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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阿柒
成婚十五载,孟晔在外养了位张扬的姑娘。
她捧着肚子闹到我面前要名分:「人老珠黄得半截身子入了土,还无儿子送终,你凭什么稳占夫人的位置。」
我饶有兴致地问他身后的孟晔:「你说,凭什么!」
他不敢说,凭我将门虎女翻了脸,她的小姑娘哭都得小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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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月十五,雷打不动地陪婆母去护国寺祈福。
人到暮年,太多放不下的牵绊,她都寄托神明与祖先,从艳阳高照求到乌金西坠。
我因人生无憾也别无所求,便早早躲在后院听风探云,打发时光。
却在我常煮茶的亭子里偶遇了位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捧着丫鬟伺候的燕窝粥,眉眼弯弯:
「他呀,总是瞎操心。」
「这么大的护国寺,还能饿着我和他儿子不成。」
说着,有意无意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温柔与喜悦。
察觉到我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我点了点头。
而后随意地问道:
「夫人子女如今年岁几何?他们可曾像我肚里的混球一般,闹得夫人寝食难安?」
满京城的贵妇人,哪一个不知道我苏锦华不能生,敢送上门来触霉头的更是屈指可数。
偏偏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殷切地等我回答。
我便浅浅勾了唇角,回得很有礼貌:
「福气浅薄,不曾生育过。」
她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可惜了,做母亲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见我勾唇浅笑没有回话,她又自顾自说道:
「护国寺求子很灵,夫妇同行,高挂祈福带,定能如愿。」
「我便是遂了心愿,来还愿的。」
「夫人试试?」
我心揪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是不能生,但夫君也不想要,否则,抬几个妾的事,并不费劲。」
她笑容一僵,牵强笑道:
「想必老爷,很爱你吧。」
是的,孟晔曾经很爱我。
2
成婚第三年,太医断定无缘子嗣时,我试探性地自请下堂过。
孟晔疯了一般闯入宫廷,双目猩红地跪在我身前发誓:
「我只要锦华,宁愿断子绝孙。」
「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我想得开,这么多年从不用子嗣为难自己。
他也兑现了承诺,后院里未添一人。
时光一晃,人生竟已过半,还被小姑娘拿着子嗣戳心窝子,实在好笑。
扶着婆母下山时,那姑娘恰巧上了接她的马车。
马车宽大华丽,不输太傅府。
丫鬟奴仆服侍更是周到,字字句句不落「老爷交代」,也是位被夫君捧在心上疼的女子。
只车篷一角高挂的饰品,让我晃了眼。
是婆母上月求给孟晔,千叮万嘱让他随身携带,而他口口声声不知丢在何处的平安扣。
婆母显然也看到了,她迅速挡在我身前:
「锦华,母亲有点疲劳,可否扶我去旁边休息一会儿。」
我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那女子赤裸裸的逼宫。
「好!」
人到中年,最紧要的便是体面。
小姑娘不懂,可我一门主母,不能不懂。
3
孟晔回来时,我捧着一本兵书,在三十六计上反复咀嚼--
兵不血刃,攻心为上。
「怎的又看起了兵书?」
他顺手夺过的兵书,捉住了我的手。
「今日可是累坏了?有没有想我?」
我失神地看着他。
想从那张被岁月优待的脸上找出半分破绽。
可是没有。
他沉浮官海十数载,沉稳老练,早已不是那个把情绪都放在脸上的少年。
深情的眸子里,信誓旦旦全是我的模样。
只他青衣长衫的宽袖口处,沾染的一小块污渍还是泄了密。
趁他不注意我捻在指尖闻了闻--是蟹黄。
那个女子曾满面含春地对侍女说过:
「夫君最是闻不得蟹味,奈何我就好这一口。」
「他答应我,今日我回府时,他会奖励我整整一碗他亲手剥的肥蟹肉。」
回来这么晚,是为她剥蟹肉去了啊。
我也很喜欢吃蟹肉的,没有嫁给孟晔之前,父兄会挽起长袖,为我剥满满一碗蟹肉。
后来,孟晔说他闻不得蟹的腥味儿,隔老远都会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为了他,我再也没有吃过螃蟹了。
时至今日,我在为爱妥协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在爱里包容。
用心地包容另一个人的喜好和习惯。
其实,那般明目张胆的爱意,我也曾有过的。
4
那时我还不是他的妻。
只随口一句,外祖家的绿豆糕,最是绵软清香又不腻口,可惜太远,下次吃到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他便只身匹马日夜不停,跑了整整四日,带回了外祖家的绿豆糕。
被父兄捧在手心的我从不缺爱,可也心动,为那个少年真挚而热烈的在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孟晔爱一个人的模样,竟没变分毫。
只是被爱的人,不再是我。
心里堵得慌,眼睛也涩涩的。
「都碎了。」
他抚我长发的手一顿:
「什么?」
我笑了笑:
「那年你捂着胸口给我带来的绿豆糕,还是在漫长的颠簸里,碎成了渣。」
「孟晔,你说若我们能有个孩子,是不是更圆满些?」
他与我对视的双眸心虚地移到别处:
「胡思乱想!想吃绿豆糕,明日我便派人给你买回来。」
时移世易,我早就不吃绿豆糕了。
一口吃的就能哄得眉开眼笑的,唯有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而我,不屑于从不爱里找爱的痕迹。
他以为我不晓得,半刻钟之前,他便去了他母亲的院子,要给外面的女人和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光明正大的身份。
