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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瓜咕咕
我是贱籍,因和公子的心上人有几分相像。
被他从人牙子处买了回来,做了他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我很是受宠,被他纵得无法无天,十分矫情。
直到他的心上人回来——我失宠了。
不仅如此,我还不知死活地伤了他的心上人。
公子盛怒,赏了我一顿板子后要把我赶出府。
临走前,他说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可以最后依我一次,问我想要些什么?
我要回了我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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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我家公子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平时的活计就是跟在他身边,他练字时,给他磨墨。
他吃饭时,给他布菜。
我不用做粗活,不用伺候人。
身边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围在我身边,等着伺候我。
公子但凡有好吃的会第一时间想着我,遣人给我送过来。
因为送得太勤,我有时不想吃,搁在一旁忘了,直到东西冷了馊了,才记起来,只能扔掉。
扔得多了,自然就惹来非议。
毕竟主子赏赐下来的东西,扔了是大不敬。
但哪怕有多事者告到公子那里,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我喜欢狸奴。
公子便处处替我留意着,有天从外面街市给我寻了一只纯白碧眼的,让我养在身边解个闷。
我对那只狸奴很是喜欢,给它取名幺幺,平时总抱在怀里。
但幺幺不喜欢公子,每每他靠近,总是哈气瞪眼,十分凶狠,全然不像在我怀里的乖巧模样。
公子偶尔会被它惹怒,我却护着幺幺。
公子也没办法,只能纵容地对我一笑置之。
许府所有下人都知道,公子宠爱我。
不少人私下都在说,等我大一点,公子说不定要去禀明太太,把我纳在身边,做个姨娘。
做不做姨娘,我倒是不在意。
毕竟,人生在世,我只想过得舒坦就好。
不过就因为这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身边小丫头对我更是殷勤。
这天,我想用凤仙花汁染指甲。
但不想自己去捣鼓凤仙花汁。
才起了个头,身边那个名叫四儿的小丫头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去弄。
我看她那么热心,便懒懒答应了,抱着狸奴在美人榻上小憩。
没一会儿,四儿捧着满满一罐子凤仙花汁进来。不仅如此,还给我用小银盆打了清水,让我净手。
我洗了手,用干净帕子擦干净手指。
先涂玫瑰膏,再打开凤仙花汁罐子。
一旁的四儿眼露羡慕:
「琴姐姐,你留的指甲可真好看。」
这话我爱听。
我笑了,展开手看着自己水葱似的手指,给她传授秘籍:
「你喜欢?我告诉你,其实也不难。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不能做粗活,也不能做针线活。每天三遍玫瑰膏伺候着,等留到了三寸,就用凤仙花汁来配,最好看。」
「玫瑰膏可是稀罕玩意。我们这些小丫头,平时也就是逢年过节,能得上太太赏赐一两瓶。擦脸还来不及,哪能用来擦手了?」
「这有什么。」我看她今天帮我做了凤仙花汁,伺候得也算得力,便打开桌上的鎏金匣子,里面满满都是玫瑰膏。我随意取了四五瓶给她:
「这些都送你。」
她顿时喜不自胜:
「谢谢琴姐姐。」
我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准备染指甲。
可才起了个头,外头的小丫头就掀了帘子进来:
「琴姐姐,公子回来了,让你过去伺候。」
我一惊,手上一个没留意用了力。那只留了三寸长的指甲顿时便劈开了,只能绞断重留。
算是白费了。
我有点不高兴。
但外面小丫头说公子催得急,我也只能板着脸去书房。
进了书房,却不是只有我家公子一人。
除了公子外,还有两名陌生男子和女子。
那陌生男子生得十分俊美,瞳色乌黑。是一副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
但他眼神冷淡倨傲,瞧着很不好相处。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生得也挺好看,但乍一看有些眼熟。
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她,我家公子开口了:
「我就说我身边这丫头和娉婷有些相像。以往你们都不信,这回亲眼见到,总该信了吧。」
「……」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脚冰凉,终于想起来我在哪见过她了。
而她似乎也认出了我,脸色先是疑惑,接着便又大喜,她带了几分希冀地问我:
「你是琴音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我家公子却惊了:
「娉婷,你认识琴音?」
「真的是琴音!?」她大喜过望,上前用力一把抱住我。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拳头越捏越紧。
我突然想,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安娉婷的心口。
2
我和安娉婷的确是认识的。
我不是生下来就入了贱籍,原本也生在良善人家。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虽然我是女孩,但他们对我都宠爱异常。
八岁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幸福。
直到我八岁那年,阿娘有了身孕,全家都很高兴。
我期盼着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想着等他出生长大一点,我就有个伴了。
却不想,就是那一年,我家遇见了安娉婷母女。
