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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甜甜的糖皮
晚娘说她是个穿越女。
与爹爹成亲当天,她嘴里骂骂咧咧:「别人穿越不是当皇后就是当贵妃,就我倒霉只嫁给了个县令。」
可一个月后,爹爹被奸人所害,抄家问斩。
这下,晚娘却连县令夫人都当不成了。
她骂了一整夜贼老天,后来又骂我死去的爹娘,最后骂我和弟弟。
我和弟弟都知道,我俩要当孤儿了。
果然,在发配边疆的路上,晚娘撇下我们逃跑了。
后来,在我们被狱卒鞭打的雨夜,晚娘又缓缓走了回来……
1
爹爹被奸人杀害的那个清晨。
院里冲进来好多官兵,个个盔明甲亮。
我和弟弟吓得躲在了晚娘身后,抖成了筛子。
晚娘推开我们,和爹爹站在一起和官兵对峙。
说的却是我们听不懂的话:
「就你们这群王八蛋,在我的家乡活不过一集,早就被纪委带走喝茶了。」
说完,她犹不解气,竟要上前去打官兵的脑袋。
却反被官兵打晕了过去。
「雨萱!」
爹爹急忙挡在了晚娘的身前,可换来的却是架子脖梗上的两柄钢刀。
只一瞬间,爹爹像是苍老了十岁。
他红着眼眶扫过了晚娘和我们姐弟的脸庞,绝望道:
「我认了,放过我的家人。」
领头的官兵笑了笑:
「赵大人,早这样多好,认什么死理,知府老爷就是最大的理!」
爹爹就这样被官兵架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爹爹被送上了断头台。
而我们则被戴上了枷锁,押进了囚车。
即将发配边疆为奴。
一路上我和弟弟哭干了眼泪都不敢叫醒晚娘。
因为晚娘脾气不好,生气了太吓人。
2
晚娘和爹爹成亲后,族中的亲戚三天两头来找爹爹借钱。
晚娘气不过,用棍棒将亲戚们打了出去:
「我相公落魄时,你们不是还要将他从族中除名么?」
「怎么现在发达了,又觍着脸来登门借钱了?」
「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了,不要逼脸!」
族长颤抖着手臂指着晚娘:
「有伤风化,家门不幸!」
晚娘不再赘言,直接将老族长追打出了两里地。
我以为爹爹会责怪晚娘。
没想到晚娘在闹,爹爹在笑。
爹爹总是称呼晚娘为「奇女子」。
晚娘确实奇怪,她总说一些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话。
她说在她的家乡,男女就应该平等。
男人成家后,就应该被女人管着。
起初,我不信。
可直到我发现,她骂弟弟比我骂我还凶时,我信了。
因为我娘亲在世时总是骂我,却从来不曾骂过弟弟。
囚车渐渐驶出了城外,开始了颠簸。
晚娘,醒了。
3
「妈的,太久不打架,生疏了。」
这是晚娘醒来时的第一句话。
当她看到囚车、狱卒和脖子上的枷锁后,她又开始说胡话:
「有种单挑啊,绑着我算什么本事!」
晚娘骂了一个时辰,都没人理她。
我想可能是狱卒也没听懂晚娘的话。
晚娘骂累了狱卒,眼睛却红了:
「嫁给你爹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句话我听懂了。
爹爹确实亏待了晚娘。
原本晚娘不想嫁人,她总说自己才十八岁,太小了。
可一根筋的爹爹请了十八个媒人非要娶晚娘。
成亲时,晚娘让爹爹差人用黄金做了一个小环。
她管这个小环叫戒指。
爹爹给晚娘戴上时,立誓会一生都照顾好晚娘。
可现在,爹爹食言了。
晚娘不仅没有享福,反而被祸及发配边疆。
同时,还要照顾八岁的我和六岁的弟弟。
念及于此,我低下头,向晚娘跪了下去。
晚娘一把将我掺起来:
「少装可怜,我最不吃这套了,还有以后别叫我娘,我可不是你们后妈,我叫林雨萱。」
4
此后,我不敢再叫她晚娘,只能称呼她的名字。
囚车「咯吱咯吱」地一路向南。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让人心底发闷。
路旁偶尔出现的一抹绿色都能让晚娘兴奋不已。
见她心情不错,我试探地开口:
「晚……雨萱,你能说说和我爹爹是怎么相识的吗?」
是的,这是我故意的。
雨萱说不是我们晚娘,大抵是不想要我们了。
我不怕死,可我还有弟弟。
我想要雨萱看在爹爹的情分上,不要抛下我们。
她像是没有看出我的用心,随手捡起一只狗尾巴草,衔在了嘴里:
「因为床前明月光……」
雨萱说她只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爹爹好奇这首诗的后半句,于是就缠上了她。
是爹爹误会了,爹爹以为雨萱是才女。
可雨萱说她自己没上过几年学堂,只记得这前半句。
后来爹爹越看越中意,每日都给雨萱写一封情诗。
这下,可把雨萱惹恼了,因为她最讨厌读诗。
再后来爹爹改了策略,每日给雨萱送吃食。
面对雨萱稀奇古怪的要求,也一一做到。
雨萱心想,在这个县里,爹爹最大,当个土皇后也将就了。
她就这么说着,偶尔眼睛还弯成了月牙。
真好看,我长大要是也能这么好看就好了。
5
可说着说着,雨萱又愤怒了:
「要不说你爹是个死脑筋,追我时是这样,断案时更是这样,他明知道被告是知府的小舅子,他为什么就不能昧着良心判一次案。」
「良心比我还重要吗?啊?」
我替爹爹辩解道:
「爹爹要当个好官。」
雨萱哼了一声:
「他倒是当了,可我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她看向车外,继续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我没有道德,谁也别想绑架我,我还有我的大把好时光呢。」
我的小心思果然还是没有瞒过雨萱。
她既然已经挑明,我索性也不藏着了:
「求求你,别不要我们,我吃得很少,我还能干活。」
我拉着弟弟哭得梨花带雨。
可雨萱将整个身子背过了我们,不肯再说一句话了。
我知道,等到了边疆,我和弟弟可能就长不大了。
因为那里的徭役太重,就算是大人也熬不住几年。
晚上,我心痛得一夜未睡。
黑暗中,我看到雨萱正在用小木条捅身前的枷锁口。
没几下就捅开了。
我用小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襟,手指都嵌进了肉里。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瞪着我:
「松开。」
我咬着牙,一个劲地摇头。
狱卒的呼噜声突然变小了,雨萱不再犹豫,趁机猛地拽开我。
她的身影很快融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而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6
雨萱的逃跑,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
一个芝麻官的家眷本也不是什么要犯,况且此次南去上千里,我们这些人中,病死几个也实属正常。
狱卒没有因此为难我和弟弟,可其他囚犯却欺负上了我们。
我们被逼着让出了宽敞的囚车,只能步行前进。
因为步子小,我们走得很慢。
偏偏又下起了雨,地上泥泞不堪,我们走得更慢了。
这下,终于惹恼了狱卒。
我和弟弟被一脚踹在了地上,口中全是泥巴。
我们颤颤巍巍地站起,却又被狠狠地打倒。
鲜血顺着嘴角砸到了地上,很快又和雨水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那就死吧。
我心底这么想着。
总好过活着受罪。
但我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扑向了狱卒,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
腥臭的,原来血是这个味道。
可我还没来得及撕下来他胳膊上的肉,后背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痛。
「住手!」
透过因被鲜血染红而垂下的发丝,我看清了来人。
是晚娘。
不,她只让我叫她雨萱。
7
她全程黑着脸,和狱卒攀谈了起来。
我的耳朵嗡嗡响,始终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雨萱从手指上摘下一枚戒指,递给了狱卒。
狱卒笑了,冲雨萱挥挥手。
我们就这样被放走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着,还没等我说谢谢。
雨萱皱着眉先开口了:
「嫁到你家真倒霉,什么都没捞着,还带上俩拖油瓶。」
「这下,连最后的积蓄都没了」
我头一次发觉她骂人的样子很漂亮,怪不得爹爹愿意挨骂呢。
「谢谢你,晚娘。」我说。
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用不着,我就是看看你俩死没死,我说了,别叫我晚娘。」
「你俩已经自由了,别跟着我了。」
听到这,我又哭了,再次抓住了雨萱的衣袖。
爹爹出事后,族中的亲戚早就躲得远远的。
除了跟着她,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抓着她衣袖的手又紧了几分。
而这次,她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推开我。
8
雨渐渐停了,前方的城池若隐若现。
可我也倒下了。
醒来时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
浑身痛得动弹不得半分,额头也烫得吓人。
我问弟弟雨萱去了哪里。
弟弟说,她去借钱请郎中了。
我挣扎地起身,我要带着弟弟出去找雨萱。
我怕雨萱再抛下我们。
院门处却传来雨萱的骂声:
「你不要命了。」
真好,她没有丢下我们。
我喝下药,没几日便好了。
但我那时始终想不明白,雨萱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找谁借的。
她在这里有亲人吗?
