注了。过去热爱她的观众,不满她在这件婚事上表现出来的种种不端行径,加上她艺术上的衰退,便对她逐渐冷淡。她在台上,不再像过去那样总能获得满堂彩声。每天深夜,卸装后,神情颓丧地独自一人坐车回钧培里。可是一进黄公馆这幢宽畅而阴森的大宅,尤其是经过桂生姐原住的那间厢房时,总感到惶悚和不安。更使她难受的是,志清忽然领养了两个儿子,这明明是争夺财产的预示。气人的是黄金荣非但不维护她,反而袒护媳妇,从中,她看出公媳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虽面不露色,却内心抑郁不安。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责问黄金荣,试图在领养孙子这件事上证明黄金荣与志清的隐私。可是麻皮金荣反怪她多心,认为她不体谅志清的苦衷:她需要从孩子身上得到安慰,也让黄家后继有人。最后还提出露兰春意想不到的要求:

"奇怪,你嫁过来快两年,怎么还没有喜讯?是不是……"他察看露兰春的脸色,既是共同商量,也是早有预谋的征询和试探,"我看,最好也先领养一个,以防万一。你也不必东猜西想,多操心了。"

露兰春没有答复,也没同意。她脑子里空空洞洞,发胀,疼痛,什么也不愿多想,多听。

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是,不到一个星期,当露兰春在共舞台演戏回来,一进房门时,竟发现屋内多了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

黄金荣把那男孩推到露兰春身前,严肃地喝令:"快跪下,给娘叩头!"

男孩服从地趴在地上,头额撞着地板。

露兰春惊惶地望着黄金荣。

黄金荣一面催孩子叩头,一面笑着解释:"你不是想有个儿子吗?我托了不少人,领来一个。他父亲是唱武生的,死了。娘也死了。我看他长得不错,就﹣-"

露兰春瞥一下黄金荣谄里带奸的嘻笑,又望望那孩子削瘦的脸和一对惶悚的眼睛,她默无一言,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下,又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连弟",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到。

黄金荣立即凑上来说:"以后连名带姓都改掉,叫黄源涛。"对那孩子大声嘱咐,"不管谁问你,你就说叫黄源涛,听见吗?"

第二天,露兰春趁黄金荣外出,反来复去盘问源涛的来历。可是这个才三四岁的孩子,年幼无知,也可能是出于畏惧,支支吾吾,颠三倒四,怎么也说不清楚。后来,她从梨园界听到:有个武生,妻子被流氓沾污,本人也遭谋害,留下两个孤儿,不知去向。她不敢把那孤儿与源涛连在一起,更不敢想象那流氓究竟是谁?但每当露兰春发呆地怔视源涛时,总觉得在这可怜的幼小者身后,潜伏着黄金荣的可耻的阴影。她仿佛又听到那被害武生的声音,唱的是自己在《莲英惊梦》中的唱词:"你把那,冤枉的事……"她立即闭上眼,浑身像浇了冷水,一阵紧接一阵寒栗。

在舞台上,她扮演各种英雄角色,有时激昂慷慨,有时正义凛然,自己也感到心情纵逸、气度轩昂。可是一回到家,独坐新房,顿觉无限孤独和凄怆,沉浸在哀愁、抑悒和苦闷中,她实在熬不住这难堪的寂寞和痛苦。她需要安慰和温暖,于是她收留了拜她为师的小严。

小严早年死父,靠伯父接济。母亲爱京戏,就让女儿在13岁时进科班学戏。4年满师后,班主还要她帮师一年。16岁到汉口去演出,按照班馆合同,规定演期一年,必须在满约后才准回沪。不料,在此期间,她母亲病重,伯父打电报到汉口,班主暗中把它扣留。等小严回到上海,母亲已不在人间。她伤心痛哭,再也不肯上台,而且要求离开这毫无人性的狠心班主。班主真是狠恶,强迫她偿还损失。好心的邻居为了小严摆脱苦难,托张啸林来说情。张啸林便去和开戏馆的黄金荣商量,看能不能以"雪中送炭"为名,来个渔翁得利。黄金荣要小严到后台去,看她的相貌,听她的嗓音。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以大亨的身分提出:"我代她付300元,让她脱班。"对外说来是黄大老板恻隐之心、救人之急,实际上是他以廉价买进了一棵摇钱树。小严进共舞台后,拜露兰春为师,黄金荣给她另起一个艺名。师父见她伶俐聪明,扮相俊美,也很喜欢,不仅把她当作徒弟,也成为相依相随的伴侣。平时,徒弟为师父搭挡配戏,师父疲劳或患病时,她就上台代戏。