她们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听说安娉婷的母亲原是宫中哪位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因卷入了宫廷斗争,只能带着女儿匆匆逃出宫来,身后还跟着追杀她们的人。
安娉婷母亲求我父母收留她们母女。
我爹为难。
我家是小门小户,这辈子的世界也就门前这一亩三分地,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
可阿娘心软,又见安娉婷和我同龄,长得有几分相像,便帮着她们劝说了我爹。
我们家收留了她们母女。
开始几天风平浪静。
搜查的官兵的确来过,但我们将安家母女藏得很好,他们没有找到。
就当我们以为事情过去,慢慢放松警惕时,邻居一家告发了我们家。
然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便闯进了我家,见人就杀。
千钧一发之际,阿爹把我和安娉婷藏在了地窖的米堆里。
我们逃过了一劫。
但我的阿娘、阿爹,我那未曾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都没了。
安娉婷的母亲也被杀了。
我们都成了孤儿。
突逢巨变,安娉婷却比我镇定多了。
她让我别怕,她会保护我,并说自己在沧州有一房远亲,可以收留我们。
我信了她。
和她爬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沧州。
也终于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位远亲。
可那位远亲自己都活得艰难,哪里养得活两个半大的女孩。
安娉婷是他的亲人,他不能抛弃。
能抛弃的,便只有我。
我记得我被扔下的那个夜晚下了大雨。
安娉婷的远亲把我扔到了繁华街市处的一个稍显僻静的角落。
我边哭边追,却还是没能追上他,最后在雨中迷失了方向。
然后我就被人牙子捡了回去。
她原本是想把我卖入娼门,但看我年纪小,长得也不错,便暂且先养在身边。
打算等我长大点再卖个好价钱。
不想遇见了公子,将我买了回去。
可我来历不明,只能记在人牙子户上,哪怕公子将我买回去,我也是贱籍。
但谁又知道,我也曾出生良民,得父母宠爱庇护,幸福美满呢?
想到往事,我不禁恍神。
公子没有看出我的不对劲,他全副心思都在安娉婷身上。
听见安娉婷似乎和我有旧,便免不得更加高兴:
「怎么?娉婷你原来认识琴音吗?」
「不仅认识,琴音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们一家对我有大恩。」
公子听到这里有些迷糊,毕竟他一直以为我是人牙子的女儿。他还想再问,安娉婷已经拉着我的手,细细问我话。
她问我当年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很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话。
但公子在一旁盯着,我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她的话。
断断续续拼凑出了我这些年的遭遇。
安娉婷哭得十分伤心。
公子和那名陌生男子都在安慰她。
我百无聊赖,只能望着自己劈裂的指甲出神。
3
等安娉婷哭够后,公子便盛情邀请他们住下来。
我这才知道安娉婷现在是宁府里的表小姐,而她身边的男子是宁府的少将军。
安娉婷投奔的那名远亲虽然落魄了,但和沧州大族宁家沾亲带故,偶有走动。
一次走动,安娉婷得了宁府老太太青眼,便常被接到宁府,和宁家子女一起长大。
我家公子则因为父亲任命,少时曾在沧州住过一段时间,和宁府的少将军私交甚笃,自然也就认识了安娉婷。
只是后来,老爷任命期满,公子便也跟着回了盛京。
他们分开已有三年余。
这次是宁少将军入京,安娉婷才跟着一块过来。
少爷自然要留他们住下。
两人客气推辞了一番后,便同意了。
然后我就明显感觉到,公子来找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虽然好东西和名贵的东西还是会源源不断往我这儿送来,但以前公子送的都是他看到过的新奇玩意儿,吃过的好吃的点心。
不算多贵重,胜在一份心意。
现在往我这送的,倒是各类珠宝首饰,一个比一个值钱。
不过不管是送名贵的珠宝首饰,还是颇有心意的吃食玩具,我都不甚在意。
反正只要公子还宠爱着我就行。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比较容易知足。
只是,让我苦恼的是安娉婷也经常想来看我,但我实在不想见她。
她来十次,我有八次都得推脱了去。
推脱得多了,便惊动了公子。
有次他来找我。
我原本挺高兴,毕竟我们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
但他张口闭嘴就是安娉婷,我心里的那一丝丝喜悦便也渐渐熄灭下来。
公子让我别再拒绝见安娉婷,毕竟这十余年她一直对我很是牵挂。
我嘴上应着好好好,实际上却觉得乏味至极。
若安娉婷真的对我很牵挂,又怎么会在这些年里都没找过我。
若不是这次正好撞上了,我都不知道,她原来对我牵肠挂肚了好几年。
但公子是我的主子,我再任性,他的话总是要听得。
所以我没再拒绝见安娉婷,只是每每相见,听她说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随着安娉婷和宁少将军在府里小住的时日越久,大家渐渐都看出了我家公子对安娉婷有意。
可惜对她有意的不仅仅是我家公子,倨傲寡言的宁少将军明显也喜欢安娉婷。
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安娉婷究竟喜欢谁。
关于她喜欢谁,我没兴趣知道。
我只需要伺候好公子,让他继续像以往这样宠爱我,保我这一生过得舒坦就好。
可我没想到我还是被牵扯了进去。
一个雨夜,公子突然闯入我的房间。
我吓了一跳。
公子大抵是喝了挺多的酒,浑身酒气,英俊的脸在烛光映衬下驼红一片。
他抬眸看我,眼里像是那些盛夏夜里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突然不由分说地抱紧了我。
然后细密的吻便落在了我的脸上各处。
我起初被他惊吓得不轻。
但转念一想,反正我的卖身契在公子手中。
而且大家总说,公子以后是要纳我做姨娘的。
那这种事,迟早都要有,我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直到公子情迷之中叫了一个名字:
「娉婷……」
我瞬间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公子。
然后公子似乎也才清醒,看见是我,脸色有些窘迫。
他胡言乱语应付了我几句,便落荒而逃。
但公子深夜从我房里出去的事情还是在府里传了个遍。
又看见公子并没有把我收房的意思。
大家对我的态度便渐渐暧昧了起来。
私下不少人都在看我笑话。
「再得宠又如何?公子还不是不要她。」
「还得宠了,自打那位安姑娘来了后,你看公子还理她么?」
……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络绎不绝,自然有不少落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有点烦。
好像自从安娉婷来了后,我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这样一想,安娉婷实打实地算我命中的煞星。
偏偏这位煞星,一点也没眼力见,还要孜孜不倦地往我身边凑,来碍我的眼。
她也知道公子深夜从我房里离开的事情,问我时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琴音,云锡和你,可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云锡是公子的名讳。
我厌烦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所以我干脆利落地回道:
「没有。」
她却明显不信,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大义凛然对我道:
「你不用在意我。若是有的话,你尽管告诉我。放心,我定会让他对你负责。」
「……」我差点被她气笑了。
「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琴音,我只是怕你因为顾忌我,不愿同我说真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全家都对我有大恩。我是绝不会和你去争任何东西的。」
这话让我越发反胃。
我推开了她想来拉我的手,却不想自己用力过猛,竟然将她推入水池之中。
安娉婷的惊叫声在我耳边炸开。
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水里不断沉浮,模样狼狈不堪:
「救命!我不会水!!」
我看见她在水里挣扎,离我越来越远。
她伸出手,希冀我能救她。
可我也不会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不如死了好。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我正要出声叫人。
一个身影便如一尾银鱼一般跃入水中,救下了安娉婷。
是宁少将军。
他将奄奄一息的安娉婷抱上了岸。
盯着我的眼神一瞬不瞬,杀意十足:
「这笔账,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公子眼前,公子冷漠地盯着我,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是吩咐行刑的长随,把我拖到院子里打板子。
我以为这也没什么。
但第一板子下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整个后背和腰上火辣辣地疼。
我根本扛不住。
我叫公子,我求饶,说自己知道错了。
但里头毫无反应。
一板子接着一板子。
我从一开始的痛哭,到渐渐无声。
我甚至觉得身后皮肉都已经痛到麻木,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一定。
可我不想死。
我又叫公子。
这次他总算来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十分冰冷。
也可能从一开始我认识他时,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眼神。
没把我当成一个人。
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玩意儿,一个可以随意磋磨的小猫小狗。
就如同我养着的幺幺一样。
他告诉我:
「许府容不下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一会你就收拾收拾,出府吧。」
出府?
他这是要赶我走吗?
身上似乎更疼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公子的眼神便顿了顿,叹口气,他道:
「不过我们好歹主仆一场,我最后依你一次,你想要些什么?可以带出府去。」
这是他的善心。
也是我的活路。
我撑着一口气,告诉他:
「谢谢公子,我想要回我的卖身契。」
他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问我:
「只要这个吗?」
「是。」
我点头,想了想又有些后悔,忍不住问他:
「还可以要其他的东西吗?」
公子的眼神明显有些鄙夷,但他还是冷声道:
「你说吧。」
「还有幺幺,可以也给我吗?」
毕竟我和幺幺同病相怜,我带它出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公子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水和泪水模糊了眼睛,我看见公子似乎愣住了。
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4
公子看我身上有伤,让我休养几天再出府。
我没有拒绝,毕竟我出了府得找落脚地,带着一身伤实在不方便。
公子没再来看过我,直到我出府那天,他也只是叫人把我的卖身契和幺幺交给我,让人转告了我一句:
「好自为之。」
我点头,拿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抱着幺幺出了许府。
外面阳光明媚,意外是个好天气。
我眯眼看着太阳,心里却十分迷茫。
外面的世界熙熙攘攘,可好像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自由了,不用再为奴为婢,受人差使。
可我又该何去何从了?
