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被荣国侯府休弃后,我于世间只剩死路一条

圆月说小说 2024-05-24 03: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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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桉绘街

被荣国侯府休弃后,我于世间只剩死路一条。

父亲将我扔在废庙,望我自生自灭。

族中女眷日日来劝我赴死。

无水无食。

弥留之际,朝中素有暴虐之名的长公主朝我伸出双手。

我终是等来了心软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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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昭华长公主将我带回去足足修养了三天,我才有下床的力气。

她问我:「后悔吗?」

我点头。

倘若能窥见今日,我绝不会选择家人和嫁人。

2

十六岁那年,依照朝例,长公主要在京中世家大族里挑选适龄女子做侍陪。

这原本是一次顶好的机会。

能在皇室公主身边教习,日后的殊荣和赏赐都会让人高看一眼。

然而长公主,却是令人悚然的存在。

她是先皇的第一个孩子,虽生母只是地位低下的试婚女,但却极尽宠爱,不到周岁就有了封号和府邸,并一直养在皇后身边。

后来先皇病重,朝堂大乱,薛贵妃妄想倚兵权篡位。

是长公主带着中宫嫡子从混乱中踏出一条血路。

自那时起,坊间便有传闻,长公主被囚禁宫中断粮缺水之时吃过人肉,饮过人血。

所以才变成今日这幅半人半鬼疯癫之相。

彼时,京中猝然刮起收养之风。

世家大族尤爱二八年华的少女。

他们用这些孩子为自己的孩子消灾挡祸。

父亲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将我呈上去。

他说:「阿娴,你已年方二八,在我跟你娘身边待不了多少时日。你又是女子,走不了读书立功这条路。

「可你生在霍府,享族里带来的荣华富贵,理应要为家族前程出一份力。你到长公主身边,我也算面上有光,日后到了年岁出宫,有宫里赏赐傍身,既能为我和你娘减轻家中嫁妆负担,又能以此为自己挑一门好亲事,为什么不去呢?」

族里的富贵,是姐姐的金饰,妹妹的田铺,弟弟的家产,没有我的。

我心里怕得要死,但我又没得选。

奶娘哭哭啼啼地为我拾掇。

「二小姐,去求求夫人再给你装点金银吧!宫里上下打点都需要钱,我幼时一位邻家姊妹,被宫里挑去又没有银子通路,最后派到冷宫,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我默然半晌。

我一早便去求过母亲,但她那时只顾着跟别家的贵夫人吹嘘我的姐妹们,哪里能想到我呢。

她比父亲还害怕我不去。

最后匆匆从手上取下一只玉镯,将我打发走。

我在宫里熬过第一个三年,翘首以盼等父亲来接我。

可来的是府上管家,他带来口信。

「阿娴,再等等吧,京中无适龄男子,再等等。」

我又熬过一个三年。

父亲终于说:「回来吧阿娴。亲事定了,荣国侯府的世子。」

我走那天,长公主问我:「女子一生活在禁锢里。你在宫里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你若踏出宫门,往后有什么事,我未必能救得了你,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世人常说,没什么便奢求什么,这一刻我才明了。

我以六年的岁月为代价,妄想得到父母的一丁点偏爱。

3

父亲为了攀荣国侯府的权势很着急的就将我嫁了。

我脑海中父慈母爱的场景从未出现。

婚后,我生下一儿一女,孝敬公婆打理家宅,忙到头在他们嘴里也只是:「我幺女的姐姐!京中谁不知,长公主身边的近侍,荣国侯府的世子妃,珠玉在前,我这个怡妹儿必定比她姐姐还出挑!」

