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弼看来,历世为天下所患者,外夷狄而内奸雄,而奸雄之害更甚,“小则有割据之患,大则致倾亡之祸”。
早在景祐元年(1034),时北宋与契丹结好,西夏未叛,夷狄之患并未被纳入考虑范围。富弼认为朝廷的当务之急为治国安邦、防止内乱,待国泰民安、政教宣达,“则奸雄不得志,于是蓄锐而退”。
宝元二年(1039)元昊始扰边,富弼担心的仍是怀有二心之人助贼为患,“奸雄侮于内,夷狄扰于外”,使国家分身乏术,难于应对。九月富弼上《论西夏八事奏》,指出元昊扰边以来,相继三次以民充军,天下财赋十之八九用以赡军,“人民无所逃避,变乱岂有不生?手足之患未除,心腹之疾又作,则臣深为执事者危之”,多次提到了关中用兵,要在抚恤百姓,防止内乱。
比起夷狄横炽,富弼更担心的是横征暴敛导致农民承受不了负担而起义造反,从根本上动摇北宋统治。对夏、辽用兵,巨大的军资耗费会加剧北宋本就入不敷出的财政赤字。国家为了敛财只得向百姓施压,拣民充军、变相税收使百姓不堪其苦。如:在太平岁月里,北宋每年从陕西诸路征收的钱、粮、绢布等,总数加起来不过两千万;而对西夏用兵以来,立即增加到将近三千四百万,较之前增加了十分之七。
西夏未叛之前,各地虽有盗贼,但从未有敢入城行劫、杀戮官吏之人;而对西夏用兵以来,物力穷困,人心嗟怨,朝廷不能抚慰百姓,遂使其聚而为盗贼,“贼入州县打劫者约三四十州。今则白日公行,擅开府库,其势日盛一日”。
因此对于边事可能会引发的叛乱,富弼则显得极为担忧,“表里合攻,臣亦甚为陛下忧之”。熙宁九年(1076)夏,交趾叛变,富弼上疏建议神宗不宜出兵引战,并反复提到安民问题。言:“与此时赡军所费,一并取足,则民不堪命,无以为生,啸聚惊骚,或难禁戢。伏愿陛下降诏有司并下诸道,切以宽民为务”。
提到西夏问题,“闻秦、陇之外,数年用兵,克取熙河等五州,别立一路,开地进境,开拓故疆,诚为国朝美事”。富弼虽对西夏用兵取得的战果加以肯定,但却话锋一转:“然而远近共传,当时杀戮人命,不可胜计,费耗财用,莫知纪极,陕西即今上下穷窘已甚,事苟得实,臣窃忧之”。
富弼在遗奏中,提到西师之失,亦言:“边兵寡弱,村落萧条,士无斗志,难复为用,久戍未解,粮饷不时,百姓畏恐穷困,前日继有调发,已不从命,度此事势,可不深虑哉”!富弼认为,“奸雄四起,贼满天下,则大事去矣”。纵观历史,秦末、隋末、唐末,三朝皆因此而乱,富弼十分担心北宋步前朝后尘,因此面对西北边事,富弼秉持息战通好、谨慎御边的原则,以求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国家得以长治久安。
防止辽夏勾结,分而治之在宋、辽、夏三边关系中,最让富弼殚心竭虑的则是辽夏二敌相互勾结。悉数富弼关于边事的上疏奏章,无一不提到这一隐患。早在宝元年间,富弼就认识到辽、西夏将直接影响北宋的国防安全。
庆历四年(1044)又言:“臣深见二虏为患,卒未宁息,西伐则北助,北静则西动,必欲举事,不难求衅。两下牵制,困我中国”。熙宁年间,当朝廷准备对西夏大举兴兵时,他亦反复提醒神宗“伏缘西夏与北敌常为犄角之势,盖北敌山前后十八州,每恐朝廷有复取之意”,对于军情民心,朝廷须常加防察,绝“不可使至于此极也”。在遗奏中,富弼亦是竭力相劝:“臣观今日近忧,最在西事。不惟夏人以前日之怨,必思报复,又辽人虽重信好,未敢轻绝,然怀齿寒之忧,又窥举动之失,岂不乘此间隙,阴相党助,为我深害乎”?
富弼行事谨慎,颇为深谋远虑。他深知面对辽夏两个劲敌,北宋的力量显得较为薄弱。神宗虽胸怀开边的远大抱负,然太平天子并非开国创业之君,尤不可概然举兵。北宋用兵只是虚张声势,而辽却是有备而来,以虚声而邀彼实来者,成败胜负显而易见。
北宋轻率用兵,引起辽夏犄角之势,定会给北宋带来边境危机,由此富弼一再要求神宗口不言兵,而其休兵养民的思想便自然不被统治者积极开边的政策所容了。元丰末年,宋军灵武失利,大败而归。神宗当朝恸哭,诸大臣不敢仰视。神宗叹曰:“谁为朕言有此者?”而后又自问自答道:“唯吕公著数为朕言之,用兵不是好事”。
其实不然,富弼一再劝说休兵,只是神宗以其苟安,不曾理会罢了。对此,朱熹有着中肯的评价:“神宗锐意为治,用人便一向倾信他。初用富郑公,甚倾信。及论兵,郑公曰,后来倾信王介甫,皆从此起。熙河之败,丧兵十万,神宗临朝大恸,自得疾而终。朱熹认为,自神宗朝对辽夏边事轻率用兵,削弱了本就不支的国力,“遂至倾覆。反思郑公之言,岂不为天下至论”!老臣之心,拳拳所望,神宗在兵败后对富弼先前言行当有更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