我最后也没有出盛京。
毕竟我只对这里最熟悉。
但我也没留在许府所在的城西。这是整个盛京最繁华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都是达官贵族,来往行人也皆是非富即贵。这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待的地方。
我去了城东。
这里有各种街市,卖炊饼馒头等吃食。
我找了家小客栈,在城东待了七八天。
最后赁下了城东头的一家小铺子。
这里原是做炊饼的,但老板年岁渐大,不想做了。
我便租赁了下来。
许府是富贵人家,这些年给我的例银比寻常人家丰厚。
我付完租金后,还有结余,就去买了做豆腐要用的磨坊、工具。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看着满屋子摆得整整齐齐的工具,有些恍神。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爹抱着我,也是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告诉我磨豆腐讲究三洗四晒一点浆。
尤其是点浆,时间要掌握得刚刚好。
他磨的豆腐水嫩有劲,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老饕食客络绎不绝,我爹就把他那一把子力气全用在磨豆腐上。
我娘则每日牵着我招呼食客,偶尔得闲,会把炸得酥脆的小豆干蘸点辣油给我吃。
看我被辣得吐舌头,他俩就咯咯地笑。
那时候的年岁真好。
有希望,有爹娘。
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只是可惜,都过去了。
现在,轮到我自己来做豆腐了。
我正式开始卖起了豆腐。
城东靠近外城,来往多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和许府所在的城西完全不一样。
但正因如此,豆腐这种寻常人家的平价吃食更容易被人接受。
早起一碗豆腐脑,平时几块卤水点豆腐,我的生意打从一开始就很不错。
周边街坊邻居也都挺好,唯一让我有些苦恼的是,经常会有街头小流氓喜欢凑在我的摊位边上,叫我豆腐西施。
他们不买豆腐,多是围在我的摊位边上打趣我。
周边的人也不敢多管闲事,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的生意。
不过这些我在做生意之前已经预料到了。
我向身边摊位的街坊邻居四处打听,差不多弄清楚应对之法后。
就挑了个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同领头的小流氓赔笑脸,说好每天早上请他们吃免费的豆腐脑,他们赖在我摊位边上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生意越做越好,我的兴致也一天比一天高涨。
日子虽然辛苦,但过得有劲、有盼头,和我在许府的时候完全不同。
离开许府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在不过才过了短短数十日,我的心境就和那时的迷茫全然不同,依稀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但我没想到会遇见熟人。
这天清早,我的摊位上照例座无虚席。
我忙着给客人们打豆腐脑,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琴姐姐——」
我一愣,回头,看见四儿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丫头,正定定盯着我。
「真的是你,琴姐姐!」
她明显很惊讶,但我现在太忙,没空和她寒暄。只能招呼她先坐,把眼前这摊事忙完再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客人们渐渐散去,我才得空闲。
一回头,发现四儿竟然还没走,就坐在最外面的摊位上等着我。
我拿了几碗豆腐脑和炸豆干之类的小点心过去,她赶紧起身,帮着我一起摆上桌。
我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想起四儿好像不是许家的家生子,这次兴许也是回家探亲。所以我问她:
「这是你妹妹吧?」
「是。小花袄和小豆子。我家就住在前面的米市巷。来,叫琴姐姐。」
两个小丫头乖乖地甜声叫了,我便笑了,心情颇好地招呼她们:
「吃东西。试试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姐姐再给你们去拿。」
「谢谢琴姐姐。」
两个小丫头乖乖吃起了东西。
四儿便看向我。
大抵是许久不见,我变化太大,她下死眼看了我良久,才开口:
「府里的姐姐们都说,琴姐姐你离开盛京了。想不到,原来姐姐没走,还在这里开了一家豆腐坊……」说到这,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指上,眼神有几分交错复杂。
「姐姐如今,不留指甲了吗?」
我看着自己明显粗糙了许多的手笑了:
「当然不留,要干活,要营生。哪里有精细工夫留指甲。」
她的眼神越发难以言明。
不过大抵是在同情我,她略带些惋惜地对我道:
「你走后,公子院里就没再添大丫鬟。」
「……」
「虽然公子不提,但我们都看得出,他还想着你。」
「是吗?」我只恍神了片刻,就回过神来。
现在这样的日子很好。
至少,比在许府更好。
我很确定这一点。
所以我不后悔。
四儿走后不久,我的豆腐坊又迎来了熟人。
5
安娉婷由她表哥宁少将军陪着,头戴帷帽,身穿华服,出现在我的豆腐坊中。
看见我的第一眼,她眼眶就红了:
「琴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
我十分无语,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找?