后来,世子卫珩守疆,回来时身旁还跟着一位女子,唤桢娘。

他说:「我在边关受重伤垂危之时,是桢娘救了我。她为我敷药日夜守候,是不可多得的真心女子。」

他为她折花,带她踏青,满腔柔情只给她一人。

而我得不到一个笑脸,每日空守着房门等他。

心中怅然若失,但我明白,男人迟早有这一天。

我备好院落,请示公婆选个吉日,想着纳她进门,世间女子所求不过名分二字。

可桢娘留下一封信,不见人影。

信中写:「边疆女子,豪情磊落,从不做二女共侍一夫之事。珩郎承诺过我,休妻另娶。可夫人却以妾室辱人清白。若是不容人,我走便是。」

他们说我犯了七出,心思歹毒,是妒妇。

卫珩当即休妻。

我去求公婆,往日哄我用私帐抵府上开销时,他们满脸笑容:「嫁进来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日后我待你定会比自己的亲儿子还好。」

可现下,只冷眼旁观指责我:「女子一生,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违背我儿意愿,随意休了便是。」

父亲说:「废物!在公主身边不也是做的伺候人的活,怎么就伺候不好世子!世子如今既有家世又有政绩,不牢牢把住自己的男人,还成了下堂妻,死了算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的一双儿女如同外人一般:「父亲用命保家族兴盛,桢娘一个女子不顾世俗眼光救爹爹一命,母亲却拘泥于后院情爱,心眼小,格局也小。」

「有这样被休弃的母亲会误了我们的前景,我跟妹妹决定,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们的娘了。」

我胯下的血肉变成了刺向我的弯刀。

父亲为向荣国侯府表忠心,将我扔在废庙里。

母亲带着姐妹们来看我,但每每都失望于我还活着。

「霍娴,你若是还知晓脸面,便一根绳子在这吊死!我还能为你买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这么苟活着,有想过自己的姐妹吗?」

「姐姐做的事凭什么连累我!就因为你,承安侯夫人对我起了偏见!就当是为了我,姐姐,别活了。」

原来从未有人在意过我。

我问长公主:「我如今是被休弃的下堂妻,公主您带我回来,只怕会遭人非议。」

她脸上尽是不屑:「难道他们嘴上不说,心中对我就没有成见?我行事乖张,做什么都不奇怪,不就是不随男人心意,我若是想,能带回来整个皇宫都装不下的你这样的女子。」

我还想说,我是犯七出,我被家人不齿。

可长公主摆了摆手。

「你性子如何,我比你父母还要清楚。身边来去这么多人,我只瞧得上你。所以他们说你善妒,我不信。」

这一刻后悔的情绪达到顶峰。

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劳心费力。

「你在我身边待了六年,脑子聪明但性子软弱。好好学着吧,我教你怎么叫他们磕头下跪,求你饶他们狗命。」

4

休弃的风波掀了一阵又停歇。

父亲再没差人去废庙里看过我。

旁人问起来,全家都说:「怕是被孤狼叼走,多半尸骨无存,但到底是保住了名声。」

后来枝叶绿了又红,桂花味渐浓。

长公主领着我于宫中的中秋夜宴上露面。

众人惊慌失措,以为我借尸还魂要找他们索命。

一人出一把力将荣国侯府推出来。

倒是皇上欣喜地问:「许久不见阿娴,朕还恍惚记得你数年前跟在阿姐身后的样子,端庄娴静大方朗朗,霍侍郎是有什么教女秘方?」

父亲连忙:「哪里哪里。」

长公主接话:「数月前德妃的小皇子生了重病,太医院左瞧右瞧也不见好,昭华心里着急便想着去宫外香火旺盛的龙兴寺拜一拜。

「谁想回来的时候遇上阿娴,可是阿娴命悬一线,许久也不见好。昭华又让司天监卜了一卦,才知道原来阿娴此次是为德妃的小皇子挡灾!