可爹爹明明说过,雨萱是无父无母的。
我问弟弟,弟弟也说不知道。
只道,雨萱借的钱袋子是男子样式的。
雨萱像变戏法一样给这个家置办了营具。
虽然还是那么简陋,但是我们能活下去了。
我觉得爹爹没错,雨萱就是个奇女子,她总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比如能开锁逃跑,能将我们救下,还比如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借到钱。
可每当我忍不住赞美她时,她却说我是在嘲笑她。
因为她总说自己是个最失败的穿越者。
9
这天,我熬好了稀粥,准备给雨萱送去。
却看到她将自己的屋子砸得一片狼藉。
「妈的,为什么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别人穿越都能造飞机大炮,我连个做个香水、香皂都不会。」
我问雨萱什么是飞机、大炮。
雨萱没有回答我,却反问我多大了。
我说我马上九岁了,弟弟也快七岁了。
她一口气喝完了稀粥,指着我:
「你和赵铮给我去私塾念书去!」
我慌忙摇头:
「我就不去了,你借钱不容易,让弟弟去就行了。」
雨萱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必须去,敢不去试试,看我不把你腿打断了。」
三日后的清晨,雨萱说她去借钱,借到钱以后就带我们找夫子读书。
可直到傍晚她才回来。
回来时,披头散发,连衣襟都是破的。
「走,我们赶紧走,这个镇子不能待了。」
10
门外突然围过来很多人。
雨萱大骂了一句:
「没完了?老娘说没偷就是没偷。」
一个衣着光鲜的贵夫人,让下人去搜雨萱的身。
雨萱将板凳举过头顶:
「我看谁敢过来!」
我和弟弟害怕得紧,也一人拿着一个小木棍站在了雨萱的身侧。
可没几个照面,我们就被一帮老妇人治住了。
雨萱被打得鼻血直流。
「靠,你们不讲武德。」
雨萱被打得开始说胡话了。
贵妇人没有搜到银子,就放了我们,连句道歉都没有。
他们走了很久后,雨萱才把我叫进了屋子,当着我的面缓缓地脱下了长裙。
我惊呆了。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将口袋缝在了亵裤上。
她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我:
「拿着,我哪天要是不想要你们了,好歹还能吃上口饭。」
「还有,你给我记住了,我能去借钱,但你们不能借,让我发现了,我打死你们。」
11
我点点头,我懂雨萱的意思。
我说:
「我记住了,我不借,我会做女红,能贴补家用。」
我们离开了之前的镇子,又去了一个渔村安家。
这次,雨萱说不能借钱了,因为村里的人都很苦,她下不去手。
一晃,我已经九岁了,我的女红做得越发熟练了。
可家里还是没有存下钱,雨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我马上就过了开蒙的年纪。
「不然我就不去念书了,弟弟一人去念书的话,钱就够了。」
这次,雨萱真的发怒了,这句话像触及了她的逆鳞。
她发疯般地打我,生生将木棍都打断了。
她在逼我记住,女孩子必须读书,不然就没有出路。
等我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有人悄悄跑来给我上药。
梦见有人跟我说,她小时候没有好好读书,所以成了小混混。
她被人贩子逼着做过小偷,长大后虽然逃跑了,但只能去夜场做个卖酒女。
就连穿越了,也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这个梦很长,我是哭着做完的。
有很多话,我理解不了。
但我好像听懂了,女孩子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就会很惨很惨的。
我睁开眼,空无一人。
只有淡淡的香气犹在,这香气是雨萱独有的。
12
雨萱去河里捕鱼了。
她说她会划水,捕鱼这件事最简单了。
每日她很早就起床,晚上很晚才回来。
我和弟弟都吵着去帮忙。
她听后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瞪着我们:
「干嘛,你们被淹死了,我可没钱给你们收尸。」
于是,我拼了命地做女红,弟弟偶尔偷偷上山抓几只山鸡。
半年后,学费终于凑齐了。
雨萱也头一次,没有因为鱼没卖完而生气。
她烧的鱼很鲜,我和弟弟吃得很香。
这是自从爹爹去世后,我俩第一次吃肉。
我和弟弟相视一笑,默契地只吃了一条鱼,给雨萱留下了一条。
雨萱却黑着脸:
「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我慌忙说:
「我想让你尝尝。」
雨萱说她过敏,我问她什么是过敏。
她说就是吃了会死。
可是刷碗时,我偷偷瞥见她在啃鱼骨。
怎么吃鱼肉就会死,吃鱼骨就不会了吗?