她找我很久吗?
她的话很快解答了我的疑问:
「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在找你。可是云锡说你已经出了许府,离开盛京。这天大地大,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何方寻你。正苦恼着,就听见你还在盛京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过来。
但与此同时我更疑惑了:
「你为何要找我?毕竟当时,的确是我推你入水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做了就是做了。
我的行为的确对安娉婷造成了伤害。
她不怪我就算了。
还要来找我?
这么以德报怨吗?
安娉婷却咬着唇,斩钉截铁地告诉我:
「我知道你当时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话一落,她身边寡言少语的宁少将军先发出一声嗤笑。
似乎在嘲笑自己这个表妹天真。
我告诉她:
「推你入水,我是无心的。」
安娉婷脸色欢喜。
我深吸一口气,补充了下半句:
「但不救你,是我有意为之。」
安娉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就连她身边的宁少将军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外的神情。
「……」
「所以你不用再来找我,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心。」
我说完这话以后,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安娉婷肯定要离开的。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害过自己的人。
但谁知道安娉婷实属非正常人。
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抓住我的手,分外情真意切地对我道:
「琴音,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才会这样,我不怪你。你和我回去吧,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在这里吃苦。」
「!!!!」
我简直震惊。
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挣开安娉婷的手,告诉她:
「我不觉得这里苦。」
安娉婷一脸我不信,你在说气话的神情,抓起我的手,言之凿凿:
「你还骗我。你看你的手,这才多久,就变得这么粗糙。还有你的脸色,你身上穿的这些衣裳。你怎么会过得不苦?」
「……」
「我知道,你是不是怕云锡还生你的气。你放心,我都会帮你解释好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你的日子还会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实在听不下去,问她:
「说够了吗?」
安娉婷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和她说话,罕见地愣了愣。
我静静同她对视着,问她:
「你一直叫嚣着要我和你回去,是回哪里去呢?」
「……」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安娉婷一时有些踌躇。
我继续问:
「是回许府吗?」
「……」
「还是你表哥所在的宁府?」
「……」
「可是我记得这些都不是你家,你也只是借住,算是客人。一个客人再带一个外人回去,是不是有点儿厚脸皮?」
「琴音,我……」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我回家了。安娉婷,你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你根本就没有家。」
我说完这话,安娉婷脸色煞白。
「我以前也没有家。我知道没家的滋味。但我现在有了,就是这里,这个豆腐坊。它当然比不上许府和宁府,但这至少是我的家。」
对,这里是我家。
我对它有着绝对的支配权,可以把不喜欢的人赶出去。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是让我心安所在之处。
「……」
我最后告诉安娉婷:
「所以,当你也有一个家的时候,再提要我和你回去的事情吧。」
她终于离开了。
走的时候,眼睛通红,失魂落魄。
倒是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少将军定定看了我许久,突然意味莫名地笑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但我也不想管。
如今的我,只要守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安安生生做我的营生过日子就行。
但兴许是老天爷也不想让我的日子过得太平静。
我这小小的豆腐坊里,又一次迎来了熟人。
公子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穿衣打扮,行为举止,没一处不精致完美。
他穿一身蜀锦白袍,袖口处用水墨丹青绣着大片青竹,显得分外风雅。
往我这喧闹庸俗的市井豆腐坊里一杵,鹤立鸡群,如此格格不入。
6
我想问他来做什么。
但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在他那双黑目的注视下有点说不出话。
倒是公子,默默看了我片刻,先开口了:
「我听四儿说你在这里开了一家豆腐坊,所以我来看看你,琴音。」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想。
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公子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身上,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叹气,像是很惆怅,又似乎有些心疼:
「你憔悴了很多。」
憔悴?
是吗?
我不由打量自己。
穿衣打扮虽不如从前在许府那样精致,但我自认也算干净利落。
顶多只是这段时日抛头露面干的活多,手上和脸上皮肤有些粗糙罢了。
但我精气神应当比在许府好不少。
又怎么谈得上憔悴。
我怀疑公子眼神不大好。
但这话不好和他直说,所以我笑了笑,对他道:
「公子说笑了。」
谁知这话一落,他看我的眼神越发悲悯,明显是在可怜我。
幽幽叹了口气,他道:
「你虽做错了事,但到底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好在,娉婷一向大度,说了会不计前嫌,不和你计较。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府吧。」
我愣了愣。
半天才回过神来。
公子这是帮安娉婷当说客来了?