「起初我是不信的,可谁想后来阿娴好小皇子便好,这下恍然大悟,心中对阿娴感激万分。今日也是斗胆想为阿娴求个赏赐。」

皇上当即招来司天监问话。

所说与长公主无差。

皇上龙颜大悦,不仅赏赐我许多珍品,还破例封我为德华郡主。

德妃带着小皇子来向我道谢。

她是蒙古可汗的幺女,进宫时年逾三十,几经折腾才有这么一个孩子。

自是如眼珠子一般照看。

宫宴上的众人都围着我贺恭喜。

仿佛几个月前同荣国侯府一起耻笑谩骂我的不是他们一样。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父亲和我那前公爹,两人立在角落哆哆嗦嗦如鹌鹑。

长公主问我:「畅快吗?」

我大笑。

5

露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要回我的嫁妆。

当日以妒忌乱家的名义被休弃后,众人默认我的嫁妆充入荣国侯府的库房。

那是我多年的积蓄,也是我安身立命的底气。

侯夫人笑着拥我上座。

「近来可好?瞧着你现在这样我心里也欢喜得很,长公主真是我一家的大贵人,救了我的儿媳,就是救了我们一家的命!」

「夫人切莫空口白话诬人清白,我如今与侯府无半点关系,您这么一说别人还以为我惯会做外情儿。您要是犯了口多言被侯爷休弃,可没有我命好。」

侯夫人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她一贯被捧的高,我做儿媳时对她恭敬非常到头来也换不来一句好话。

侯府老祖母喊来她的一双孙儿。

「快来见过你们母亲,她现今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又得长公主和德妃娘娘的喜爱,往后你们可有大福气了。」

我止住他们开口的举动。

「倒也不必见我得势就来攀亲,当初你们兄妹俩断情绝义说的那番话我记得牢,日后见我不必叫娘。」

卫珩皱眉:「这是你的孩子你何必如此刻薄?不过不懂事说了两句戏言你偏要上纲上线。为人母要包容万物,你气量大些,前尘往事我们就当一笔勾销,你还是我卫家妻孩子娘。」

重获新生,长公主讥讽的表情我学得一等一的像。

当即甩给卫珩看。

「不懂事?我看他们是太过懂事才小小年纪精通你们卫家的攀炎附势!我倒要谢谢你当日手脚利索的休了我,不然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

卫珩想拍桌怒吼,又忌惮我如今已不是任他宰割的妻子。

硬生生的吞了口气下去。

「你一个被我休弃的女子,闹出这等大风波还嫌不够吗?今日我给了你台阶你最好赶紧下,不然来日你这般的女子是会被世上男子所厌弃!」

不够,当然不够。

我在废庙里口接雨水啃食青苔食不果腹之际,与我有血缘亲情的人都作壁上观。

现下我活着回来是要一个一个去讨命的。

更何况,世间男子又与我何关?

难道有男人求娶就是赏赐给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殊荣吗?

6

可能是为了脸面,也可能是畏惧我如今的郡主身份。

荣国侯府虽万般不愿,但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东西送到我如今的新宅。

那是德妃娘娘的赏赐,离长公主府一街之隔。

卫珩临走前对我放下狠话:「别得了长公主几分宠爱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没有男人我看你能潇洒几日。到时候你再想登我荣国侯府的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是野狗狂吠,我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转头又听见门房通报,我那亲生母亲来了。

她一进门,就对着府上的观景指指点点。

「院子太空,迎客松摆放的位置也不对,还有这池塘连廊,真是处处看着都不攒劲!」

宫里赏赐的,都是佳品。

她只是打心底里不舒心我这个人,连带着看我身边的东西都碍眼。

母亲拉着我的手,态度是从未有过的亲昵。

「你现在这样子我是真为你高兴!你那前婆母还想再让你回去,我呸!当日休弃不留情面,现下又讲要看在孩子的面上,让你再回去给他们家当牛做马。你如今的身份,若是再嫁肯定比卫家还好!

「往日只有我们做小伏低,何曾见过他们吃瘪!