我看着看着,就又哭了。
13
我和弟弟在学堂很用功,夫子夸我俩识字最快。
雨萱得知后,就会笑得很开心。
于是,我俩更加用功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可弟弟却越发地不省心了。
他突然醉心于武学,他说长大了想当将军。
我以为雨萱会狠狠地揍弟弟。
可并没有。
她说她支持弟弟的梦想。
她还问我:「你想学什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
「我学识字就够了。」
雨萱又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
我委屈得不行。
她曾说男女平等,可为什么弟弟说话她不打,却只打我。
「你弟弟既然多学了一门课,那你也得再学一门。」
我懂了。
她的男女平等在这里等着我。
我说,我想学女红,将来做好多漂亮的衣服给雨萱穿。
雨萱笑了,说:「行!」
14
雨萱给弟弟请了教头,又给我请了绣娘。
我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银子。
我只知道雨萱越来越忙了。
她比从前起得更早,回来得更晚。
她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看上去比大娘的手还要粗糙。
雨萱嫁给爹爹那年,我八岁,她十八岁。
可现在我十一岁了,雨萱却看上去像二十八岁。
这才过去了仅仅三年。
我心疼雨萱,说道:
「街坊说,今天海边浪急,大家都不去捕鱼了,你也别去了。」
雨萱却说他们懂个屁,在她的家乡有句话:
「风浪越大鱼越贵。」
果然,雨萱出事了。
我和弟弟等着雨萱回家吃晚饭,可天都彻底黑透了她还没有回来。
我们担心得不行,就去海边寻找。
终于在岸边发现了不省人事的雨萱。
她的肚子鼓鼓的,脸色白白的,眼睛紧闭,手里却还紧紧地抓着渔网。
我害怕了。
真的好怕。
「晚娘,你别死。求你了!」
15
我不想叫她雨萱了。
她就是我晚娘。
比亲娘还要亲的晚娘。
老人说,人如果刚死,魂魄就不会走远。
亲人只要不停地喊,就会把人喊活。
我将晚娘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呼唤她。
弟弟则跑回村子里向街坊四邻求救去了。
不多时,邻居大叔大婶都赶到了。
「不要命了,今天这么大的浪!」
大叔大婶们显然不能理解雨萱的行为。
可我懂。
不过是为了筹集「课外班」的学费。
我放下雨萱,朝众人一一磕头:
「求求各位长辈了,救救我晚娘吧!求求了!」
一名大婶探了一下雨萱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她又招呼来另一位大婶,两人合力按雨萱的肚子。
我心疼地大喊:
「你们轻点,我怕她疼。」
大婶说:
「傻娃娃,轻点你晚娘就真的没命喽。」
于是,我不敢再说话了。
我开始求菩萨: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你别让晚娘死,让我死吧。」
弟弟也学着我的样子,跪了下来:
「别让晚娘死,别让姐姐死,让我死。」
我「呸呸呸」骂弟弟:
「别胡说,你不能有事,你是赵家的唯一的香火。」
弟弟头一次反驳我:「晚娘说了,男女都一样,脑袋有病的人才总说香火。」
我又何尝不知雨萱时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可我是姐姐,总得说服弟弟活着不是?
许是我俩的诚心终于感动了菩萨。
雨萱「哇」地吐了一大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16
雨萱没有死。
太好了。
被街坊救回来后,她虚弱地躺在床铺上。
眼角挂着泪水。
我说:
「雨萱,你哭了。」
她「哼」了一声:
「才没有,是海水。」
是海水吗,明明刚才我已经把海水都擦干了。
雨萱挣扎着想起身,被我按下了。
我问她想做什么去?
她让我把今天打来的那些名贵的鱼给街坊四邻分了。
她说:
「出来混的,得讲义气。」
我没听懂。
但我猜到了她想说的是:
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得对别人好。
我们临出门前,雨萱突然又叫住了我们:
「还有,我跟你们姐俩扯平了,我救过你们,你们也救了我。」
扯平了吗?
怕是一辈子都没法扯平了。
雨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没法再去捕鱼了。
我准备留在家照顾她,她却被气得连连咳嗽。
我不敢不听话,只得去了学堂。
我始终不明白,女子去念书识字就那么重要吗?
既然雨萱说重要,那就肯定很重要吧。
暂时失去了卖鱼的收入,日子马上就拮据了起来。
我和弟弟决定在晚上挣些银钱。
我们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
每当雨萱睡着后,我就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做女红。
我不敢掌灯。
一方面因为灯油太贵,我们买不起。
另一方面我怕雨萱知道了会生气。
月光很暗,我的手指被扎出了一个个血洞。
但是不疼,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应该去为家里分担一些了。
弟弟可比我强多了。
这些年越发高大魁梧了,他竟在山上射杀了一只山鹿。
雨萱还是得知了我们的秘密。
她破天荒地没有打我们,只是说: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17
我当时并不知道雨萱是心疼我们过于辛苦了。
只以为她是默许了。
于是,我整夜整夜地绣女红。
从学堂回家前,就拿到成衣铺售卖。
掌柜人很好,给我的价格一次比一次高。
我已经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在路上走着走着,竟差点睡了过去。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朝我迎面撞来。
我想要躲闪时,已经来不及。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我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在家里的床上。
雨萱铁青着脸:
「看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我摇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雨萱生气地骂了句「真没用」后就离开了。
后来我问郎中,我还要多久才能下床。
郎中说我的腿骨断了,少说也要小半年。
唉。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生活才刚刚好起来,我们刚刚能吃上口饱饭。
我又不争气地倒下了。
学堂是去不了了,弟弟每日回家都告诉我夫子教了些什么。
可我关心的是,雨萱每日都干什么,会不会更累了。
弟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雨萱去我被撞的地方卖鱼了。
一边卖鱼,一边打听当时撞我的人是谁。
我问弟弟查出来了吗?
