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梦里的山村——吃饭(十)

叶工讲故事 2023-11-04 06:35:18

作者:张利华

就这样,一年的口粮也只能维持几个月,剩下的粮食缺口要靠自留地的收成补充。我们所在的公社,一直贯彻农民享有自留地的制度,一段时间,传来风言风语,要没收自由地归集体所有,在农民中引起极大恐慌,毫不夸张地说,自留地就是当时农民的救命稻草!公社的围墙下,农民三三两两蹲在墙根下聚精会神地在听传达上级的文件,当听到“保留自由地”几个字后,所有人脸上的肌肉立马松弛下来,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黄土离开会场,至于文件剩下的其他内容与他们不相干,自留地不被没收,一家老小就有了生存的依据。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还是几乎家家都断了粮,村里的强壮劳力也只能靠野菜、稀粥度日。每到劳动的中间休息时间,往日的打打闹闹不见了,就连酸曲也没有力气唱了,所有的人肚皮朝天躺在地里,大口喘着气,掐指盼望着夏粮能早一点收割,早一点结束饥饿。

至今想起来令我奇怪的是,山里常见野鸡从头上飞过,特别是野鸽子,经常在地里或路旁成群觅食,悠闲自得,几乎不怕人。如果想抓住他们,应该是不难的事,可这些饥饿的人们从来就没有打过它们的主意,把它们变为人的腹中之物。当地老乡的另一特点是不吃鱼的,当年的兴修水利运动在许多山沟中筑起水坝,水被拦截后形成一个个平湖,湖中自然有鱼,由于没人捕捞,鱼儿繁殖很快。一次山洪暴发导致水坝垮塌后,未被冲走的鱼儿搁浅在见了底的湖底,看着这些垂死挣扎的鱼儿,终于有人把它们捞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叫卖,一两斤重的鱼卖到六条一元钱,却很少有人问津。只有我们知青喜出望外,老乡见了却问,这咋个吃?记得有一次山洪把一条大鲵,俗称娃娃鱼冲进村前的小河,娃娃鱼的体积较大,一般都有一二十斤重,正好卡在河中的两块大石头中间动弹不得,村里从安徽逃荒来的刘姓一家人,把这条鱼养在一只大木盆里,后来的下落虽不确切知道,十有八九成了这家人的盘中餐。

生产队的大牲口,如牛、骡子、驴等,都是集体喂养的,晚春、夏、秋季节可以在附近的山上放牧,到了冬天和早春,只能靠干草加一些豆类饲养,由于饲料缺乏,大牲口的减员时有发生,死了的也不能浪费,每有牲口死亡之日,便是村民们吃肉打牙祭之时。一般在牲口无可救药时提前杀掉,放过血后分配到户。这样的事我们也赶上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是刚插队时,队里分死驴肉。有人通知各家各户去指定的地方领驴肉,我和另一知青拿着脸盆奔向分驴肉的地方,还没有到地方,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迟疑着向人群中望去,一村民正在肢解刚刚死去的驴,寄生虫在破了的肚膛里蠕动,一阵恶心直冲喉咙口,转身离开分配现场,放弃了分肉的权利。事后,队长把做好的驴肉端到知青点,满窑洞的香气扑鼻,瞬间就被一抢而光,只有我和那位亲临屠宰现场的知青没有动筷子。每到春耕季节,本来经过一冬休养生息的牲口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也是生产最需要它们出力的时候,而我们生产队这时的牲口们,在度过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之后,精气神早已损耗殆尽,剩下的只有苟延残喘了。一般,生产队会在开始春耕的前几天,给牲口们改善伙食待遇,加一些精草细料,但这短短几天并不能使它们恢复体力。背上沉重犁把牵引的牲口,勉强挣扎了一个上午之后,下午经常会趴在地上起不来,大口喘着气,这时任凭你怎么鞭打,它们就是不起来,只能作罢。

生产队还有一群羊属集体所有,有草的季节由拦羊人赶到山里放养,无草的季节圈养。别小看这群羊,这可是生产队的重要经济来源。村里人穿的毛衣几乎都是这群羊身上的毛捻成线织成的,还有铺在炕上用来取暖防潮的羊毛毡,也大多来自它们呢!有年冬天,羊圈里发生了新鲜奇怪的事情,一头成年的羊居然被老鼠在头上咬了个洞而死亡,大家愕然,其实是饥饿使一只大过老鼠几十倍的羊死在了本不是对手的老鼠手里,随后,这头羊在队长的主持之下,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最终成了全村人的腹中之物。

羊肉是陕北人肉食中的最爱,非逢年过节,生产队绝对舍不得宰杀活羊。只有秋收之后,农历的十二月一日,至今我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节日,好像是祭掌管着收成的某神的,这一天全村人吃大锅饭,大锅煮羊肉和油炸黄米糕。所有的人早就盼着,有些人甚至头几天就开始减少食量,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充分的准备,似乎美美地吃上一顿,从此就不活了。除了农历春节,另一个隆重的节日是中秋节,这一天,家家自己做月饼。老乡做月饼的基本原料是白面和红糖,白面是麦收后特意留下的,平时舍不得吃,专门留到中秋节做月饼。和好面,饧上几十分钟,使面团变得均匀而柔和,再分成大小合适的剂子,包上红糖馅,放到一种专门的模具里,按平后再磕出来,做成一个个刻有吉祥物印痕的月饼胚,再将这样的半成品拿到临时作坊里加工。临时作坊一般设在已废弃的窑洞里,加工的办法很独特,之前和之后我从未见过如此烤制月饼的器具和方法。两只硕大的铁制平底锅,上下合在一起扣好,被平吊在半空,里面码好月饼的胚,锅的下面烧起一堆柴火,到一定的时候,将平底锅上下翻一百八十度,再继续烤制,直至月饼的两面烤成金黄色。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有相当大的难度,火候和时间完全靠经验判断,村里能掌握好的人也没几个。这种工艺做出的月饼又干又硬,有人戏称简直可以做车轮子,可在当年仍然是一道美食。插队的第二年,知青也效仿老乡自己做月饼,“虽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知道要使月饼松软好吃,必须多加油和鸡蛋。我们向老乡买了一元钱鸡蛋,优惠价一元钱22个,又加了不少油和面,果然比老乡的月饼好吃多了,非常得意,每家都分了几块我们做的月饼,这回轮到老乡上门讨教,我们故意卖关子,配方保密,约好明年的中秋节解密。

中国有句流传甚广的俗语“民以食为天”,虽说吃饭被视为天大的事,但“饥饿”却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如今我们早已走过了争享美食的“饮食男女”时代,21世纪的中国开始进入“瘦身男女”时代,人们挖空心思减少卡路里的摄入,各种减肥秘诀铺天盖地,减肥产业应运而生,饮食文化遍地开花,吃饭不再仅仅为了活着,而被标榜为高雅的文化活动。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饥饿男女”,提起当年的“美食”,洋溢在脸上的仍然是一种难以忘怀的、久违的幸福感觉。

2 阅读:220

叶工讲故事

简介:听我讲讲知青的故事,听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