「如今霍家有你,是真真的苦尽甘来。只是你父亲还拉不下面子来看你,你听我的,只要你为你的弟弟妹妹把亲事和科考的事办成,你父亲也是愿意接纳你回家的。」

母亲的脸皮再次让我叹为观止。

「我如今是郡主,为何要低声下气的帮你们霍家办事求你们接纳?我可是巴不得看你们落魄。」

母亲蔑了我一眼:「瞧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家不是这样,谁得势谁多出力。说到底,我与你父亲百年之后,不就是你们姊妹几个互相照拂,大可不必如此记仇。」

母亲几十年的榆木脑袋不是我几句话就能够改变的。

我亦不想耗费口舌与她争辩。

只是在低头喝茶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明日承安侯夫人要上我这来,我听闻妹妹心悦夫人的小儿子,不如你明天带着她来,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她出一份力。」

母亲走的急。

看着她欢欣鼓舞的背影。

我不禁期待起明日的好戏。

7

翌日,母亲带着小妹来的早。

如往常一般,她们在我的库房里挑挑拣拣。

小妹亲密地挽住我的胳膊:「姐姐你看!你这根东珠项链配我今日的青黛色长裙正正好!我要戴着它去见承安侯夫人!

「今日必不能让夫人小瞧了我去!如今我有一个郡主姐姐,跟承安侯府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我倒要看看宋家那个宋凝拿什么跟我争!」

她被父母娇养的天真烂漫。

这样的人,起初看着欢心,深交才觉自私。

母亲细数着我库房里的东西:「好好好!卫家还是有点良心,这些好物都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了。算上后头的赏赐,你这里竟比家里还豪奢百倍!

「这珠玉算盘和狼毫,送给你弟弟的夫子正好。再等你妹妹定了亲,这几箱东西也可给她添做贺礼!」

我低头笑着。

大抵是看着我并未出声,母亲愈发嚣张,甚至在与承安侯夫人见面时,姿态也未能收敛。

「夫人进门时可看清了这屋里的摆设?宫里御赐之物即便是乡野村夫,肉眼都能瞧出好来。我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之前议亲时处处碰壁,现下倒是踏烂了我霍家的门槛。」

夫人朝着手中茶盏吹气,淡漠道声:「恭喜。」

接着又说:「霍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小小年纪离家进宫,被休被救,人生几经波折比我这老妇过的都难。」

我瞧着母亲表情变了,大概是想起霍府在这其中的作为。

毕竟,京中人人都在背后耻笑他们卖女求荣。

夫人朝着我笑:「为人父母难免想为子女多做些。我家长子鲜少让我操心,倒是次子年纪小爱玩闹。我跟他父亲看中宋家那个小女儿,父母教得好,是难得能担得起主母的姑娘。」

小妹变了脸色,冲到夫人面前:「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宋凝家世样貌哪样能比过我?而且我还有个郡主姐姐!您别目光太短浅!」

她动作快,旁人都拦不住。

母亲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但小妹还沉浸在情绪中。

承安侯府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即便有我,也容不得她们放肆。

夫人放下手中杯盏:「娶妻嫁人又不是买卖,难道只看外在?若是找个不省心的,一大家子日子都难过。更何况,你姐姐的殊荣是她自己进宫搏来的,怎就成了你的倚靠?」

「不就是做侍陪吗!我也要去!」

母亲再想捂嘴已来不及了,在一旁发出惊声尖叫。

小妹清醒过来:「不是……我不是……」

夫人笑了:「不是什么?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不想,是对长公主有什么偏见?」

小妹和母亲看着我,想让我帮忙圆过这茬。

可我又岂能让她们如愿。

「妹妹既然想,我肯定会帮。不过是跟宫里嬷嬷打个招呼的功夫,不碍事。」

母亲彻底崩溃,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她是要在地上撒泼打滚的。

夫人看事已办成,便趁机告辞。

擦肩而过之时,我向她颔首道谢。

母亲终于反应过来:「你心里还是恨我,恨我们这一大家子。明面上是给小妹说亲,背地里却是挖了个坑等着我们跳进去。我养一个孩子,竟然还养出仇人来了!」

「母亲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们不都眼红我这里的东西吗?眼下妹妹有这种良机,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啊!」

