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讲述上海大亨1:黄金荣的捕快世家和他不一般的童年

航语的过去 2024-09-30 05:12:58

上海在春秋时属吴,是个沿海的渔村,也是吴越两国争霸的古战场。到了宋朝,因海船云集,便在这里置市舶提举司,属华亭县,管辖外来船舶。明朝嘉靖年间,因倭寇横行海上,松江知府开城筑垣,3个月内造成周围仅四里的县城。清朝时,县城开始繁荣富庶,由十条小巷的小邑,发展成大小街巷六十多条。既有太平街、张家路等大道,又有肇家浜、方浜等河流,而上海县城的东南一隅,以城隍庙为中心,人口稠密,市井喧闹,商业繁华,店多成市,人们便将该区称为"南市"。自从西方国家把上海大部分土地开辟租界后,南市成为由清廷管辖的"中国地界"。

清同治年间,肇家浜西侧的漕河泾,还是一片无人主管的荒地,只有几户人家住在简陋草房里,种菜为生。某年,有一个姓黄的男子汉,带了妻子儿女,自苏州到上海来投亲,住在姊姊家里。一家4口,屋小挤不下,就在旁边空地上搭造一间瓦房,作为栖身之地。

那男人姓黄名炳泉,三十来岁,身长而挺拔,稍瘦而有精神,难得听到他那带浙江口音的话语。一对藏在厚眼睑内的眸子,斜视人时射出锐利的眼光,像要把人看透,直看到心里。他除了在菜园里种菜管田外很少露面,仿佛故意回避,不想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他来到漕河泾后,几乎闭门不出。连"十里洋场"的租界都没有去过一次。只有初一、十五,到城隍庙去烧香叩头,而且立即回家。他的妻子黄邹氏见人就笑,一口苏白,和丈夫相处得倒还和睦,也很能干。一天到晚,除了服侍丈夫外,还要料理家务。好在女儿阿宝从小伶俐懂事,虽然只有十岁左右,却是母亲的帮手。出生在苏州的儿子,生于同治七年十一月初一(1868年12月14日),今年5岁,面庞圆团团的像娘,眼睛凶煞煞像爷。头发稀朗,梳不成辫子,父亲就把他剃成光头,还取笑他是和尚投胎,奶名就叫"小和尚",正式名字按"金"字辈份叫"阿金"。到了上海后,妻子又生了个女儿,名"招弟",希望能招来个弟弟,怕"小和尚"命薄养不大。后来果然生了个儿子,取名"金木",可惜夭折,招"弟"还是没有"招"牢。黄炳泉求子心切,寻了个姘妇"麻子阿金",偏偏又生个女儿,于是他将阿金母女一起丢掉。

邻居们对新搬来的黄家总感不同一般。从黄炳泉的举止、神态、谈吐、表情,以及生活起居和衣服家什,都和四周农民甚至他的姐姐、姐夫也不一样,即使在上海县城里也不多见,大家从他姐姐嘴里探听不到什么,只有背后窃窃私议,猜测黄家有些令人感到神秘的来历。

黄炳泉是有一段非同小可的经历。他是浙江余姚人。在衙门当差,衙门都有"三班":"快班"、"皂班"和"壮班"。黄炳泉的父亲在余姚衙门"皂班"里当差役。"皂班"分"皂"与"隶"两种,"皂"是执刑的差役,"隶"是站堂、吼道和听杂差使,所以黄父是"皂班"里最不起眼的小脚色。他干了三十多年,官老爷换了十几任,站堂吼道近万次,喉咙也叫哑,来去送文跑断了腿,别人油水捞足,他只得到皂役嘴角流出来的下巴馋涎。熬了30年总算熬出头,新官上任后,调他到"班"里当"捕快",带几个新手,可是时来运不来,只当了一年,就生重病。他害怕好不容易到手的差使会被别人抢走,就哀哀上告,要求自己的儿子黄炳泉接替他的位子。

黄炳泉比他父亲机灵、聪明而且生性好动。他读过几年私塾。父亲希望他长大后做官。他看到自己的塾师,当初也是熟读四书,指望当官,结果"三考不中",又无钱捐官,熬到胡子一大把,只能教几个小猢狲。黄炳泉小时候跟随父亲去衙门。他不喜欢父亲木桩般在公堂上直挺挺呆立一两个时辰,连打板子也轮不到,他爱到"快班"里去听捕快们谈"山海经",如何侦查凶手,如何捉拿案犯。听得他入迷出神,狠不得自己立刻成为捕快。所以,当他成年后,父亲虽然处处托人为他谋事,他总以种种藉口推托,宁可在家里吃闲饭,一有空就去衙门,或者到茶楼酒肆去接触三教九流,或者熟门熟路地摸遍整个余姚县的街头巷尾,一心想当个自己心羡、别人畏惧的捕快头目。这样混了几年,直到父亲因病告退,自己才得如愿以偿。他进衙门后,先沾父辈的光,再靠众捕头栽培和弟兄们相帮,加上本人努力,不出3年,功绩很多,名气不小,成为余姚衙门"三班"中的小辈英雄。