弟弟说查出来了。
是当年的那个害死爹爹的知府小舅子。
他家的生意很大,商铺竟从京城附近的县城开到南方这里。
18
我知道以雨萱的性子,肯定会去报仇。
但我欣慰的是,直到我的腿伤都好了,雨萱都没有去。
这样最好了。
像我们这样家道中落的苦寒人家,能活着已是莫大的荣幸。
报仇什么的事,只能是后话。
四个月的时间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的课业落下了,可女红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我可以完整地做出一套衣服了。
顾主只需说出衣服的大致样子,我就能分毫不差地将衣服做出来。
成衣铺的掌柜也因此更加赏识我了。
他开始找我定做衣服,价格比原先高了一倍。
欣喜之余,我告诉了雨萱。
雨萱却皱着眉说道:
「你别想因此就将课业丢了,等你腿好了,必须去学堂补回来。」
我不解。
她却说不用我懂。
我只需要明白,女子有了学识才会有见识。
有了见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19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朝廷里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新君继位了。
当这种消息传到我们这种沿海县城时,往往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坊间传闻,新君是一个年少有为的皇帝。
他设立了监察司,督察百官。
一旦有官员被查实了贪墨,轻则入狱,重则问斩。
他推行「文武并治」,恢复武状元的科考制度。
从弟弟神采奕奕的眼神中,我发觉弟弟仿佛已经找到了方向。
可是我呢?
开一家成衣店,自己做掌柜?
不,不够。
少年当怀凌云志。
当写下这一行字后,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这便是多念书的好处吗?
十三岁那年,我给自己立下志向。
做这天底下最大的皇商,如何?
可就在我刚刚立志的当晚。
媒婆王婆子就带着礼物上门定亲了。
她一说就是两门亲事。
城南的李员外看上了雨萱,李员外的儿子看上了我。
「林妹子,李员外家财万贯,你和赵敏同时嫁过去,可是一门双喜啊!」
王婆不遗余力地劝说着雨萱。
雨萱冷「哼」了一声:
「要是搁我以前的脾气,早就将你打出去了,谁也不嫁。」
王婆犹不死心:
「这是泼天富贵呀!你怎的这么傻,衣食无忧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小心得罪了李员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雨萱怒极反笑:
「那王婆你嫁吧!」
20
王婆气哄哄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骂我们「狗咬吕洞宾」。
我试探着问雨萱:
「其实,我和弟弟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你如果……」
雨萱瞪了我一眼:
「放屁,那头猪也配?能配上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也死了这份心,女孩子可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你的凌云志呢!」
弟弟全程在一旁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插话。
可我看得见,弟弟的脸色越来越差。
雨萱睡着后,弟弟找到我:
「姐姐,我想去参加武状元童试。」
我差点惊呼出声来:
「你才多大?比武场刀剑无眼,我不同意。」
弟弟抓住我的手:
「等我成为大将军,你和晚娘就不用因为穷而嫁人了。我每天都赚好多钱给你们花,你们想干嘛就干嘛。」
「姐姐,我真的不怕死,我只怕你和晚娘嫁过去受委屈!」
我笑了。
看着比我还高的弟弟,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弟弟真的长大了。
像个男子汉一样,学会保护我们了。
21
怕雨萱担心,我和一起弟弟瞒下了武状元科考的事。
童试比武场是在县衙门前。
一时间,万人空巷。
我一眼就看到了年前撞伤我的知府小舅子。
他在前席就座,正和李员外勾肩搭背说着话。
但他们并没有认出我们来。
擂台开始后,弟弟没有让我们失望。
在他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三日后,也就是童试的第一名之争。
没想到弟弟的对手竟是李员外的儿子李天。
他上来就嘲讽弟弟:
「一家子臭卖鱼的人也敢跟我争第一?」
弟弟没有说话,只是将拳头捏成了红紫色。
比赛一开始,弟弟就如猛虎下山般扑向了李天。
十四岁的李天没想到弟弟如此迅猛,被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力。
他试图激怒弟弟:
「给脸不要脸,你那个臭姐姐和臭晚娘,现在想嫁到我家都没门了,给我刷夜壶我都不要。」
见弟弟被气乱了气息,李天从袖中飞出了一柄暗器。
弟弟躲闪不及,左臂直接被暗器扎中了,鲜血直流。
弟弟也不再留手,右拳重重朝李天的脸上砸去,李天的门牙瞬间被砸掉了好几颗。
这时候科考官突然叫停了比赛。
他判定弟弟品行不端,故意伤害他人。
观众沸腾了。
菜叶子不要钱似的往主考席上丢。
县令开口了:「剥夺赵铮的考生资格,外加赔偿李员外家一百两。」
22
明明是对方用暗器射杀我弟弟,怎地判定我弟弟故意伤害他人呢!
寒门家的学子想出头便难如登天吗!
我气得跳脚,想和百姓一起大闹考场。
谁知刚迈出一步,却被悄悄赶来的雨萱拉住了。
她满眼血色地瞪着我:
「不许去。」
她要忍了吗?
她如何能做得到?