再看他的目光,又肯定了几分。
一时间,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告诉公子:
「多谢公子好意。但这里很好,我不想回府。」
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
公子的脸色明显错愕。
顿了好半晌,他才道:
「你这是真心话。」
我认真点头,同他保证:
「真得不能再真。」
谁知我那么认真,他却生气了:
「你还和我逞强!?」
???
我满头雾水。
实在没弄懂,这怎么和逞强扯上关系了?
但公子自有自己的道理,教育起我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府中,我一向宠你,难免让你养成骄纵任性的性子。以前的小事我都不和你计较,但这次不同,娉婷是我的贵客,你推她落水差点害死她。我不得不对你有所处罚!我知道我赶你出府,你心中有气,你走的时候还不肯带走这些年我赏赐你的任何东西,就是在和我赌气,但这事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不过现在该罚的也罚了,我也不忍心看你在外吃苦,才叫你回府。想不到你却越发放肆,真让我失望至极!」
我听懂了公子的意思。
他这是觉得我在恃宠而骄,同他拿乔。
但天地良心,我实实在在没这个想法,所以我也分外恳切地告诉他:
「公子,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您把卖身契给我了吧?」
「是。」
「那我现在算是自由身,对吧。」
「……是。」
「所以我想待在哪里,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来干涉我对吧?」
这句质问终于把他彻底惹怒。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重。
瞪着我的眼神,第一次那么凶狠:
「你现下是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既然你喜欢这种生活,那我也尊重你,随你去吧。」
「多谢公子成全。」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
最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7
公子说到做到。
的确不再来了。
但我依旧没有安生日子。
有个人成了我的常客。
宁少将军今年二十有三,生了一副比女子还好的好相貌。
但他性子偏冷。
平时总是一言不发,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人看,让人琢磨不透。
他自打那天陪安娉婷来了一次我的豆腐坊后,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这几天日日都来。
来了倒也不闹事,要一碗豆腐脑,或者其他一些点心。
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不喜说话,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似乎在静静审视评估着我。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目光。
但开门做生意,也不能赶客人走。
所以我只能当他不存在,他不开口叫我,我就不去招呼他。
好在,他付账一向爽快。
看在钱的份上,我也欢迎他这个客人。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过了好一段日子。
这天,早市过了,他原本打算离开,但久不闹事的那几个街头小流氓突然来我豆腐坊了。
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但今天应当是在哪里惹了不痛快,个个都是一副满脸戾气,不好招惹的模样。
果然,他们一来我这,五六个人就分散坐在各个摊位上,这样一来就把我这不大的地方全占满了。
我不想正面得罪他们,只能赔着笑把数份豆腐脑和点心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慢用。
内心指望着这几位爷像以往那样,吃完就走。
但这次他们明显来者不善。
我端豆腐脑过去的时候,为首的流氓头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老板娘,别急着走啊,陪小爷聊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出格。
他身边的那些小流氓跟着起哄大笑。
我几乎是立时就想弹跳起身,但我忍住了。
我不想得罪他。
不然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所以我依言坐下了,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但大概是我的依从给了他错觉,他虽然放开了我的手,整个人却贴了上来,离我极近。
我想躲,却被他一把搂住腰,动作十分放肆。
我受惊想叫,但下一刻就看见他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宁少将军依旧眼神倨傲,看着他就像在看蝼蚁: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王法!」
混混头子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正要发作。
但看见他一身打扮非富即贵,不像是在城东走动的寻常百姓,便只能撂下狠话,转身跑了。
其他混混都以他马首是瞻,见老大跑了,自然也跟着做鸟兽群散。
我松了口气,向这位少将军表示感谢。
他并没有理会我。
我也预料到了,毕竟他一向惜字如金。
不过人家毕竟帮我了,该表示还是得表示:
「今天少将军吃的东西都算在我账上。多谢少将军了。」
我说完这些也没想过他会回应我。
但他却冷不丁地开口:「值得吗?」
我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
「什么?」
「许云锡不是来找过你?」
「那又如何?」
「跟他回去,继续过有人伺候,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比你在这里抛头露面,被人欺负好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会对我说这些话。
是今天看了这些捣乱的混混有感而发吗?