黄金荣不仅把小严当作摇钱树,还想占有她,满足自己可耻的欲念。他又以自己想有个亲生儿子为名,请她的伯父吃饭,还厚颜提出要纳小严为妾。那位伯父当初并不同意侄女学戏,认为这是三教九流的行当,有损严家门楣,当然更不肯让侄女堕落为流氓的小老婆。而黄金荣这次求情于小严的伯父,是想照过去张师逼露兰春、"生铁弹"强迫志清那样,由长辈出面抑掇,可以掩饰他本人的丑恶灵魂。没想到竟遭到拒绝,他也就凶态毕露,直接向小严逼婚。小严死不服从,从共舞台逃到黄公馆。那天露兰春正卧病在床,她在榻前对着师父跪下,含着泪,默默地叩了一个头,一回身,走到窗前,要纵身跳楼,让死亡结束灾难和苦痛。露兰春赶上去一把拉住,救了她的命,也一口答应决不让金荣麻皮得逞。她自己堕入魔掌,受尽痛苦,再也不让徒弟遭受同样命运。师徒二人,同病相怜,抱头痛哭,放声哀恸。

露兰春阻止了黄金荣对她徒弟的蹂躏。黄金荣便狠心地对她报复。自己常常在外寻花问柳,把多病的露兰春遗弃在阴森而黯幽的空房,可是,他没想到:这恰恰给备受凌辱的露兰春一个解脱,她从心底里对他厌恶。越少见到他越好,离开越远越心安。

就在这个时候,黄公馆出现一个身分奇特的怪女人﹣﹣盛姨太。当她被声名煊赫的盛家老爷遗弃后,还紧紧抓住盛家的名声,到处钻营、四面活动。黄金荣为了巴结权势,常上盛家送礼,也请几位姨太到共舞台看戏散闷,四姨太就此与露兰春相识,以过房娘自居,竭力亲近和拉她。知道露兰春婚后苦闷,就常来钧培里,婉言劝慰,以自己当姨太太的经验,告诉对方虽然忍受苦痛,但也有利可图,而且应该自留后路,自得其乐。她看到露兰春赚来成千上万的包银而眼红,又献计谋策,伴着露兰春到杨庆和银楼,将钞票换取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还帮着把那价值万千的珍宝,一一藏进露兰春自己的小铁箱。她又带着露兰春出外玩耍寻乐,就在大西路学开汽车时,介绍露兰春认识了上海滩有名的颜料商薛宝顺的次子薛二少爷。

清末民初,上海滩有四大豪富巨商,首富是苏州洞庭山望族席家。席家祖孙三代二十余人都是洋行买办,人称"买办世家",不但在苏州东山有豪华祖宅,上海也有玲珑精致的"席家花园"。第二位富商是贝家,也是苏州望族,在苏州曾辟私家花园"狮子林";后裔贝润生到上海先在德商洋行当买办,不久自办瑞康颜料号,是上海颜料业中数一数二的大户,被称为颜料大王。他目光远大,望子成龙,就要他的儿辈贝祖贻去国外学金融,后来成为宋子文助手,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要职,荣宗耀祖。第三位是叶澄衷,浙江人贫农出身,到上海在黄浦江摇舢板船,因忠厚老实,取信洋人,进美孚洋行经营火油而发财,自办商号、钱庄、地产和工厂,又办澄衷中学,还在江湾开设"叶家花园",成为上海最有实力的巨商。最后一位也是最有传奇性的是薛宝顺,他原是走街叫卖"货郎担"出身。某日,朋友要他代卖十几桶蓝色颜料,他吃情面,只待低价收入。可是蓝色颜料无出路,成为废物。不料慈禧太后驾崩,因国丧,所有红色都要改为蓝色,于是他高价抛出,发了小财。德商洋行见他能推销颜料,便与他合作,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德国人撤离上海,把库存颜料廉价卖给薛宝顺,他又高价卖出,发了一笔大财,成为上海颜料巨商。他生有四个儿子,个个都是浪荡子,其中薛二少爷更是胡闹。在与露兰春结识后,如痴如狂,拼命追求,露兰春也被这位年轻漂亮而又痴狂的风情所迷。为了避人耳目,只得常常借口出外偷偷地和这位二少爷到江湾去骑马作乐。