第四年刚过立春,苏州府出了件大案。有一位富绅家里失窃价值连城的古董。吴县衙门派出捕快四处侦查,毫无结果。知府听说余姚县有个黄炳泉,是破案能手,就特地请到苏州。黄炳泉单人匹马前来报到,虽然地生人不熟,难处很多,可是他要趁此机会一露身手,便跑遍苏州县城,寻觅大小线索,追查可疑行踪,大胆混进匪窝,终于被他一网打尽,水落石出,追回古董,为苏州府立下大功。知府赞赏,百姓鼓掌。最后被留在苏州,在衙门里当捕快头目。

这对黄炳泉来说,无异连升三级。在家乡的父母也因儿子的高升而荣耀,劝儿子在苏州安家立业,早日成婚。在熟人的撮合下,与姓邹的苏州姑娘成亲。次年养下女儿阿宝,过3年又喜得麟儿。黄门有后,大办酒席。

在四年中,黄炳泉为苏州衙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难免趾高气昂,得意非凡。不料,因为他破了不少案子,惹怒当地匪盗、歹徒和地头蛇。也由于连连立功,引起同行的妒恨,在官兵匪盗的勾结下,使黄炳泉在查案时左右为难,缉捕时连连失手,新上任的知府一次次责怪,他一天比一天灰心,知道苏州不是自己出生之血地,不可久留。正好那年太平军沿江东下,攻克南京,苏州受到威胁,知府闻风潜逃,树倒猢狲散,黄炳泉身为捕头,难免有罪孽,便领了妻子儿女,携带平时搜刮来的钱财,逃到上海漕河泾姊姊家来避难。

黄炳泉造屋另住后,更引起四周邻居的猜疑,姊姊也因弟弟比自己富裕,却吝啬得不肯多花费一枚铜钱,未免知恩不报。嘴里不说,心里疙瘩,夫妻暗暗商量,就以多种菜为由,要收回弟弟造屋的土地。黄炳泉怪姊姊毫无情义,肚里憋一口怨气,宁可把好好一间屋子拆掉,砖瓦三钿不作两钿当垃圾卖掉,也不留下一木一瓦,只把空地原样还给姊姊。从此,两不来去,他全家搬到比漕河泾兴旺十倍还不止的南市张家路去居住。

清朝末年,被称为中国地界的上海南市,划分为二十七个铺。张家路是条大道,从北三铺通过城隍庙到南三铺,黄炳泉搬到南市,就住在南三铺的北张家宅内,属于老城厢圈子里。这一带居民大多是手工业者和小商小贩,每天将家里人做成的小商品,包括香烛、玩具、衣服鞋帽、日常用具,以及糖食果品和各式点心等,一清早,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搬运到城隍庙四周去摆摊,或兜销给城厢内的商店,人口多,百十家挤在一条巷里,热闹而繁杂。其间也住着各行各业的买卖人和江湖谋生者,如测字算命、银钱牙行和货郎脚夫。总之是城隍庙三教九流汇合之处,也是老城厢三百六十行集中之地。

黄炳泉在余姚时,有一个谈得来的捕快,外号"飞脚",他在黄炳泉去苏州不久,就托人帮忙,到上海县衙门当值堂差役。地位比过去低,好处比过去多。白天上衙门,晚上在张家宅孵安乐窝。因为他吃衙门饭,左右邻居,以及整条张家宅都对他另眼相看。他不用开口,就可以得到不少送上来的好处。有事相求的,更是敬酒吃饭,还加白银一袋。有一次,他在城隍庙碰到黄炳泉,知道他已经从苏州府流落上海,而且漕河泾的住处也难保住,"飞脚"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胸脯一拍,两肋插刀,非但代黄炳泉在张家宅找到房屋,还推荐他到衙门去当捕快。