而他母亲回了四个字:
「去母留子。」
5
「大人,文书院里有急事。」
孟晔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早些歇息,我去去就来。」
他回不来了,那是那个女子给我的下马威。
我转身便叫来了我母家带来的护卫连城。
战场上探军情的人,只要他想,没什么打听不到。
「查查,老爷最近都去了何处。」
「勿要声张,更不能打草惊蛇。」
他很是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我与孟晔成婚十五年,光着屁股便玩在一起,粗粗一算,在一起三十年了。
我会怀疑我大权在握的父兄谋反,我都不会信孟晔会背叛我。
正因如此,被辜负了信任,被最亲近的人反手一刀,才更痛。
「文书院的后门,有他备用的马车,现在跟上去,你该很好查的。」
人一旦接受了现实,放下了情感,脑子便会变得尤其清醒。
孟晔日日泡在文书院里,又如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养个活生生的人。
大抵便是从文书院里偷梁换柱,脱身而去的。
我猜得没错,只短短几日,他藏在西城的姑娘,连祖上三代的信息,都摆在了我的桌上。
原是兄长曾经副将的庶女,温云阳。
如今正值芳华,在京郊策马,掉进了孟大人的怀里。
庶女艰难,受尽嫡姐与主母的欺辱,策马出城是要求条活路。
孟晔疼惜她。
所以疼到了床榻上,为她置办了三进的院子,丫鬟奴仆,更是比我还多。
小姑娘的爱是张扬又霸道的,她总急切地想证明自己比人老珠黄的原配更重要。
所以,我生日的时候,她发了高热。
我父亲兄长的祭日,她落了水。
我举办宴会,她房屋失火。
一次又一次,让孟晔做了背弃我的选择。
甚至,她知道我有枚皇后赏赐的南珠簪子,她便缠着孟晔要一对南珠的耳环。
即便不是采珠的季节,即便南珠专供宫廷所用,克己守礼的太傅,仍逾矩得一掷千金,为她找来硕大的一对珠子。
他用了三个月,才亲手将其镶嵌在了耳坠上,作为温云阳的生辰礼。
温云阳曾在她嫡姐面前炫耀,老女人配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只有她这般如花的年纪,才压得住它的风华。
她一次又一次压过了老女人的风华,一次又一次证明了她稳居第一的爱。
而孟晔,自始至终都是心知肚明地纵容。
我虽早有预料,人心变却以后的真相免不了残忍与恶心,却还是有几分隐隐的心痛。
我的年少情意,原也有吞针咽剑的一天。
可我苏锦华,向来都是不肯吃亏的。
你送我以针尖,我必还你以刀剑。
6
一对东珠而已,更大的我也有。
只不该,他让我捡人不要的。
去年生辰前,孟晔磨着我许久,打问我关于京中时兴的耳坠的款式、模样和工艺。
我耐不住他的纠缠,反问他想做什么。
他摸着鼻子委屈地小声嘟囔:
「不过是想为夫人亲手做对耳环,你怎么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我挑着灯,为他细细讲了一夜。
他听得认真,让我等他的好消息。
心里喜滋滋地期待着他的惊喜。
可我生辰那日,他送给我的却是一对白玉镯。
他问他耳坠呢,他面上一僵,垂下了头:
「手艺不精,还是不要献丑了。」
他把用心给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留给我的只能是敷衍。
那对镯子,是得了小姑娘的允许,才被他送到我跟前的。
我日日戴着它,自以为情意满满,却都是另一个人对我的羞辱。
在更久的以前,他带着公务,也带着她,去江南小住了半年。
那半年里,他带她夜游秦淮河,背她爬到了黄山之巅。
更在漫漫长江上,将她拥在怀里缠绵了一夜。
曾经我兴致高昂带着他走过一遍的地方,他皆重温了一遍,带着如花的新人。
为我们做过桂花糕的嬷嬷老眼昏花,问完我的近况,还恭喜他如愿以偿,终于得了千金一枚,连模样都与夫人有几分相像。
小姑娘梗着脖子:「我可不是她的女儿,克家人的老女人,她哪有那样的好福气。」
孟晔怎么说的呢?
哦,他笑吟吟点着她鼻头,笑她是个小气的促狭鬼,尽吃无关紧要的醋。
「说别人的痛处做什么?你多帮我生几个就是了。」
原来我是无关紧要的别人啊。
他的话,像一个闷痛的耳光,打得我年少情意哗啦作响。
温云阳得到了明确又汹涌的爱,所以她骄傲地对下人说:
「人老珠黄的女人,拿什么和我争?」
「等我生下了太傅府的长子,她便是吞了苍蝇也得乖乖接我入府。」
「伺候好我,还要养好我的儿子。」
小姑娘将我孩儿的祈愿牌挂在狗脖子上,洋洋得意地嘟着嘴问孟晔:
「那院里的老女人呢?」
孟晔顿了一下,语气轻了又轻:
「不重要!」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已经走到了不值一提的关系里,道不相同分道扬镳,我不遗憾。
我恨的是,孟晔糟践了我的感情。
恨的是,他们作践了我的孩子。
方丈明明说过,祈愿牌不离父母身,才能为枉死的孩子求个富贵安乐的来世的。
他却纵容旁人将其挂在了狗脖子上取乐。
为人父母,为子计之远矣,乃至生生世世。
只能说,孟晔不配为我孩儿的父亲。
夜里雨大,我枯坐廊下死死拽着过往湿了半个身子。
寒意和痛心,几乎要将我撕碎了。
而我所谓的夫君,在另一个院子里,陪他的小姑娘听雨品茶,打眼未来。
他抱着她,温声软语:
「母亲说了,若当真走到撕破脸那一步,孟家是万万不能断子绝孙的,便只能狠心去母留子。」
「去的是嫡母,留的是你我的爱子。」
听完连城一字不落的汇报,我心像被攥着一般,闷得透不过气。
我早该想到了,十五年的时光,人都会变的。
孟家始终被苏家的救命之恩压着,早就生了不满。
苦于人言可畏,没有拿子嗣的事为难我。
可如今,嫡亲子嗣近在眼前,他们如何舍得放下。
而如今的孟晔,也早不是那个为了一盘绿豆糕策马千里的明媚少年郎了。
他放不下的,是我带过来的家业。
他忍不了的,是旁人背后笑他没有儿子送终。
他贪恋的,是年轻的身体和被崇拜仰慕的成就感。
可既要又要,未免太贪心了些。
即便我被后院磨去了棱角,也断不是为了委曲求全咽下苦水以求圆满的性子。
那对玉镯,被我摔烂在了滂沱大雨中。
感情稀碎,错的不是我,该死的人也不是我。
背叛者才该吞一千根针的。
7
破晓时,孟晔带着一身寒凉回了府。
小姑娘在孟晔的脖子上留下了醒目的爱痕。
我指着那令人作呕的红痕,调笑道:
「外面的人也太大胆了些,她怕是不知道苏家人的血性,死在半道上都不知道所为何故。」
孟晔看着被我摔碎的镯子,眉心一跳:
「误食了花生,起了红疹而已。」