「可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母亲的泪水往下砸。

未出口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都知道,长公主性子张扬,在她身边做侍陪,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

我那六年,回家六次,每次只待得上六天。

时间一到,他们就催着我进宫:「快回去吧,别让长公主等急了,你又不是回来享福的。」

我跟母亲说,我伏跪在宫内的长街上为长公主找她破损的玉珠手串,直到我的膝盖青紫有淤血。

我还说,寒冬腊月的天,长公主若是想看刚盛开的梅花,我就得在花园等上半宿,等到我睫毛上全是冰霜。

但母亲不在意这些:「你难道以为我们把你送去是享福的吗?多为长公主做些她高兴的事,日后得她青眼,也算你为家族做的奉献。」

不被偏爱的人,只会忍耐。

母亲撑不住的往后倒:「都是这样的,谁家不是呢?我与你父亲忙活半辈子不就是为了你们几个吗?你怎么能怨恨上我们呢?」

「谁家?」我摇头,「没有哪家是抓着一个女儿不放的。但凡是有头脸的人家当初都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也不会在自己女儿被休弃之时不闻不问,盼望着她去死。

「为何只对我这样?就因为姐姐是你跟父亲情谊盛浓时生的孩子,妹妹是双生子给你们带来弟弟,而我就只是府里多余的二小姐是吗?」

母亲上前抓住我的手,不停摩挲着:「不是的!不是的……你也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我怎会不爱你呢?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眼泪是很会唬人的,若是从前,我见不得她落泪。

可经历过生死,现下只觉得厌烦。

「母亲,这个世上跟我有血缘亲情的人我都恨毒了,那些负过我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8

小妹做侍陪这事儿在我的授意下办的很快。

进宫的第一天,长公主便给了个下马威。

从桌上拿起石榴,让她一粒一粒的剥出来,须得颗颗红润且碗中不得留有白色内果皮。

我看着小妹在冷风中,一边抽噎着一边干活。

长公主问我:「心疼了?」

「当然不会,只是觉得这种场景甚少得见,要多看看,心里才舒畅。」

「你跟我时,我常听你提起家中小妹,那时我与我的妹妹们难处,打心底里羡慕你。我还以为,你家会难得有一个体谅你的人。」

我不知该怎么回长公主的话。

那时年幼,分不清小妹粘我是因为真心喜爱我还是因为我对她予取予求。

后来年岁渐长,这才看得清楚。

临行前,长公主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处地址。

「那个害你名誉扫地的女人,她根本就没走,一直被卫珩藏在这里。原先我以为她是个有骨气的,会自己离去回到家乡。没想到一查路上的关卡,压根没有她的登记。

「卫珩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个地方连我都找了许久。你在宫外,做事比我方便,帮我盯住她。

「荣国侯府,要变天了。」

我顺着地址找过去,朝着周边百姓悄咪地打探。

他们说,大概一年前卫珩带着桢娘来的这,男人公差忙,三五天的不见人影都是常事。女人是边疆人,嫌弃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时不时地闹着要走。

他们还说,多半是哪家公子窝藏的外室,因为听到男人仔细叮嘱让她少露面。

我心想,怕是连当日桢娘出走也有卫珩的手笔。

9

时间如流水般过的很快。

过完春节,宫里开始着手在京郊举办春宴。

大抵是去年政通人和,皇上心情很好,甚至邀着朝臣带着自家未婚配的儿女前来赴宴。

母亲心思活泛,还想着要为小妹拼上一把。

却又在看见我时偃旗息鼓。

我远远地瞧了卫珩一眼。

即便之前休弃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也依旧是许多人家心目中的香饽饽。

日头正好,马场上摆了几个箭靶,那些年岁小的已迫不及待提挎上马。

这一场的彩头,是皇上的一幅字画。

卫珩一马当先,英姿勃发。

长公主抬眼看着场上的争夺,转而对我说:「这么看着,卫珩倒有个人样。你看那些家中有不受宠的小女儿的,个个都盯着卫珩。」

忽而她话锋一转,嘱咐我:「待会儿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答话别露面。」

卫珩军中历练多年,这样一场游戏与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他从内侍手中接过那副字画。