正当露兰春和薛少爷秘密地频繁往来时,这秘密竟奇怪地传到黄金荣耳里。有一天,当露兰春师徒正在教学时,他脸色铁青地突然出现在屋里,往床上一坐,双拳撑膝,两眼怒瞪,做出一副在巡捕房逼供罪犯的架势。

露兰春倒先温柔地询问:

"最近你很忙吧?"

"唔。"

"巡捕房里案件多?"

黄金荣阴森地瞅着她看了半天,然后才一句一顿地对她厉声警告说:"上海滩出了不少绑票案,你以后也要少出门,去啥地方,先告诉我一声。"

露兰春转过身,冷冷地:"我去的地方多,平时又看不见你人,怎么通知你?"

黄金荣的麻子又紫又亮,还不断地抖动:"我是巡捕房督察长,要是我自己的老婆被人骗走绑票,我这大亨的台要坍遍上海滩!懂吗?"

露兰春从黄金荣含蓄的威胁中听出了话因,她竭力压制自己,从容不迫地冷冷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碰到坏人。我也不会被坏人骗走!"

听到她在为自己抵赖和辩护,黄金荣气得浑身肌肉都抖动起来。这个平时肆无忌惮的大亨,却不让自己的占有品遭到一丝玷污。他再也不能假装镇静了,于是从腰际拔出手枪,对着露兰春的背后,咬牙切齿地威胁恐吓说:"你敢不听话?"

在一旁的小严,一声惊呼,扑到床前,按住枪口。

露兰春这时却特别镇静,回转身来,毫无畏惧地上前一步,双目怒视黄金荣,嘴里不由自主地说出《苏武骂毛延寿》的一句唱词:"我,我骂你这卖国的奸臣!"

黄金荣像一匹发狂的野兽,用力推开小严,将手枪瞄准露兰春,狂叫:"你敢骂我!"

小严蓦地扑到露兰春身前,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子弹。

黄金荣移恨到小严身上,怒骂:"你帮她?"

小严流着泪,哭求道:"她,她是我师父呀!"

黄金荣冷笑一声:"从今天起,不许你叫她师父。她不配当我老婆,也不许她再上台唱戏!"说完,拉住小严的手,"你跟我到共舞台去,把她的牌子摘下,换你挂头牌!我要把她连名带人统统砸掉!"

黄金荣拖着哭泣的小严走出房门,又回头来恶狠狠的指着露兰春恐吓:"明天来收拾你!"

露兰春漠然地呆立着,一股股苦水涌上心头,一行行泪水流到嘴边。她忽然觉得一阵昏眩,四周漆黑,"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她要在黑暗中等到明天的来临。

可是,黄金荣第二天并没有来,因为出了件举世震动的劫车案。

【沈寂,原名汪崇刚,浙江奉化人,1924年9月生于上海,肄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在《小说月报》《万象》《春秋》《紫罗兰》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40余篇,并出版小说集《捞金印》《两代图》《盐场》《红森林》。1946年起主编《幸福》等杂志,1948年创办人间书屋。沈寂结识了当时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柯灵、张爱玲等不少作家,亦熟悉阮玲玉、周璇、黄金荣、杜月笙、哈同等上海滩风云人物,出版有传记文学《一代影星阮玲玉》《一代影星周璇》以及关于黄金荣、哈同的传记小说《大亨》《大班》,是写老上海人物的行家里手。著名作家,上海电影制片厂编剧,"杰出电影艺术家"称号荣获者,上海文史馆馆员。2016年5月在上海市病逝,享年9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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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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