「镯子怎会无故碎了?」
我浅笑回道:
「玉是脆的,比不得东珠坚韧。」
「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东珠。」
他眸色深沉,一心在我脸上找答案。
我不为所动,只将他母亲日日喝的汤药递到他手上:
「金栀子玉太过珍贵,如今舒妃有孕在身,自己也要用,我不好再求。母亲那边,劳烦你去一趟。」
「毕竟千万次的用心小心,都不及一次的不满,能失尽人心。」
孟晔与我对峙半晌,才接过药碗。
「伺候母亲的事,向来你最得心应手。罢了,你既求到我跟前,我便为你跑一趟。」
眼见他挺拔高俊的身影跨出门去,我才漫不经心接了一句:
「尽孝尽心,为的从来都是自己。」
「我十五年的尽心用心,只是从未把你们当过外人,你不该忘了的。」
孟晔惊诧回眸,我却捧着茶碗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了他母亲的院子,又是一个时辰的谋划。
「若是他知晓,这日日夜夜捧过去的药都是要他母亲命的,他还会笑得出来吗?」
连城没见过我恨到眼底猩红的模样,隐在黑夜里没有现身,竟连我也不知道他站在何处。
「外面的小姑娘如此招摇,给了我那么多的下马威,我是不是也该送给回礼?」
「我记得温副将性子急躁,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女儿这般丢人现眼,他不该管管?」
像一阵风过,树梢颤了颤,我便知晓连城走了。
8
那夜孟晔在他母亲的警告里,对我生了忌惮。
唯恐被他藏起来的小姑娘露出马脚,被我谋害了,便不再敢往西城跑。
只那小姑娘太不懂事,一遍一遍着人来叫。
看着孟晔的心不在焉和频频走神,连写字的笔尖落下了墨团,他也不曾发觉。
我便停了笔墨:
「你若有事,可去先忙。」
「如此一心二用,最后只会两头皆失。」
他面色一白,惶恐地收回了思绪。
「不会,我专空出一天是要陪你的。」
他嘴上那么说,不足半个时辰,他便在下人惊慌的欲言又止里,借口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将为孩儿抄了一半的经书扔给了我。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要跨出院门时,我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
「雨天路滑,谨慎脚下的每一步。」
「毕竟到了我们这个年岁,做到事事稳妥,已属不易。」
「若真是摔了大跤就什么都没了!」
他背影顿了顿,还是坚决地走了。
我收回视线,语气冰冷:
「但愿你,不会为爱犯蠢。」
9
孟晔到底没有犯蠢。
他的小姑娘被嫡母与府中姐妹拦在大街上,押跪在地呼呼地打耳光,好好的一张脸,迅速变了模样。
围观人群里的污言秽语,将小姑娘贬得一文不值。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的女儿,都是爬床的货色。」
「可惜没有她娘的好运道,温夫人大度,还给了个妾的身份,不像她,为人外室整日招摇过市。」
「要不是与尚书家的小姐起了争执,谁会知晓,这西城最繁华的院子里住着一个狐媚子外室。」
「温家好歹也是将门,怎会教出如此货色。放在寻常人家,都要吊死以正家风的。」
她拿后院的枷锁锁死我的时候,大概想不到,也有被世俗的铡刀剐骨切肉的一天。
小姑娘被骂得体无完肤,咬着唇,噙着泪,长发披散,柔柔弱弱向着人群中的孟晔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孟晔虽双拳紧握,却没有拿前途与孟家的名声英雄救美,而是急急向纨绔世子霍岭霍大人送去求救信。
那些唾骂与耳光,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却红在了孟大人的眼眶上。
待霍大人赶到为小姑娘解围时,那张张扬明媚又总是端着柔弱的脸,早已面目全非。
孟晔早就心如刀绞地带着大夫等在了小院子里。
我坐在茶楼上,一个耳光一个耳光数着,直到满了一百再赠二十,我才稍稍痛快了些。
老女人别的没有,就是手段多了些,心也狠了些。
温家家风也正,给了温云阳选择。
在悬梁与断绝关系里,温云阳选择了后者。
顶着猪头一般的脸,和旁人的指指点点,她只好装死被抬回了西城的院子里。
从此,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打上了偷窃和下贱的标签。
可她还不晓得,那张脸,就在这一个又一个的耳光里,彻底毁了。
温夫人是个痛快人,知晓丢人现眼已成定局以后,便选择舍小保大。
温家女儿们的婚事,男子的前途,皆在带毒药的耳光里,得到了圆满。
孟晔失魂落魄回府时,我一边为他倒茶,一边含笑与他聊八卦。
「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做人外室,如今里子面子都丢了干净,只怕正经人家的妾都比她清白。」
「按理说霍岭不喜欢青楼妓子那一类的,如何会看上她?」
「但凡长个眼睛的,都该知晓,那般不知廉耻的做派,该是何种的教养与出身了。」
「能与她混在西街三年之久,想来也是个眼瞎的。」
他实在听不下去,咚的一声扔下了茶碗:
「夫人向来不多口舌,如何像那街边长舌妇一般,论他人是非与长短。」
我抓过他的手,在他看到袖口的血渍瞳孔骤缩下意识往回抽时,死死攥住。
一边帮他擦拭,一边笑不达眼底:
「不过是替府里的夫人可惜罢了,这么大一坨屎砸在了面门上,只是恶心这一点,便永生难以释怀了。」
孟晔身子在发抖,我却骤然抬眸,与他死死对视:
「夫君应该不会让我受这般的恶心吧?」
「毕竟,我从来不是温良的性子。」
孟晔艰涩地扯出了笑脸:
「自然不会。」
「你我情意,岂是旁人可比的。」
「母亲该吃药了,我去去就来。」
他落荒而逃,我便将他喝过的茶倒在了地上。
「你我情意早就覆水难收,她才是你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啊。」
「小姑娘固然可恨,但背主偷吃的狗,才真正罪不可赦。」
10
孟晔许多日子不曾出府过,小姑娘价值千金的药用着,也没有救回来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孟晔心急如焚,终在我忙着为孩子祈福的时候,偷偷出了府送去了关怀。
醉香楼的雅间里,小姑娘戴着面纱哭哭啼啼,钻进孟晔的怀里没命撒娇。
「你不是说我又软又香,恨不能死在我的身上吗?