曾经的她,能因为一个恶意的眼神就去跟人打架。
她变了。
但我没有理由责怪他。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学会摆脸色。
我没有摆给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却摆给了雨萱。
第三日,雨萱说她要搬出去住。
我含着眼泪,嘴唇颤抖着说:
「不。」
可声音太小了,雨萱根本没有听到。
她就这么走了,模样带着些许狼狈。
像极了我八岁那年,她撬开囚车逃走的那晚。
我在门口矗立着。
直到她单薄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在夜幕里,我才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想说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她拦着我而责怪他。
她养了我六年,我怎么会不懂得她的好。
我又怎么能把怨气撒在了她的身上。
可当我冷静下来后,突然觉得这样于雨萱而言也是种解脱。
她二十四岁了。
她该有属于她的生活了。
她,不该再被我们所累了。
弟弟练武回来后,带回来一百两的银票。
他说是雨萱给他的,雨萱还让弟弟转告我:
「冲动没有一点用,千万不要跟她学。」
我哭得更痛了,痛到不能呼吸。
弟弟问我雨萱人呢,我说:
「她走了,她不回来了。」
弟弟找了她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回来。
23
雨萱,是真的走了。
我和弟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这个简陋的家也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我低头坐着女红,手被针尖扎破了都毫不自知。
弟弟捧着兵书,翻来覆去地也只看那一页。
一个月后,州府里下来了钦差。
将当时宣判取消弟弟应试资格的知县和考官都带走了。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李员外一家,罪名是官商勾结。
之前陷害我父亲的知府小舅子,也连夜逃离了南方。
次日,弟弟恢复了童试第一名的成绩。
州府的官差嘱咐弟弟:
「好好准备,明年还有乡试。」
日子怎么会突然好起来?
这个世上,除了雨萱,还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我们好。
可是,她现在在哪里?
她这一个月究竟做了什么?
三个月后,我终于得到了雨萱的消息。
邻居李婶说在州府的首饰店看到过雨萱。
雨萱买得起首饰了,真好。
和我们在一起时,别说首饰了,她就连一件像样子的衣服都没有。
我高兴地哭了。
弟弟也笑得合不拢嘴。
「要不我们看一眼她去。」
我和弟弟异口同声。
我俩约定好了,既然雨萱现在过得很好,我们就不要再去打扰她。
可我们是真的好想她,所以就在远远的地方看一眼就好。
我们来到了李婶说的那间首饰店,比划着雨萱的样子。
店掌柜说他知道雨萱。
雨萱是醉梦楼最红的清倌人,也是他首饰店里的常客。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死心地问:
「醉梦楼是什么地方?」
掌柜笑了笑说:
「青楼呗,小孩子少打听。」
我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掌柜,店里可是进了新的首饰?」
来人的声音像极了雨萱。
24
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她更美了,像天仙一样。
雨萱待看清我们后,手里画扇「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我再也忍不住,朝她怀里扑去。
「晚娘,你离开青楼,跟我们走吧,我发誓再也不气你了。」
晚娘没有开口,她一旁的贵气妇人却语气不善道:
「想走?她可是签了卖身契的。」
雨萱瞪了贵气妇人一眼,红着眼眶回抱住了我。
「你们还好吧,日后短银子了就来寻我。」
我和弟弟都哭成了泪人,抓着雨萱的衣服死也不撒手。
贵妇人叫红姐,把我们一起带去了醉梦楼的后院。
雨萱说,红姐人其实很好。
当时那一百两银票就是红姐给的。
后来,红姐听说弟弟被剥夺童试资格的事。
又花了一千两银子托付府衙的官员,这才替弟弟出了头。
「红姐那么好,让她放你走吧。」
我问雨萱。
雨萱却摇摇头:
「我不是教过你么,出来混要讲义气的。」
我问雨萱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雨萱笑着说:
「就是陪客人喝喝酒。」
我问她酒是不是很难喝。
雨萱拍拍胸脯:
「你们古代都是米酒,和我们家乡的白酒比差远了。」
「只是,我从卖酒女变成陪酒女,算是越活越倒退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问:
「你和弟弟的学业如何了?是不是荒废了!」
的确是荒废了。
雨萱拿起木棍又要打我。
我一下也不躲,一个劲地咧着嘴傻笑。
红姐给我们请了新的夫子、武教头和绣娘。
大城镇就是不一样,他们教得特别好。
我和弟弟进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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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我发现雨萱也变了。
她不爱骂人了,也失去了当年那种闯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一定跟我们姐弟有关。
雨萱每次陪酒后,都会喝得哇哇乱吐。
除了心疼地劝她别再喝了,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找到红姐,求她:
「让雨萱走,我留下陪酒可以吗?」
红姐笑着说: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丫头,你问问雨萱同意吗?」
我的想法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明明我们的生活条件比原来好太多了,可我总觉得时光一天比一天难捱。
一晃又是两年。