我告诉他:
「虽然公子的确对我挺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宁少将军挑了挑眉,眼神明显不解:
「为何?」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属于我自己的家。」
所以哪怕辛苦、艰难些,我也依旧觉得安心舒适。
但宁少将军明显没有理解我的话。
他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不过第二天他又来了。
那些想要来找茬的街头小流氓看见他后,悻悻而归。
一连好几天,他都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但这的确帮了我大忙。
那些小混混看见他总是在,渐渐便也不来了。
我的日子属实好过了许多,所以我买了一壶好酒,特意来感谢他。
看见酒时,他的眼神有些变化。
但说白日饮酒无趣,要晚上再饮。
我没多想,点头表示明白。
夜间,他果然踏月而来。
豆腐坊不做夜间生意。
但请宁少将军是为了还人情,不算生意。
所以他刚入席而坐,我便给他斟满酒,情真意切地感谢他:
「多谢少将军这几日帮我。」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把酒喝了。
我对他的沉默也习惯了,见他喝完,便继续给他斟酒。
酒过三巡,他渐渐有了些醉意,所以也不再那么惜字如金。
竟然同我道: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只觉得你庸俗。」
「……」
「虽然你和娉婷长得有几分相像,但你们差得太远。」
我有点儿不高兴想回嘴,但转念一想他算是我恩人,又喜欢安娉婷,我没必要和他计较,所以我忍下来了,还顺着他的话道:
「那是自然,安娉婷是姑射仙人,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嘛。」
「不是。」
「???」
「我后来就发现了,其实你们也很像。或者说,很像又不像。」
「……」我被他搞糊涂了,只能敷衍地对他笑道:
「少将军醉了。」
「嗯。」他挺痛快地承认。
「你们性格相像,但你选择的路,和她不像。比起娉婷,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更有意思。」
「……」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回宁府?」
8
我愣了许久。
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将我的沉默当作了默认,整个人贴了上来,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
「回到宁府,你不用再做丫鬟。我直接纳你为妾,在女主人没进门前,你可以是宁府的半个女主人,如何?」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边上说的。
我整个人被惊着,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
「少将军醉了。」
「我没醉。我今晚说的这些话,只要你现在答应下来,明日便能立时兑现。如何?」
我不敢置信地和他对视着,见他脸色虽然因为酒醉晕红,眼神却分外清明。
还真不是在说假话。
我只能搜肠刮肚地拣着好听的话去敷衍回应他:
「少将军抬爱,只是我不想给人做妾。」
「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
所以他觉得我该怎么回应?
万分高兴,然后感激涕零地接受吗?
他是不是有病!
我心里吐槽,他却良久没回应我。
半晌,他冷笑一声,看着我的眼神又变成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轻视:
「想不到你心气还挺高。」
「???」
「不想做妾?莫非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能当正妻吗?」
「……」
「为何不能。」就算他帮过我,我此时也忍无可忍。
「我为何就不能做人正妻!?再说,我就一定要嫁人吗?我如今自己开一家豆腐坊,能自给自足,如果有幸能遇到心仪的人,能结为夫妻最好。若是遇不到,我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是的,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恩爱平淡,幸福一生。
但这位少将军明显不理解我的想法,他冷笑一声,放下酒杯离开了。
我猜他往后是不会来了。
不过不来也好,我还清净。
不过没过几日,我就知道了他反常的原因。
因为安娉婷最终还是选择了公子。
她来找我时,告诉我公子已经上门提亲,至多半年她就会嫁入许家。
「琴音,你上次说我没有家。但我很快就会有了,许家会成为我的家,你可以和我回去了吧?」
「……」
「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许家,我敢保证我和云锡都不会亏待你。当初你们一家对我的大恩,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里,害你颠沛流离流落在外,我也一直心存愧疚。」
「我已经和云锡说好了,等我入府,他就会以贵妾的规格接你入府。到时候,你就是府里的第二位女主人,这么多年,我虽然没找到你,但我内心一直把你当我妹妹看。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说得字字恳切。
我却听得泛泛。
也许,她真的是抱着一片赤诚之心,掏心掏肺对我说这些话。
她自认为帮我找了一条好出路。
但她忽略了一点。
就是我的意愿。
所以我拒绝的时候,安娉婷的神情明显很是失落。
她恳求我再考虑考虑。
但我告诉她,我不用考虑了。
现在的生活,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
9
寒来暑往,我的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
渐渐在城东做出了名气,我又研制了些小点心。
不少人还会特意慕名来城东,吃我做的豆腐。
年底结余,我竟赚了七十六两银子。比我在许府待了这么多年赚得都要多。
我高兴地将银子数了又数,夜间打算就抱着这一捧银子入睡。
却没想到深更半夜,竟又有人来了。
很久不见宁少将军,他还是那副俊美逼人的好相貌,只是眉眼之间却似乎沧桑了不少。
「还有酒吗?」他问我。
我本来想说我这里是豆腐坊不卖酒,且此时打烊了,但看见他的眉眼后,鬼使神差地住了嘴,只问他:
「没有酒,茶可以吗?」
他点头。