「怎么舍得好几日不入我的闺房?是不是嫌弃我脸上落了疤?」
孟晔连连哄道:
「胡说,便是落了疤,也是我的心头无可替代的至宝。」
小姑娘软软勾着他的脖子:
「睡在老女人身边,你都不膈应、不想我的吗?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傻瓜,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们母子而已。权宜之计,你忍耐些许。」
「那可是将门母老虎,我怎好不作周全,让你羊入虎口。」
他哄着她,温柔细致,一点点撕下烤鸭肉条,精细地铺在她的盘子里,再含笑一口口喂进她的嘴里。
小姑娘得了一块糖,便笑弯了嘴角。
「那你可不许把自己喂给了母老虎,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能都给我。」
说着,她站起身来,提着裙角转了一圈:
「你瞧瞧,我这身行头可配得上东珠耳坠?」
「他们说,这珠子,比眼珠子还大还亮呢。
「下次亲热的时候,我便让你用舌尖给我取下来。」
孟晔撕鸭腿的手一顿,一把将人拽进了怀里,正要凑过去在朱唇上咬一口,抬眸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笑盈盈的我。
他惶恐得连身子都僵了,直勾勾地对着我的笑脸,满面慌张。
那时候的小姑娘还嘟着嘴,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撒娇:
「你真是胡闹,这里……未免太羞人了些。」
「那你就不要怪我像在船上一般,闷声咬你哦。」
「老女人发现了,可别怪我。」
察觉到了孟晔的僵硬与颤抖,她亦是嗔怪地睁开了眼。
却在看到我的瞬间,面色一僵,躲在了孟晔的身后。
那面上的疤痕被她描了花边,栩栩如生的蝴蝶开在了面颊上,倒是平添了几分妩媚的风韵。
这勾人的手段都够高门的主母学一辈子了,难怪孟晔爱不释手。
我步步走近,在孟晔的恐惧里,摊开了手心。
「我的东珠,你送给了她?」
「那今日,可以还给我吗?」
我明明云淡风轻,甚至唇边还带着几分笑意。
孟晔却瞳孔紧缩,几乎就在瞬间挡在了温云阳身前,对我支支吾吾:
「锦华,你怎会在这里?」
「用过午饭了吗?可要吃点什么?」
小姑娘怯怯地,咬着唇攥着孟晔的衣角,生怕我看不出来她与孟晔的关系一般。
我又问了一遍:
「还我吗?」
孟晔还没说什么,温云阳便一膝盖跪在了我面前。
11
拉着我的衣袖,她哭得像死了娘一样惨:
「都是我不对,姐姐不要怪相公。」
「是我非要一对东珠耳坠做生辰礼,才逼得相公花了数千两白银换来了两颗珠子。」
「早知道是姐姐的心头好,我就还给姐姐好了……」
「好!」
她假装摘耳坠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瞬间揪住两颗硕大的东珠,在她的惊呼里,硬生生将一对耳坠子拽了下来。
「嘘!」
我却面无表情地将一根带血的手指堵在了她的唇边:
「郡主与公主都在隔壁用茶,若是让她们知晓,告假的太傅不愿教太子功课,却陪着被满京城谩骂的外室花天酒地,孟家与你相公,就都完了。」
小姑娘面色煞白,怒不可遏的孟晔也消了气焰。
直视着二人的苍白,我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比冰雪还寒:
「孟大人该知道,我苏锦华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的。」
在他的错愕里,我抬手便将脏了的东珠耳坠扔出了窗外:
「别人碰了的,我宁愿毁掉不要,也不会让它碍眼。」
他身子颤了颤,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我堵住了:
「让你的小姑娘不要乱认姐姐,这一坨屎,砸在我脸上已经够恶心的了,还要我捧着不成?」
转头俯身掐住了咬唇含泪的小姑娘:
「下次传信叫我来看好戏的时候,可以更光明正大一点。」
「我可以多带几个人,捉你相公的奸。」
而后,用我们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他那点床上功夫,也就是你好伺候,什么都吃得下。」
被我狠狠摔落在地的她,在孟晔的冷意里,连哭都捂着嘴,生怕惊动了别人。
孟晔身子动了动,想靠近我,却在我弑杀的眼神里,不敢挪动半寸。
「碰过腌臜物的,脏!」
其实,小姑娘不曾派人找过我,只是她恶心了我,我自然借孟晔的手给她一个耳光。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不忠的男人,才罪该万死。
对弱者重拳出击,对高位者怀柔政策,从不是我苏家在战场上的作战风格。
12
半个时辰后,孟晔冲进了我的院子。
「郡主与公主根本没在酒楼里,你撒谎。」
我淡淡哦了一声:
「那是我看错了?谁知道呢。」
孟晔气到浑身发抖: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让云阳伤了脸面还动了胎气,你开心了?」
我疑惑地抬起了眸子:
「被当街掌掴的外室女还要脸面吗?」
「孟大人可知,那被人唾骂让温家蒙羞的女子有了谁的胎?又要谁与她一般沦落到被人耻笑的地步呢?」
他面色一慌,却更加理直气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你找人闹到云阳跟前去,让她动了胎气就是你不对。」
我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那她钻进我夫君怀里,咬着你的耳朵的时候,就没有不对了?」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我该闭上眼不看的,毕竟,很辣眼睛。」
孟晔吃瘪,锁眉冷眼看我:
「男子出门在外,交际应酬逢场作戏免不了的,你何必斤斤计较丢了你的身份。」
「这么多年,即便你无所出,孟家后院也未曾再添一人,你该知足的。」
「换作旁人,早该休妻另娶了。」
他满身裹冰,是我不曾见过的狰狞模样。
眉眼间已没有半分愧疚与感激。
我便也再没了好脸色:
「所以,你也要做那个旁人吗?置办外室,还要给那孩子嫡子的位置?」
心中愤恨,再也压制不住,变成了冷声咆哮:
「若非当年你孟家落难,我策马千里去边塞向我父兄求救,那腹中胎儿如何会化为血水?」
「我苏家与你孟家的救命之恩,如今倒成了你孟晔刺向我的利刃。你未免将恩将仇报与小嘴脸演绎得太过真切了些。」
「没人求着你做那些,挟恩图报,我也拿半生报答了,你不该再让我孟家断子绝孙。」
我们不欢而散,孟晔便钻进了他母亲的院子里。
连城现出身来:
「小姐若要和离,便是老爷与少爷不在了,苏家也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冷笑着摇了摇头:
「和离?他孟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父兄拿功勋换来的。」
「我要走,也该将他们打回原形才是。」
收回目光,我舒了口气:
「十日,再有十日,便无须忍耐了。」
「在这之前,我该先除掉他孟家的军师才是。」
毕竟没了孟母这只老狐狸,玩死不经风雨的孟晔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烂泥缠身就该及时抽身,半路止损。
纠结于过去的情意,困死的只有当下的自己。
谁能保证自己的感情便会永远一帆风顺呢?
走路尚且栽跟头,何况是把一生都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我永远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毕竟十五岁的孟晔真真切切地与十五岁的锦华相爱过。
十五岁的锦华,只是做了那个年纪最想做的选择罢了。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
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一个选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吗?