常言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两句话完全"应验"在黄炳泉身上,他父亲要不是衙役,他也不会当捕快;这次没有"飞脚"帮忙,他在上海立不住脚。于是他将漕河泾家的破旧用具,全部扔进浜里,欢欢喜喜搬进张家宅,再拿所有积蓄在城隍庙买进一堂新家时那样,躲躲闪闪,而是以衙门里吃官饭的身份出现,办了三桌酒席,请衙门新同事和左右邻居大吃一顿,风风光光过天。

在南市这个中国地界吃衙门饭,也好也难。难是难在中国衙门办事,要遵照朝廷定下来的千年皇法,皇法又是对下不对上。于是官官相护、以至坐地分赃,将一场官司办得一蹋糊涂。真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皇法又只管南市,管不到"租界"。外国人到南市来无法无天,犯了中国皇法,逃回租界去,中国衙门不许到租界去抓犯人。住在南市的中国百姓在"租界"做错事,即使逃回南市,也要中国衙门把人作为罪犯逮捕,押去租界审问。这种有油水可捞的官司都被租界抢走。好就好在南市既有不少官绅富商,也是盗匪、恶霸、地痞和流氓聚集之地,为非作歹,偷鸡摸狗,案件不断。贪官们既能与盗匪坐地分赃,也以破案为名,向失窃被盗的富绅人家敲诈。

黄炳泉当捕快多年,资格老,经验足,他知道捕快好似一只在空中盘旋的老鹰,要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寻找猎物,又要有一对尖利的爪子,一抓就牢。此外更要善于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摸情况,追线索。可是他在上海地生人不熟,门路不多,关系又少。于是,他在城隍庙附近的三牌楼开一家小茶馆,招徕四方茶客,七嘴八舌,道听途说,流言蜚语,信口开河,都成为他破案的线索。三年下来,茶馆兴隆,衙门也因他有功升为捕快头目。黄炳泉又一次飞黄腾达,可是苏州的往事使他牢记在心。潮水有起伏,山峰有高低。一个人爬山,到达顶峰,如果贪心不足,再要往上爬,势必从山顶上坠落。爬得越高,跌得越重。何况树大招风,楼高怕震。树欲静而风不止,再坚实的木头也有虫蚁来蛀,被人打倒不如自己躺下,留个全身和名声。于是他适可而止,激流勇退,告老为民,退出衙门。不当差役,一门心思做他的茶馆老板。他雇了一名"堂倌"照顾生意,自己在茶馆里坐镇,与茶客们闲谈。有差役上门向前辈请教,他微笑不答,或故意把话岔开。说是不管闲事,实则是干了一辈子伤阴骂的事,到老应该修心积德,造福子孙,他每天清早到城隍庙去,求告菩萨城隍老爷保佑儿子"小和尚"阿金将来飞黄腾达。

小和尚阿金自出娘胎,常常无缘无故哭闹,乱发脾气,吵得全家不得安宁。他是黄氏门中唯一的独苗,父亲宠爱、母亲惯纵,成了家庭小朝廷里的太上皇。有一次,吃饭时发脾气,把饭碗摔破后又吓得大哭。他妈怕他受惊,从店堂里捧来一大摞茶碗,让儿子一个个朝地下扔,叮当声响,碗片四溅,逗引儿子趣笑。平时,想啥要啥,父母也要啥给啥,满足他的欲望。五岁那年,宝贝儿子忽然得了天花,黄炳泉在茶客中间打听名医,又到城隍庙玉清宫西厢的温天君菩萨前点香燃烛,叩头许愿。妻子还在城隍老爷的"三巡会"上,穿了红衣红裙,扮成罪人,随着出巡的銮舆游街,为正在患病的儿子赎罪。不知道是名医回春乏术,还是城隍爷不肯显灵,病愈之后,脸上留下了一块麻皮,在他尚称端正的五官之上却点播下令人厌恶的缺点。他母亲肚里烦恼,父亲心神不宁,抱了他到城隍庙豫园内挹翠亭旁,在奎星石上找那个被称为"奇人"的星相家慧道人去看相,求问祸福。慧道人既会相面,又能摸骨,对小脸端详一会,又上上下下摸了一阵,半是奉承半是恫吓地说:"这小囡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头大如斗,嘴能容拳。常言道:'头大能享福,口阔吃四方'。难得一副福相。只是……"道人蹙着眉,微微摇头,"只是皮肉单薄,加上麻皮破相,以后当多灾多难。如果能养大,倒是后福无穷!"