这年,我十六岁了。
我的手艺终于大成。
雨萱用她的积蓄为我在州府开了第一家成衣店。
在她的建议下,我做出的成衣更加契合女子的身段。
受到州府名媛的疯狂追捧,时常一衣难求。
天知道她是怎么想出的那么多精妙的款式。
雨萱说,我们就卖高价。
有钱人多的是,钱放着不挣白不挣。
这一年,我傻眼了,没想到我能挣到别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我开始收徒,成立了赵氏布行,一连开了十几家分店。
一切终于好起来了。
我再次找到红姐,要为雨萱赎身。
红姐只是抿着嘴笑道:
「傻丫头,雨萱想走的话,早就是自由身了。」
我不懂雨萱口中的「义气」为何物。
只知道,雨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有时候如厕时还会流血。
最终,红姐受了我三拜,终于同意由她来亲自赶走雨萱。
雨萱拒绝道:
「在我全家最困难时,你收留了我,现在你的生意不好,我抽身离去算怎么回事?」
最后,在我过继给红姐赵氏布行十个点的干股后,雨萱终于同意离开醉梦楼了。
这一天,空气都格外香甜。
我终于敢放肆地呼吸了。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红姐将我给她的那十个点的股权契约烧毁了。
她说:
「雨萱说我是她的『闺蜜』,我怎么能拿闺蜜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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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氏布行迅速扩张的同时,弟弟那边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他先后通过了乡试、殿试,直逼武状元而去。
可就在角逐状元前,家中的亲戚纷纷跳了出来。
他们试图举报弟弟就是罪臣赵谦的儿子。
本就应该发配边疆服徭役,却冒用了新的身份参加武状元科考。
我气得咬牙切齿。
亲戚们还真是有心了。
当年爹爹落魄时,族人恨不得将爹爹从家族除名。
后来,爹爹考中进士,当上县令后,亲戚们又整天来家里攀关系,借钱。
再后来,爹爹被奸人所害,我们被流放边疆的那刻,亲戚全都像躲瘟神一眼躲了起来。
任我们孤儿寡母自生自灭。
十年过去了,我们即将涅槃重生时,亲戚又给了我们当头一棒。
我忍无可忍。
当年雨萱说过,亲戚大多是见不得你好的。
诚不欺我。
我准备找雨萱商量怎么对付这些亲戚们。
可雨萱已经不见了。
我问红姐她去了哪里。
红姐摇摇头,说不知道。
只是看见雨萱从店里调了五十坛酒和几个伙计出去了。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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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族长家时,雨萱已经将酒坛一一砸碎。
院子里到处弥漫着酒味。
雨萱一如初嫁爹爹时的那般风采,指着族长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老逼登,敢坏我儿子的事,我烧死你们全家。」
我急忙往门外拉雨萱,可雨萱的嗓门愈发洪亮了:
「小敏,别拦着我,我烧死他们,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我一条命,换他们全家,值了!」
族长见雨萱当真掏出了火折子,竟跪下磕头认错:
「我保证撤回举报信,你饶了我们吧!」
举报信果然撤回了。
可是已经晚了,害死爹爹的知府以此事做文章,要求吏部取消弟弟的科考资格。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雨萱更是一夜间愁白了头。
红姐此时又站了出来。
「这些年,朝中的大臣可没少在我这里白玩,知府既然要跟我们斗法,那我们就奉陪到底!」
我哭死。
每次我们家遭逢大难时,都是红姐力挽狂澜。
红姐连夜散尽家财,将多年不用的底牌全部亮出。
我说要把整个赵氏布行送给她。
红姐打了我一拳:
「就许你晚娘讲义气,不许我讲?」
雨萱曾说过,红姐曾经也是个苦命人。
但雨萱没说红姐到底哪里苦,只说红姐和自己很像很像。
三日后。
爹爹十年前的血案得以昭雪,而弟弟也恢复了角逐武状元的资格。
唯一遗憾的是,当年的案件并没有发回重审,知府和他小舅子这两个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
红姐说:
「朝中还是有奸臣,大大的奸臣!」
我说:
「谢谢红姨,这已经足够了。」
爹爹的血债最好由我亲手来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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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不负众望,考中了武状元。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不知道包含了弟弟多少的艰辛。
弟弟笑着说:
「不苦,没有姐姐和晚娘苦。」
只有我们知道,十年间,弟弟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当晚,我们一家三口还有红姐聚在一起,开了坛好酒。
雨萱将离开醉梦楼时下的禁酒令废除,破天荒饮了一大碗。
只是酒水刚滑入口中,她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雨萱的身体不舒服,我们的晚宴便早早地散了。
次日,皇帝竟亲自召见弟弟。
十六岁的弟弟鲜衣怒马地站在巍峨的皇宫门前,朝我盈盈一拜。
我哭成了泪人。
瞬间觉得,一切都值了。
只是,雨萱如果也能来送弟弟就好了。
她比我更受得起这一拜。
皇帝问弟弟想要何种赏赐。
弟弟只有一个请求:
「封我娘赵林氏为诰命。」
圣旨从皇宫沿街送到了醉梦楼的后院里。
侍卫开路,宫女撒花。
宫廷乐队吹吹打打。
好不热闹。
这下,雨萱却把自己哭疯了。
「谁能想到我一个女混混,竟培养出一个状元儿子,还被封了诰命,哈哈哈……」
她一会哭,一会笑。
门口等着参见的当地官员不敢作声。
只有红姐骂了一句:
「真现实!」
然后,又凑近了些。