错的是,明知道错了,却一错到底。
13
我在茶楼吃茶,相伴的是手帕交郡主。
「你若受了委屈,定不要忍,大不了和离,苏家养不起你,我养!」
我忍不住笑了:
「和离把夫人位置让给别人?」
「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无论是谁,想进门都不容易。」
「毕竟当年,我与孟家的救命之恩满京皆知,他孟家可是指天发誓对我全心全意的。」
「新人想进门?除非她对孟家也有救命之恩。」
郡主摇了摇头:
「除非对老夫人有救命之人,一个孝道压下来,才可逼着锦华你低头让新人入府。」
「否则,任何的背信弃义行径,一旦被弹劾,孟晔丢官弃职是小,只怕孟家满门都再难抬头做人。」
我莞尔一笑:
「正是这个道理。」
一门之隔的温云阳听进去了。
所以她与孟晔合计一番,要在孟母出城礼佛的时候,自导自演一场救命之恩。
平日被我陪同的孟母不仅不要我的陪伴,甚至为了不留漏洞,只带了两位陪嫁老嬷嬷一同前去。
孟晔望着他母亲上马车的背影,唇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多亏母亲月月礼佛,才为孟家求来了十数年的平顺安乐。」
我笑笑没有接话。
十五年来,苏家的庇佑与我劳心费力的周全,在孟晔嘴里成了神佛的保佑。
那便看看,今日她母亲的劫难,可有神佛保佑吧。
14
无须我求神拜佛,我就入了皇宫,与我堂妹舒妃娘娘吃茶看花,闲聊了一整日。
舒妃有了身子,便尤其谨小慎微。
让我陪同时,不许任何人打扰。
所以当我踩着稀碎的夕阳回府时,老夫人落水危在旦夕的消息才传进我耳里。
即便我当即带着太医赶了回去,也难救孟母的口歪眼斜,半身麻痹。
太医遗憾:
「老夫人将金栀子玉换成了银栀子玉,虽功效不差多少,但忌讳颇多,尤其不能受凉。」
「如今身子泡了冷水,又延误了救治,往后只能好生将养,定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否则,无力回天。」
太医走了。
我对孟晔满脸的森寒视而不见:
「母亲不过去礼佛而已,怎会无故落水。」
孟晔嘴巴张了张,没有应话。
毕竟,在他们的算计下,悍匪挡路,温云阳拔刀相助,虽受皮外之伤,却完完全全保住了孟母。
救命之恩达成,我唯有咬牙接她入府而已。
却不想,拦路的悍匪是真的,温云阳见势不妙临阵脱逃了。
孟母被陪嫁嬷嬷以命相救,跳进水里才逃过一命。
还好她会水,否则,今日的孟家便是满堂素缟。
孟晔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拿着公务的借口去了一趟城西。
那一夜,城西院子里现了哭声。
小姑娘在耳掴里跪地求饶,后知后觉将矛头指向了我:
「是苏锦华,都是她的算计。」
「若非她引诱我拿救命之恩入孟府,又将我请的人全杀在了破庙里,老夫人不会伤了身子。」
「相公你信我,我当真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孩儿才不得已跑开的。」
「是她,要除掉老夫人,还借你的手除掉我们母子。你不能中计啊。」
孟晔攥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
「好一个苏锦华,这么多年,我倒是轻看了你。」
「你既不仁,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被狗惦记了?真晦气。」
15
孟晔唯恐他的小姑娘遭了我的毒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人护在了西城的院子里。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
「有人出手的时候,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十日还有两日,我等得了。」
可孟晔等不了。
当晚便以陪太子夜读为由,出了府。
我死死按住孟母没有麻痹的那条腿,在她痛到掉眼泪时,笑道:
「夫君为了孟家的前程和大事昼夜奔波,母亲不该黏人的。」
她呜呜咽咽,眼睁睁看着孟晔远走。
被我接回家的庶女孟雪芙噙着冷笑,将滚烫的汤药灌进了孟母的嘴里。
孟母滚着泪水满眼哀求,孟雪芙却毫不手软:
「我被夫家磋磨被作践,当牛做马真真生不如死呢,是你为兄长铺路给我的好姻缘啊。」
「我要和离,不过点点头的事情,我便对你感恩戴德了。可你非要赶尽杀绝。」
「锦华姐姐说得没错,求人不如求己。我照顾完你,她便会给我自由了。所以你要乖,别让我为难,也别让兄长分心。」
「毕竟,他杀人的大计,不能被耽误。」
孟母惶恐,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与孟雪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16
那夜的院子里并不平静,我一碗茶后便昏死了过去。
伺候了我十年的婢女,悄悄遣散了满院的丫头,而后打开了后院的门。
当她带着赖头男子钻进我房间时,才发现床上睡的人没了。
她惶恐地掀开被子,我却站在她身后笑了:
「你是在找我吗?」
赖头男子惊诧回头的瞬间,便被我一个手刀劈晕了。
继而,灯火通明,将丫鬟小鱼儿的脸照得惨白。
「夫……夫人这是做什么?」
「怎的大晚上不睡觉,招来满院子的人。」
孟雪芙从人后走出身来:
「自然是捉内鬼。」
「你不该学你姐姐一般,对主子没有忠心。锦华姐姐不是我姨娘,你们算计不到她的。」
小鱼儿未来得及争辩,便被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待孟晔风风火火举着灯笼来捉奸时,我正与雪芙灯下下棋。
一子落下,她满盘皆输。
「姐姐果真,谋划不减当年,走一步看五步,雪芙输得心服口服。」
孟晔僵在门外,一双深情的眼睛四下搜索。
我唇角微挑,故意问道:
「夫君是在找小鱼儿吗?」
他掩下心慌:
「并未,只是看夫人院子灯火通明,赶来看看罢了。」
「既是无事,我便去书房了。」
「慢着!」
他回头。
「小鱼儿与外男私通,被捉奸在床,坏了府中规矩,已行了家法。」
说着,我双手一拍。
一具血尸被抬到了孟晔身前。
他顿时骇得倒退三步,忍不住在一堆烂肉里吐了起来。
若非我早有准备,如今的烂肉就该是我了。
失了名节的世家女子,像他小姑娘一般能活命的,少之又少。
便是要求和离,在这个世道都是难上加难。
犯错的不是我,我何必要顶着坏了的名声连累族中晚辈。
所以,我与孟晔,注定不死不休的。
我冷笑着挥挥手,尸体便被抬了出去。
「通奸的外男,被我送去了官府。毕竟冲着我的院子来的,我总要摸清底细的。」
孟晔神色大变:
「不可!」
对上我幽深的目光,他又讪讪解释道:
「府邸隐私,怎可昭然露在人前。」
「为了体面,夫人也该速速将人拦下,杖杀后保住名声才是。」
「夫君说得是,不过这与官府打交道的事,夫君向来擅长,不如夫君去一趟?」