正是众人称赞之时,长公主却行至御前,大气开口:「卫卿身手厉害,竟讨得今日头彩。昭华瞧着皇上高兴,也想大胆上前跟着讨一个。」

皇上饶有兴致:「你说说,是什么?」

「昭华之前还想,荣国侯这个儿子到底哪里好,惹得女子都跟他跑到京城来。今日一看,果然出类拔萃。昭华斗胆,求皇上赐婚于卫珩!」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卫珩陡然挺直腰背,脸色苍白,像被箭矢刺穿心脏。

而我身旁猝然传来杯盏落地的惊脆声。

偏头一看,是与长公主和离的前驸马爷。

皇上面露兴色:「好好好!自阿姐和离后朕便一直操心,如今你肯开口,朕自是愿意做这一桩媒。

「卫卿,何想?」

卫珩自是不愿,却不敢妄言拒绝。

我朝朝例,凡驸马者无实权。

而我朝兵权又分东南西北,四家侯府镇守四方。

荣国侯府,守北疆。

当初皇上夺嫡危难之时,荣国侯府态度中立,太后和长公主多番交谈也换不来一个准定的态度。

我突然明白,今日这是清算旧账。

我往帘布后面仔细藏了藏,生怕卫珩拉我出来做挡箭牌。

卫母强定心神,上前跪地:「长公主身份高贵,岂容我们肖想!我儿膝下育有两子,生母又是……」

眼看要攀到我头上来,长公主出声阻止:「这一点也是我瞧得上你儿的地方。我身子娇贵怕疼,不愿生养,卫家有后也算不上断子绝孙。怎么?是嫌我配不上你儿?」

在场众人纷纷跪地。

皇上招卫珩上前。

「朕且问你,愿不愿娶长公主,与朕亲如一家?」

若娶长公主,再无实权。

若当众驳回,怕是卫家也到头了。

眼下当真是进退维谷。

「我……愿。」

10

婚事定在夏至前后。

长公主说,两人都不是头婚便一切从简,但该有的东西不能少。

缝制婚服的差事被长公主指给了小妹。

而打发卫母和前驸马爷的差事则落到了我头上。

卫母如今是华服也遮盖不了的颓圮。

她领着卫珩的一双儿女多次找上门。

「霍姑娘,是我们错了。原先对你多有偏待,是我们狗眼看人低,我们错的离谱。但求你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帮帮我们,去求求长公主,让卫珩别当这个驸马。」

孩子们也哭着求我,向我道歉,让我帮帮他们的父亲。

圣旨已下,岂是我能做主的。

日日哭啼,烦得我搬离至长公主府。

没曾想,这里也有人蹲守。

当值的内侍说,前驸马爷裴黎已在府外守了三个晚上了。

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文官清流,我不敢像应付卫家人那样应付他。

长公主今日出宫住在府上,她烦躁不安,想去赶走裴勇义,被我拦下。

「我去吧,您身上已有婚约,若见外男,于礼不合。」

与上次春宴一比,裴黎消瘦太多。

他见我出来,满眼希冀:「长公主,可是愿见我?愿对我说些什么?」

我摇头,他又双肩低垂,满脸沮丧。

「长公主如今婚期将近,你在这里枯等着,让别人看见,又该说闲话了。」

「我不在乎!」他情绪激动:「若我放弃,那就真的再无转机!昭华说过的,她对我是真心的,我……我那时被气昏了头,我不懂她,不然我绝不会与她分开!霍姑娘,你帮帮我,我是真心爱昭华的!」

「你是不在乎,那是因为世间只对女子苛刻!你爱她,就应该为她着想。你在这里,旁人只会觉得长公主手段了得,既有婚事又勾外情,你说的爱她,就是损她清誉吗?