就是在这一垂首的距离,我看见他鬓间竟有了白发。
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得这位少将军今年也只是二十有三,而已啊。
他不说,我也不好问。
给他沏了茶出来,又端了几碟子点心。
我放在他面前,他便一言不发地细细嚼着。
突然笑道:
「还是你这里的豆腐皮包子最好吃。」
「那我再给你拿些出来。」
「不用。」
他拦住了我要起身的步伐,又喝了些茶,便要告辞。
离开的时候他静静看了我许久,突然说道:
「对不起,上次是我唐突了。」
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上次的夜间饮酒。
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道歉。
但我没机会问,他直接离开了。
过了几日,我才知道他那晚的反常从何而来。
当今圣上大力肃清贪腐,宁家和公子所在的许家都在名单之列。
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去了许府。
但已经晚了。
许府被抄了家。
公子和安娉婷都不知所终。
我又去打听了宁府所在之处,但也同样也只看见被抄了家的宁府。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使了一些银子打听许府和宁府两家的下落。
好在,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宁府毕竟不是京城世家,消息总少一些。
但许府不一样,很快就有了消息。
我的银子总算没白花,知道了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许家虽然被抄了家,但当今以仁政闻名天下,罪不及子弟。只是把许府的银两家产没收了,羁押了犯事的许大人。
公子和夫人如今就在市郊的一处破庙落脚。
我带了些吃食,又包了一袋银两去了城郊破庙。
遥遥只看见一个叫花子蹲在地上捡些别人不要的菜叶子。我正想开口问他,陡然见他起身,发现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竟是公子。
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出声叫他:
「公子。」
他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
看见是我立时又转了回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直。
我越走上前,他就越想躲。
可这里也无处可躲,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面对我。
果然是公子。
只是他和我熟悉的那个风度翩翩、无一处不精致的公子完全不同。
如今的他,发髻散乱,衣衫破旧,面露菜色。
看见我时,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目光,瑟缩躲避着,不愿面对我。
是我的一再坚持,他才最终面对我,只是眼神不可避免地自暴自弃: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不是。」
我解释着:
「我只是听说府里遭变,你和夫人在这里,所以我来看看你。」
说到这,我才想起来:
「夫人呢?」
公子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带我进了破庙里面。
然后就看见一向雍容华贵的夫人奄奄一息躺在一床草席上,面色苍白,显然病得不轻。
「家里出事后,我娘就病了。府里下人都遣散了,我们也没钱看病。」
我看着眼前的公子,突然觉得唏嘘。
把吃食一一摆出来,我让公子先吃点。
公子一开始还推辞,但大抵是饿了许久。看见那些吃食后,就忍不住地咽口水,最后还是没抵抗住,扶着病恹恹的夫人,两人狼吞虎咽,不过须臾就把我带来的吃食吃了个精光。
吃完后,公子面对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假作不觉,把银子拿给他:
「这些钱虽少,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公子,带夫人去看看病吧。」
公子看着那包银子,眼眶却红了。
他问我:
「你不记恨我打你板子,还把你从许府中赶出去吗?」
「若说一点不记恨是不可能的。但我也记得当初是公子买下了我,在许府那几年对我也很好,最后还给了我自由。所以比起这些恩情,那些板子不算什么。」
公子听完这话却哭了。
我也在他断断续续的絮叨中,知道了自从许府落败,安娉婷便悔了婚。
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最后公子说:
「我本以为,世人都是无情无义之辈。一旦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了。现在才知道,是我当初看错了人。琴音,谢谢你。」
我笑了笑,告诉公子这不算什么。
离开破庙,我回了豆腐坊。
一时间,心里依旧五味杂陈。
却不想那位宁少将军竟然又来了豆腐坊。
和公子不同,他虽然看着落魄,衣衫装束却十分干净,保有着自己最大的体面。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他说:
「我打算去从军了。」
「从军?」
「不错。宁府败了,但人不能跟着败下去。我家祖辈都是靠军功起家,他们可以,我也可以。」
他的精气神和公子完全不同。
我不由感叹。
他却定定盯着我笑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我一头雾水。
「是啊。若不是看见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出了许府,也能自力更生,为自己创造出一片天地,我就不会觉得,其实我也可以靠自己。」
「……」
「所以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
「再见,琴音。」
他最后向我挥手。
我也跟着挥手,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再见,宁晨曦。」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豆腐坊外的桃树新枝抽了嫩芽,又是一年桃花开,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
- 完 -
很新颖,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