他攥紧手心,咬牙应下。
17
有我苏家的吩咐,孟晔在官场上只有处处碰壁的下场。
堂堂孟太傅,想从天牢里捞个人都难如登天。
他焦头烂额,生怕他的龌龊被暴露在人前。
我便趁着他脚不沾地,会了会他的小姑娘。
她被押跪在我对面,咬着唇,恨恨地与我对视。
「就是你,将我孩儿的祈愿符套在狗脖子上的?」
「若你的孩子不得好死了,算不算遭报应?」
她面色一白,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又问道:
「孟晔送去庄子上的狗,也是被你溺死在水井里的?」
她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回道:
「我不懂夫人在说什么,私闯民宅,我可以报官的。」
我点点头:
「确实!」
「不过,这宅子若是孟晔买的,就另当别论了。」「老女人有没有资格拿回孟家的产业?」
她面色一白,偏又倔强得不像话:
「孟家产业又如何?我如今有了孟晔的骨肉,孟家的一切都是我孩儿的。」
「你是夫人又如何,善妒不孝还无子,你凭什么不让我入府。」
我倒吸了口凉气:
「如何是我不让你入府呢?孟晔从未提过让你入府啊。」
她血色褪尽,满眼的不可置信:
「休要挑拨离间,夫君不会骗我的,是你这个老女人不肯我入府的。」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是如此蠢钝,到底是我高看了你。」
「也不想想看,损了名声还害了他母亲,他如何会让你入府?不过是去母留子,给我高门贵女的主母抢个儿子罢了。你还不配做我对手,我果然白跑一回。」
我前扶后拥,冷笑着走了。
小姑娘咒骂发疯以后,拿了三尺白绫,为了入孟府上了吊。
孟晔焦头烂额,还是着孟家二夫人来劝我。
劝我大度,劝我睁只眼闭只眼,劝我一顶小轿抬进门再说。
18
我却以礼佛为由,将其挡在了门外,关在门里面,我在菩萨面前擦起了刀。
「我的狗怎么死的,孟晔便要怎么为它报仇给我消气。」
「如此,我看在十五年的夫妻情分上,可网开一面。」
孟家妇人们端着长辈的姿态,却吃了闭门羹,开始七嘴八舌数落了我种种不是后,才放了句「别后悔」的狠话拂袖而去。
一夜之间,整个孟家都沸腾了。
千日孝顺无人看,一日冷脸人尽知。
他们给我扣上不孝、无子、善妒的帽子。
更放出狠话,我若不肯斟茶道歉,孟家家谱便要将我除名。
他们如此做派,就是要让我自恃理亏,又无退路,只能乖乖就范,任人拿捏。
届时,妾室也好,外室子也罢,顺理成章进了院子。
我从不知,平日里恭维讨好我的孟家人,原来是如此嘴脸。
不仅忘了我的救命之恩,便是享受着如今的锦衣玉食,也敢在我面前一个个自称长辈,要我磕头斟茶道歉。
感情耗尽以后的无耻,才更恶心。
可我,不仅没有阻止,甚至狠狠添了一把火,让弹劾我将军府的折子,摆上了养心殿。
我腹背受敌,进退维谷,好像除了忍气吞声让一步,别无出路。
这时候孟晔再次现了身。
19
他带着汤药,假意心怀愧疚,好言相劝:
「锦华,别再闹下去了,对你名声不好。」
「将军府百年声名,不能因你一人受损。」
「给我儿一个嫡子的身份,我可既往不咎。」
「哦?贵妾变平妻了?你孟家为子孙真是费心费力啊。」
他要争辩,我反手一耳光,打在他的不知廉耻上。
「你也配提将军府!」
「你的廉耻和你的忠贞誓言,都烂在了西街的院子里。」
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因这猝不及防的一耳光,顿时变得愤怒无比:
「你以为如今的将军府还能与当年相提并论?」
「你端着清高孤傲,在我面前做了一辈子的施恩者,你不累吗?」
「我都拿一辈子回报你了,你还要怎样?还真要我断子绝孙吗?」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若你是男子,只怕早就妻妾成群了。却逼我做圣人,你才离经叛道无药可救。」
从他猩红的双目,和颤抖的双手里,我终于听到了他的肺腑之言。
「如今云阳有了身子,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孟家的孩子都要认祖归宗的。」
我没有争辩,在他的怒视里,掐着他的脖子,伸手轻轻摩挲着他被我抽红的面颊。
他也想躲,却被我将门女攥着胸襟动弹不得。
「所以,孟大人忘了在皇宫里发的毒誓吗?我想,皇宫里的所有人都没忘吧。」
「你违背誓言。老天不让你死,我若要呢?你说,皇上会答应吗?」
他惶恐,错愕,不可置信。
「走到如今,大人似乎忘了,我苏锦华,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我父兄对陛下有从龙之功,铮铮铁骨的苏家人对他提点小小的要求,陛下不会不给面子。
孟家本是罪臣之身,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苏家的庇佑与给予。
而苏家刀口舔血的,哪一个是活菩萨。
孟晔在我深沉的眸子里,只看到了一望无尽的冰凉与恨意。
他没想到我竟如此决绝,哪怕鱼死网破,也不肯退让半步。
他被震在了当场,却被我凝眸一把摔在了太师椅上,将那碗汤药塞进了他的手上:
「别逼我让你的小姑娘一尸两命!」
他生了忌惮,抱着那碗下了药的汤落荒而逃。
从此不敢正面招惹我,却暗地里谋划,要给我致命一击。
最好,在皇室面前我也翻不了身。
这个机会,我乖乖送到了他手上。
20
郡主办诗会,邀请了御史台陈夫人、国公府尉迟夫人和光禄大夫李夫人。
孟府的风波吹到了京城各处,我成了旁人嘴里最不堪的主母。
她们围炉煮茶,便是宽慰开解我的,
我始终神色淡淡,她们也派人去请了孟晔与各位大人们。
不等我茶煮好,房门被一把推开。
温云阳一膝盖扑在了我面前,柔弱落泪:
「求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
话说一半,她僵住了。
因为这偌大的茶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要在各位夫人面前亮相,拿肚子里的孩子给我施压与难堪的她,傻了眼。
却在我的讽刺笑意下绷不住卸掉伪装,噌地站起身来:
「你这个贱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十岁人老珠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却作恶多端福薄命薄,活该死了父兄也死了短命的儿子。」
「现在落寞的将军府根本不足以为你撑腰,一把年纪死了都没儿子送终,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
她歇斯底里,甚至因为太过激动,珠钗都歪了。
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噙着笑意攥着她的下颌,在她的惊叫里帮她扶正:
「所以做了三年外室,你终究开始要位置了?甚至设计一出救命之人,将老夫人害得瘫在了床上也不肯悔改?」
她死死瞪着我:
「是又怎么样?夫君愿意信我纵我,你又能如何。」
「一只不会下蛋的鸡也能独占太傅府?你凭什么。」
我望着门外的孟晔,饶有兴致地问道:
「孟晔,你说,凭什么?」
21
孟晔站在门外,满面凝霜。
同行的霍岭故作轻松地转过头去,装作了看不见。
温云阳一见孟晔,瞬间换了一张脸:
「相公,她说她要杀了我和我的孩子,说就是死也不会让我进孟家的门。」
「相公,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爱我疼我,我便什么都好。」
「可孩子呢?」
「我做了一辈子被人欺负的庶女,不想我的孩子连我都不如。他也该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家的。」
孟晔深深看了我一眼。
「夫人为我孟家劳苦功高,你怎好戳她痛处。」
温云阳意会地一转头拽上了我的衣袖:
「姐姐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给你磕头,只要你……啊……」
我不过抽出被她揪住的我的手,她便顺势倒了下去,肚子直直撞在了茶桌的角上。
孟晔疯了一般冲过来将人抱在怀里。
美人落泪,当真动人心魄。
「相公,我好痛。」
「姐姐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
「她只是没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喜欢我与你的孩子罢了。你千万别怪她。」
「啊——好痛。」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他慌张太过,还以为自己是皇帝,竟要宣太医。
我的讽刺毫不遮掩。
他越发厌恶:
「我总以为,你便是装着清高也好,挟恩图报也好,总有着将门女的磊落的,却不想,你比后宫争斗的女人们更可恶。」
「为我的孩子,为了我孟家的根,我也要休了你。」
22
霍大人忙去阻拦,可为时已晚。
孟晔把狠话都说完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跟你成了亲。」
「孟家若无后,你苏锦华才是最大的罪人。」
「无子善妒不孝,我休你也不为过。」
霍大人急得跳脚:
「慎言,慎言啊。」
我却直截了当,掏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
「休我,你不够资格。」
「和离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为孟家丢的那个孩子,当作我的报应好了,但我等着看你们的报应。」
想靠休妻发我苏家的财,他孟家的算盘珠子蹦到大马路上了。
这一刻的孟晔,从我的势在必得里终于清楚,与他和孟府断了十几年的情意,不是他孟家的选择,而是我苏锦华的算计。
和离的下场,便是苏家的一切都被抬回苏府里去。
届时,孟家可谓是一无所有。
他眸光暗了暗,抱着温云阳的手也不自觉在收紧。
「你休想,只有我休你,没有和离的可能。」
「你德行有亏,让你下堂都是便宜了你。」
瞬间,隔出另外空间的屏风被推开。
一左一右两间茶室,分别坐着陈夫人、尉迟夫人、郡主和李夫人一行,与陈大人、尉迟大人、郡马和李大人一行。
「纵容外室冲撞正妻,还未入府便宠妾灭妻。孟大人自恃清正一生,原来也是是非不分。」
郡主将我拉入身侧:
「那个贱人一进门就对锦华破口辱骂,对将军父子尤其大不敬。今日我若不给她落下惩罚,世人还以为,我皇室无情无义,忘了苏家洒下的热血,也忘了苏家对大越的累累功勋。」
「来人,拉下去,杖责五十,扔入天牢等候陛下发落。」
我与他夫妻十五载,怎会不知他的城府与手段。
他荆轲刺秦王以为万无一失,却闯进了我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要让我投鼠忌器,咬牙在言官面前认下他的小姑娘。
他把我想得,太不中用了些。
「锦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孟家十五年来不曾亏待你半分,你当真要让我们断子绝孙?」
孟家二夫人来得真是时候。
23
「夫人在隔壁听了那么久,大抵也对那个贱人如何辱骂锦华的事有所耳闻吧。」
「可你任由她在你侄儿面前颠倒黑白,那时候的你,为何没有出来为锦华说句公道话?」
「现下为了你们孟家的好孙子,你又舍得出来了?」
尉迟夫人乃我宗族里的姨母,何曾将靠后妃拉起来的孟家放在眼里过。
饶是将孟二夫人气得抚胸颤抖,也不肯放过:
「早知道孟家是这样的家风与教养,彼时我就该劝劝苏老将军与小将军,何苦为了这样的人家在养心殿前跪了整整三日。」
「他们泉下有知,救下的白眼狼这般欺辱他们的女儿妹妹,便是化为厉鬼也该提着枪让你们人头落地的。」
尉迟夫人每说一句,孟晔便面白一分,说到最后,他已然不敢抬起头来。
孟家十五年的安好,他已经忘了他们孟家全族跪在我苏家门外说感谢的场面了。
也忘了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背叛、欺负乃至羞辱,是孟家给我的回报。
尉迟大人拿着一份口供,冷冷摊在了孟晔眼前。
一瞬间,他便血色全无。
「联合外男谋算自己的夫人,整个大越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无耻的人了。」
「这般德行,只怕会教坏了太子殿下。」
孟晔怔在当场,不自觉地将求救视线投向我,我却将和离书递了过去。
「签了吧。」
「至于她。」
他怀里的人被我指得一瑟缩。
「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他抬眸与我对视。
那双年少时会因看到惊艳,会在我答应嫁给他时生光,会在失去孩子以后红肿一年的深情眸子里。
终究还是有犹豫与遗憾。
人到中年的男子也一样,现实又清醒。
他需要子嗣,也希望花红柳绿开满他的后院。
可他也舍不得扔下一个身世良好,处世有度,会帮他解决麻烦,会成为他助力的妻子。
「锦华,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24
我摇摇头:
「覆水难收,这是最体面的分手方式了,孟大人该知道的。」
「即便你舍不得我苏家的权势,也该清楚我苏锦华的脾性的。」
大庭广众之下,拿贪慕我苏家权势羞辱他,他便是为了几分傲骨,也会选择和离的。
他瞳孔缩了缩,在怀里的美人瑟瑟发抖,终是点了头。
落笔无悔。
苏孟两家就此分手。
可等待孟家的,却是抽筋断骨。
父兄给我的嫁妆,皇宫的赏赐,我这些年的经营,全被我搬走了。
世人夸我铮铮烈骨,不输家风。
而德行有亏的孟家,锦衣玉食骤然间成了入不敷出。
连孟家宗亲落在京城书院的孩子,都被赶回了家中,无书可念。