「长公主已经放下了,你也别再纠缠了。她从未对不起你,你也别再伤她。」

裴黎走的跌跌撞撞,身形不稳。

我对他提不起同情,男人总在造成伤害后一副情深的模样。

好似这样就能抹平一切。

疤好了但痕还在,这是永远都过不去的。

长公主问我:「人走了?」

「走了。」

她盯着窗上的剪纸出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

她说:「我是真心实意爱过裴黎的。那年状元游街,我盯着他看眼睛都离不开,高头大马丰神俊朗,连皇上都夸赞他样貌。

「我从未想过与他结亲。他有学识有抱负,这样的人合该得到天下百姓的褒扬,我不能去挡他的路。

「可是他太过赤胆忠心,入朝第一件事便是进谏要削弱四大侯府的兵权。他说兵权世袭威胁皇权,不利朝堂不利天下。这谁不知道呢?可哪有那么容易,朝堂迭代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办到。

「那些世家起了杀心,我便把他抢来做我的驸马,我想着护他躲过这一劫就放他走。可日子一久我竟生出妄念,妄想他也许会爱上我。我甚至去求皇上改宪律,准许驸马留职参政。

「但到底是妄想,他从始至终的恨我,我再三解释他也只觉得是我卑劣。我自请旨和离,他却又后悔了。可我已不想再过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我将茶水斟满递给长公主,她难得倾诉,我只管安静听着。

「我受世人诟病,那些骂我的话我都知道。我也想被世人称赞,但我若是修的温婉贤淑,那当初去和亲的人就是我!

「父皇那时病重,少有清醒之时。我若和亲一走,逆贼上位,难保天下安定,苦的只会是百姓。

「世人说我疯癫,真是笑话!我不过是以女子之身做了男子的事就如此看不惯我容不下我。争权夺利不过为百姓安稳,如今削权,我势当破竹!」

长公主摸着我的头发,眼中有泪:「你到我身边来,我并非有意锉磨,我只是不得不那么去做,让人觉得我飞扬跋扈。朝中有些事皇上不便出面,只能我由着性子去做。

「你心眼好,我高烧难受时彻夜不眠守着我。我知你那时也不好过,后来出宫我想着多给你赏赐。你父亲势力,我就先他一步看好人家。我以为卫珩会是良配!

「我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我听闻你被扔在废庙,到现在都还在后怕!我若再晚到一刻,便是神仙都难救!

「我护着你,就像护着年幼的自己。」

长公主抱着我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压抑的情绪和委屈终是有了个出口。

我轻拍着她的背。

「会好的,都会好的。」

11

婚后卫珩与长公主并不常见面。

原本也只是以婚事为借口逼他交出手中兵权。

长公主荣宠长居宫中,卫珩只能每月等一次召见。

甚至都不允许他过夜。

待到今年的中秋夜宴,皇上从卫家手中接过兵符,最后喝的伶仃大醉,在长公主这儿耍着赖不走。

他流着泪哭喊阿姐。

「阿姐,我真是没用,居然要你下嫁卫家才办得成这事,父皇若是知晓,肯定会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打我骂我!」