母亲听到儿子既有福,又有灾,不禁又喜又忧,回家后和丈夫商量:小儿子已经夭折,阿金这条命根子一定要保住。言语之中埋怨丈夫过去不该吃衙门饭,伤了阴鹭;还怪他不该姘一个麻子女人,把麻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害得本有福命的阿金多受灾难;好端端的脸上多了一块麻皮,使人厌恶,令人寒栗。黄炳泉听了老婆的话,呆头呆脑想了几天,生意也没心思做。自从城隍庙的"奇人"嫌黄金荣生得皮肉单薄以后,做母亲的绞尽脑汁地给儿子滋补身体。于是,"小和尚"一天三餐,顿顿鱼肉,连粥里也要加上一匙猪油。到了十岁那年,果然长得肥肥胖胖,黝黑滚壮,这才让他进私塾去求学,还特地请人按照"金"字辈分,取了个学名"金荣",盼着"小和尚"长大了能"黄金满堂"加上"荣宗耀祖",比他当捕快的父亲更加威风和有后福。

黄金荣戴了顶红球瓜皮帽,穿了件长袍,拖着条小辫子进了猛将堂附近的私塾读书。有时因睡得太熟,母亲不忍叫醒他;有时因吃得过多,装肚子痛而逃学。一个月里有十五天赖学,加上他"心思闲、脚头散",五年内实际只读了两年书,认得了别人一年就认得的字。他的同学们早已熟读了《论语》、《诗经》,而他还读不通《千字文》和《三字经》。他虽不喜欢读书,对写字却很有兴趣。可能是从父母嘴里经常听到说自己有后福的原故,他最拿手的是写斗大的一个"福"字。握笔,运腕,摹仿老师的姿势和神气,但写出来的字却不成体。正楷一笔一划,草楷乱涂一气。每到年关春节,父亲小茶馆的帐桌旁就摆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叠裁好的红纸。矮胖的"小和尚"捋起衣袖,悬腕起笔,摇头晃脑在桌上写着一个个"福"字。每写完一张,他母亲就拿着向茶客兜售一张,嘴里不住地夹着阿谀的笑声喊着:"我家'小和尚给各位贵客送'福'来了!"

老茶客们为了面情,从口袋里摸出一壶茶的钱,买下送上门的吉利口彩。

黄金荣没想到自己胡乱写几个字,居然能变成钱,就一张接着一张,越写越起劲,钱也越赚越多。一天下来,竟发了一笔"小财"。他双手捧着一大把钱,笑得脸上的麻子像一朵朵小花。父母望着小小年纪就能赚钱的儿子,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分享到儿子的后福似的。

从此,黄炳泉上街,常常带儿子同行。他们最爱去的地方是南市最热闹的城隍庙。上海城隍庙本名金山庙。大殿供祀着汉霍光大将军,因他防治华亭谷咸塘风潮有功,人们便建祠纪念,并封其为金山神。内阁供着城隍老爷和城隍奶奶。乾隆十二年,一场大火,庙殿被毁,由知县重建;道光十六年,再度毁于火,由众商重修,保持原状。庙殿的仪门上有一块古铜色的横匾,上有四个金色大字:"天道福善"。匾下挂着一面半丈长的十三档大算盘,在算盘横档上用殊砂写着四个红字,因年代已久,字迹早已模糊。黄炳泉要儿子踮起脚跟观看。黄金荣眯着眼望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读出四个字:"不由人算。"

其实黄炳泉早就知道是这四个字,却故意考问儿子:"你懂得这四个字的意思吗?"见儿子摇头,就认真对他解释,"祖上有句老话:'人有千算,天只一算'。不管啥人,不论做啥事,休想强得过天,天老爷早就替我安排好了,你千算万算,都没有用。懂吗?"

黄金荣当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慢慢才明白过来。在以后几十年中,"不由人算"这四字无形中就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座右铭,原来一切都由命运安排,有福的人能享福,无福之人该吃苦。

二人踏入殿内,只见龛内的神像高约丈余,身披红袍,手执玉笏,瞪目怒视,令人生畏。两旁立官皂隶。黄炳泉点燃了特地从吴家弄毛裕泰买来的泥香蜡烛,向霍大将军匆匆作揖后,又对左右八个皂隶的泥像跪拜不已,还要儿子也随自己连连叩头,少叩一个也不许。

"你知道这八个菩萨的名字吗?"父亲依次指点,"左面四个叫昇钱、房昌、朱明、杨福;右面四个叫王昌、金齐、嘉周、祥陶。他们姓名里都有个吉祥的字,不是福就是昌,不是钱就是金。"