「圣旨长什么样儿,我瞧瞧。」
29
圣旨回来了,弟弟却没有回来。
他直接被皇帝派去了北疆前线,交由镇国元帅统领。
三个月的时间里,弟弟杳无音信。
而我和雨萱越发清瘦了。
为了离弟弟近些,我和雨萱一起搬来了京城。
好在我的故乡也在京城的边上。
这还不够,为了能找到弟弟,我将赵氏布行开满了半个北方。
又过了五个月,已入深秋,北疆怕是更加寒冷了。
可弟弟还是音讯全无。
皇帝的援军派了一批又一批,听说最后连身边的禁卫军都派到了前线。
粮草辎重却是越送越少。
国库,怕是要空了。
更可怕的是,在京畿的防守越发薄弱时,皇城外突生了一群叛军。
叛军将整个皇城包围了。
皇帝如困兽之斗。
可这位少年皇帝,依旧精气十足。
他向全天下颁发了诏书:
「京城叛军如肌肤之藓,不足为虑。
然北疆之乱,方为心头之患。
望万民助北方守军击溃异族,朕之危自会解除。」
我向雨萱辞行:
「我要去助北军,也是助弟弟。」
雨萱嘱咐我保重身体,她会等我回来。
她的嘴唇又微张了一下,我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
雨萱说没事,一定要活着回来。
赵氏布行停止了对民间的经营,全力生产,为北军送去了冬衣,送去了粮食。
我放心不下交给别人,亲临前线指挥。
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在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后,北军胜了。
在北军班师回营的急行军中,我拦下将士。
「你认识赵铮吗?知道他在哪吗?他还活着吗?」
「姐姐!」
一个白袍银甲翩翩美少年御马行至我身前,布满血迹的战袍更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
除了弟弟还能有谁?
「我生擒了异族首领,大败异族三百里。」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嘴里只是喃喃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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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北疆的战火停息后,包围皇城的叛军不攻自破。
弟弟真的好了不起,在返京的途中就被封为了护国将军。
御赐天子剑,可佩剑骑马宫中行走。
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宠。
赵氏布行也因为拥军有功,被奉为皇商之首。
我也拿到了御赐的免死金牌。
弟弟带着我直接杀去故乡的知府家。
上万的甲士包围了知府府衙。
知府和他的小舅子被吓到失禁了,口中不断地惊呼:
「上官,自己人啊自己人。」
弟弟摘下了头盔。
「你再看看是自己人吗?」
我抢过弟弟的宝剑,直接刺了过去。
对方二人仍在跪地求饶:
「下官知错了,求……」
「晚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乱剑剁了下去。
爹爹,女儿和弟弟终于长大了,能为你报仇了。
唯一遗憾的是晚娘,她没能亲眼看着。
不然,她得多开心。
我一直觉得她为了我们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弟弟说:
「我的兵累了,要不咱们去族长家歇歇?」
弟弟是要找亲戚们算账了。
我刚要点头,却看见红姐的丫鬟找了过来。
她说:
「雨萱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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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扔下了数万大军。
我丢下了整个商队。
我俩挑选了最快的军马,发了疯一般往家中疾驰。
一路上都是我和弟弟的哀嚎声:
「晚娘,您怎么能不行了呢?」
「您养了我们十年,我们终于成了人中龙凤,你还未享一天福,怎么就能不行了啊。」
「我还没亲口叫您一声『娘』啊!」
家门口,红姐正蹲在地上啜泣。
「快去,你娘为了你俩一直撑着一口气……」
我推开屋门,和弟弟跪在了晚娘的床前:
「娘!娘!」
我和弟弟拼命地喊着,生怕娘走了,我们一辈子都没喊出这个字。
晚娘抬头笑了笑,握紧了我俩的手:
「你俩真是该打,到现在才知道叫我娘。」
「我三岁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后,父亲也将我丢弃了。无依无靠的我被人贩子掳了去,他们逼我偷东西,偷不到的话不仅没有东西吃,还会挨打,后来我拼死逃了出来,因为没念过书,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夜店当个卖酒女。」
「我以为我很能喝,可是我发现我不能,连续几年的过量饮酒,我的肾早就坏了。」
「我十六岁那年爱过一个渣男,因为他,我的子宫被摘除了,一辈子也做不了母亲了。」
「直到我遇见你俩才有了做母亲的机会,孩子们,你们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我要走了,也许要回到我的故乡了,妈妈爱你们……」
晚娘的手臂应声而落。
晚娘终究是走了……
在我们喊她第一声娘时走了。
在她同意做我们「妈妈」时走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晚娘的手指上仍挂着父亲送他的那枚金戒指。
十年了,晚娘救赎了我们十年。
十年了,晚娘找了这枚戒指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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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发现,晚娘是爱着爹爹的。
我握着那枚戒指,躺在我们渔村家的那张床上。
时间太久了,房间内已经没有了晚娘的气息。
和晚娘的无数过往,却在我脑中不间断地回放。
爹爹口中的奇女子,晚娘自己口中的小混混。
如果还有来世。
我每天都要对她喊上一万遍「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