而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外室要毁了夫人名节的太傅,被弹劾,被鄙夷,被罢免官职后打了板子。
这时候,他们想起来了,孟晔的太傅身份,还是父兄的命换来的陛下垂怜。
孟家妇人破口大骂:
「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是逼我孟家去死。」
「没有银钱,没有营生,这么大一家子便是喝粥也活不下去啊。」
孟晔不敢多说。
那年孟家被抄家之后,孟家就一无所有了。
孟家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苏家给的。
苏锦华从来不提,他们便都心安理得地以为,都是孟家该有的。
难怪她设计一番要和离,原是要釜底抽薪,一脚将孟家所有人踩回原形。
然后眼睁睁看他们活得不如狗,甚至向她摇尾乞怜。
孟晔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无妨的,西城里云阳那里这些年攒下了不少好东西,孟家不至于山穷水尽。」
「我就不信孟家没了她苏锦华就活不下去了。」
「只云阳非要八抬大轿抬她进门。诸位何意?」
孟家人瞬间来了精神:
「她解了孟家的困境,又能为孟家生下嫡子,八抬大轿便八抬大轿吧。」
「也正好,打打苏氏女的脸。」
可他们不晓得,何为自寻死路。
25
可待他们拿着自己微薄的行李要去城西小院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院子都千两低价卖给了商户。
温云阳为了治脸上的疤痕,破釜沉舟用了重药。
便是腹中胎儿落地,非死即残。
如今孟家败落,还要她掏老本养一大家子人,她如何愿意。
连夜带着财物跑出了京城。
只可惜,马车华丽,引起了悍匪的注意。人刚到城外,便被掳走了。
刀锋寨里的手段与酷刑,只三日,便成了一具残破的血尸。
「做得很好,连城,父亲将你给我,才是留给我的最大的财富。」
或许是我看错了,我的夸赞让铁面连城面颊现了一丝红晕。
次日,我与雪芙坐在连廊上看船:
「孟家如今翻身无望了。」
「锦华姐姐,当真厉害。」
厉害什么呢,一个庶女而已,人不知鬼不觉得除掉,轻而易举。
之所以拖到如今,不过是给孟家致命一击罢了。
毕竟,她日日加在孟晔茶碗里的贪欢药,配上我的茶,能让孟晔真正断子绝孙。
我早说过了,我为孟家没了孩子,断不可能让他踩着我的痛,儿孙满堂。
不知何时开始,街头小巷开始流传开来,说是孟家正房无子,乃孟晔在家族蒙难时伤了子孙根,与苏家锦华无关。
孟晔受不得这般的诋毁,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了最好的大夫。
结果于他如晴天霹雳--孟晔伤了根本,无缘子孙。
他不信,一连找了无数大夫,得出的结果出奇地一致。
孟晔浑身战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为了子孙谋划的一切,都像一场笑话。
他口口声声说苏锦华无子,口口声声把陪伴当作了赏赐,到头来回旋镖竟正中胸口。
孟家原先为了子嗣舍弃荣华富贵与苏家分道扬镳,尚且被文人夸其风骨颇盛。
如今枉做小人以后的落拓,才当真被人人踩踏。
便是孟家人也因此分道扬镳,卷走了孟家仅剩的银钱回了临阳祖宅。
孟母闻讯,痛心疾首,吐血而亡。
那般骄傲的孟晔,如何受得了万人唾骂。
他如丧家之犬,抱着头萎缩度日。
却仍被人追着耻笑唾骂。
精神折磨,远胜肉体摧残,意气风发的孟大人,如今沧桑憔悴,老态横生。
他苦不堪言,便决定南下回临阳。
临行之前,他跪在苏府门外,求我一见。
捧着碎掉的白玉镯,和他被打断腿才抢回来的东珠耳坠,他字字泣血,细数了对我的亏欠与辜负。
更拿我对他与孟家的倾力付出与真心谋划,求我给他一个机会。
原来十五年的付出与尽心,他都是知道的。
可在有更利己选择的时候,他却瞎得彻底。
到最后,他不求我原谅,只求我一见,要亲自跟我说声抱歉。
疾风骤雨将他的单薄打得摇摇欲坠,可我没见。
众叛亲离后的浪子回头,我不是他娘,不会去原谅与包容。
捧着雪芙的和离书,为她准备着行囊:
「你当真要去江南?不如与我一道去漠北的好。」
她摇摇头:
「你守苏将军的遗志,我完成姨娘未了的心愿,南辕北辙,该含笑分手的。」
「你若不舍,我该哭了。」
我兀自笑出了声,将从孟家搜刮来的银票塞进了她的行囊里:
「女孩子的幸福圆满,该在成全自己上。」
「愿你繁花似锦,愿你肆意余生。」
那么好的姑娘,不该是任何人攀附权贵的牺牲品。
她该是自由的风,携着花香,吹遍她想去的任何角落。
26
雪芙南下的第五日,她那背信弃义与旁人纠缠不休的夫君找到了我跟前。
「孟雪芙若是知错了,便向云儿斟茶道歉,我可既往不咎,接她回府,给她个平妻之位。否则,以她孟家如今的状况,便是做妾,都无人敢收。」
我一把长枪,将信誓旦旦的他打得鼻青脸肿:
「哪里来的疯狗,敢在我苏家乱吠。」
「莫说雪芙早就签了和离书不要你了,便是没有签下和离书,我闹到天子面前,也会为她求个自由身。」
「如此的下三滥,想见雪芙,下辈子吧。」
临安世子被我扔出府时,仍在不可置信地叫嚣:
「不可能,她一个区区庶女,能做世子妃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凭什么不要我?」
「你骗我,我要见她,我要见她啊。」
厚重的门关上以后,我便装上了行囊要去父兄守过的边疆。
连城抿唇站在我身后,眼底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骤然回眸:
「你很得意?」
他神色一慌。
「背着我打断了孟晔的四肢,将其扔在了商船上,让其在南蛮之地与叫花子抢食,落拓过完下辈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低着头,不敢回话。
「你做得很好,比我快了一步。」
「对那般自视清高的人最好的报复,就是夺走他珍视的一切。要百子千孙,我偏要他断子绝孙。要步步高升做人中龙凤,我偏偏要将他踩在脚底,让他活得不如四肢健全的乞丐。」
「死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才是永远的折磨。往后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悔恨,悔恨自己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都搞砸了。」
「日日吞针,才是他的报应。」
连城赞赏地看着我,我便又朝他泼了冷水:
「但你还是手软了,该挖了他的眼珠子的,那般眼瞎的人,留着眼睛配相?」
「那……我赶过去,补一刀?」
我忍着笑将包裹扔在了他手里:
「明日便要北上了,哪有那般的闲工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