如此孩子气的皇上,我从未见过。

长公主先是好言好语相劝,可是皇上闹得太过,抱着长公主的小腿痛哭流涕。

还躺在地上装睡绝不离开。

长公主发怒,但还是忍着气温和地说:「再不走,是想吃巴掌吗?」

皇上立即眼神清明,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离去。

临走前被长公主叫住:「阿衡,你从未对不住我,你做得很棒。」

皇上脚下一顿,然后快步离开。只是走得越远哭声越大。

长公主回头有些难为情:「我是断掌,打人痛些,皇上幼时不听话我教训过他几次,他有些害怕,但平时不这样。」

我低头遮掩住笑意。

12

长公主将公主府上的所有事都交给我。

得权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桢娘带回来,送进卫珩房中。

她骂我小人得势。

我笑问她,当初她不也是得卫珩的势来折辱我,怎到了自己就受不了了?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荣国侯府一朝势倒,每日都有人勤等着看笑话。

卫珩只能朝着桢娘撒气。

他一拳下去,打得桢娘血流不止,他们没了第一个孩子。

可很快,桢娘又怀了第二个孩子。

卫珩却并不收敛,结果孕月不足,致使桢娘早产。

孩子三月时,桢娘又怀上了。

她一步一磕头到我面前,求我给她一副堕胎药,再赐她一副绝孕药。

「为何?做这种事有损我的福报,你跟着卫珩离家千里,如今入府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恨我干什么呢?是卫珩三心二意,他有家室却还跟我花前月下,还许诺我一辈子,我也是被他骗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弥补啊!」

「他是对不起我,所以你看我放过他了吗?

「你也别把自己说的清清白白。当初你被骗入京,看见我就应该明白。可你装傻,跟在卫珩身后,留下一封不清不楚的书信害我吃尽苦头。

「不就是想以流言蜚语逼迫我让出正妻之位吗?现在你独占卫珩,应该高兴才对。」

桢娘像是死了心,不再哭求什么,平静的受卫珩折磨。

她不管孩子,可我不能放任孩子哭泣,于是我像长公主开口,将小妹讨要过来。

霍怡高兴得很,她以为离了长公主,出宫是好日子来了。

可带孩子哪有那么轻松。

当初我养育卫珩的两个孩子时,虽有旁人帮忙,但还是心累万分。

小妹朝我撒娇:「二姐,如今府上你掌事,你去跟他们说,我不想做这些!」

「我掌事又如何?小妹,你难道以为霍家把你送到长公主身边是去享福的吗?多为长公主做些她高兴的事,日后得她青眼,也算你为家族做的奉献。」

她哭着跑去找母亲告状,可却被长姐送回来,母亲是不敢来见我,而父亲是不想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长姐讪笑着:「小妹不懂事你多教教她。往日府上众人对不住你,你宽心些别跟我们计较,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五根手指尚有长短,更何况自己的儿女。

我跟小妹比,他们偏向小妹,但若跟族中男丁比,小妹就不够看了。

我站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小妹说:「当日我落魄你盼我去死,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想着送进宫中好好教养一番。如今你却还是死性不改,若是实在不想,明日叫你母亲把你领回去吧。」

此话一出,小妹德行有失。

她在想装的天真不谙世事,旁人也只会觉得她心思深沉。

也更是绝了她承安侯府的念想。

13

小妹消停没两日,转头桢娘又对卫珩下了狠手。

她断断续续的精神好,手中拿着针线要给孩子做衣物。

趁着嬷嬷不注意藏下一把剪刀。

又哄的卫珩与她共浴,趁其不备,剪下了他的子孙根。

当场血流不止。

长公主半夜求了出宫的令牌。

我俩相视一笑,恨不得点火放炮。

只是不能高兴得太过明显,在御医垂首之时滑落眼泪两滴。

卫珩成了废人一个,长公主闹着要和离。

皇上大骂荒唐,禁了长公主三个月的足,但手下还是不停歇的拟了和离的旨意。

桢娘被交给卫家处置。

我听说他们一家都悔恨莫及。

可那已不关我的事了。

我找到当初的那座废庙,为庙里的神佛塑了一座金身。

那时我日夜祈祷负我之人,入阿鼻地狱。

现今看来,报应不爽。

往后的日子,我与长公主说好,只顾自己,过好自身今后便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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