"你都认得他们?"金荣睁大了两眼,好奇地打量着父亲,没想到父亲对这几个菩萨竟如此熟悉。

黄炳泉得意地微微一笑,十分尊敬地望着这些泥神说:"他们也就是我的祖宗。我过去在苏州当捕快时,也和他们一样。你看多神气!多威风!"他出神地望着那几个手拿令牌、手镣和各种刑具的泥塑像,心里又涌起一阵悔意:不该一时失算,失去这个既威风又发财的好差使。嘴里不胜感慨和怨愤地长叹一声:"唉,要不是太平军,我怎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父子俩说着又来到后殿,也就是城隍庙的正殿。相传城隍老爷名叫秦裕伯,生于元朝,曾擢福建行省郎中。元末世乱,他隐居上海。明太祖几次敦请,他以自己曾受元朝爵禄,不愿离开在南汇的母坟,不做不忠不孝之人为由,坚持不出,活到78岁死去。明太祖哀悼:"生不为我臣,死当卫吾士。"并封他为上海城隍。五百多年来,这位又忠又孝神面赭色的城隍爷和城隍奶奶,始终端端正正坐在庄严的神龛里,丰颐长须,神仪俊朗,以保护上海百姓为己任,天天承受人们的叩拜。但他对世上百姓祈求解除苦难、希望得到幸福的心愿,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自认为又忠又孝的黄炳泉,此时又借城隍老爷的事迹一遍又一遍地炫耀自己的过去,还要儿子孝顺以后的自己。

父子俩上街回来,父亲应付茶客,黄金荣双手托腮,坐在茶桌之间,听众人扯山海经。有的讲侠客仗义,有的则满嘴鬼怪,对此,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如果有两帮流氓来"吃讲茶",他就靠在墙角,一眼不眨地来来去去看个明白。有时双方因一言不合,跳出店外大打出手,他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暗暗叫好。对战胜者则是百般的敬仰和赞佩。

有时,父亲不许他赖学,连哄带骗劝他去学馆。他一出家门,只要见左右无人,就拐进一条小路,窜到附近的城隍庙去。他的大姐两年前嫁给了裱画店小老板。这家裱画店专向书画家们和笺扇庄承接各式楹联、屏条、堂幅和扇册,代为裱托。黄金荣踏进门口,就悄悄地站在裱糊桌旁,兴味十足地观赏那位被称为"画郎中"的裱画司务的绝技。裱画司务姓赵,人称"赵巧手",身穿一件干净的淡灰长袍,辫子整齐地在头颈绕了两圈,挽起袖口,伸出洗得雪白、瘦弱的双手,用纤长的指头,既小心又灵敏地把一幅幅字画裱成精美的笺幅。他用三色绫使足不盈尺的字画变化多端,用深色细边将屏条显得端庄挺直,用单色绫陪衬又可将横幅随意伸长或缩短。最令人叫绝的是:他会让一幅纸皱色褪的古画恢复原状,还能将一张破损残缺的碑帖起死回生。黄金荣总是踮起脚,张开了阔嘴,跟在这位"画郎中"后面,一直看到天黑,要不是他姊姊送灯出来,边哄边赶他,他还不肯回家。

黄金荣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十四岁。他父亲黄炳泉为儿子辛辛苦苦操劳十多年,几乎把茶馆赚来的钱都用在儿子身上,最后,一场急病,他看不到金荣飞黄腾达,就遗憾地离开人世。他一死,妻子为了"要面子"的丈夫死后哀荣,负债办丧事,丧事结束,债主把小茶馆变卖抵债,寡妇孤儿一家三口,只得在张家宅小屋里苦度岁月,靠母女俩洗衣,难过日子,便将儿子送到"猛将堂"去做零碎生活,混口饭吃。"猛将堂"是庙宇,有不少和尚。"小和尚"金荣吃不起苦,还常常欺侮大和尚,闯了几次祸,被众和尚赶了出来,母亲无法,就送他到姐夫的裱画店去当学徒。

【沈寂,原名汪崇刚,浙江奉化人,1924年9月生于上海,肄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在《小说月报》《万象》《春秋》《紫罗兰》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40余篇,并出版小说集《捞金印》《两代图》《盐场》《红森林》。1946年起主编《幸福》等杂志,1948年创办人间书屋。沈寂结识了当时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柯灵、张爱玲等不少作家,亦熟悉阮玲玉、周璇、黄金荣、杜月笙、哈同等上海滩风云人物,出版有传记文学《一代影星阮玲玉》《一代影星周璇》以及关于黄金荣、哈同的传记小说《大亨》《大班》,是写老上海人物的行家里手。著名作家,上海电影制片厂编剧,"杰出电影艺术家"称号荣获者,上海文史馆馆员。2016年5月在上海市病逝,享年9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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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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