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敌人的重兵，包围在倪家营子之中。

拂晓，敌人总攻了。

敌人以两个团的兵力，从东北、正北、西北、正西，分四路围攻上来。

并用炮火扩大北围墙缺口，把西北角地堡又打垮了。

敌人欺我火力不强，在北面实施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集团冲锋！

一营营长赵海丰同志正蹲在缺口附近（他一条腿在四十里铺战斗中负伤还未痊愈）。

此时，二连连长向福先同志看情况危急了，先指挥部队甩出一排手榴弹，接着他就一跃而起，带着一个排冲向敌人。

他们飕飕地舞起大刀左冲右突，只见耀眼的刀光，杀得敌人纷纷倒退。

我们在东北角炮楼上，也用桌子架起重机枪向密集的敌人扫射。

敌人被我们打急了，就用几门山炮向我们轰击，把我们的炮楼打坏了，我们只能用轻机枪上去干。

北面的缺口，我们用一个排、四挺轻机枪封住。

敌人无可奈何，把进攻重点又转移到西围墙了。

下午，情况更危险。

南面的敌人占领了南门外的土堆子，并用机枪封锁了大门。

我们只有退到大门口工事里和敌人对峙着。

西面的敌人已占领了围子的西北角，又拆开了西边的小门，随后占据了西南角和西北角围墙上的炮楼，并把两面刺眼的锯牙齿的青天白日旗子插上这两个炮楼。

我们很清楚当时的情况，敌人不好使用直接瞄准的火炮，也不好组织其他火力，又受到两面火力的夹击，大部队不易在南面展开。

因此，敌人从南大门发起攻击是有困难的。一连把住北面的缺口，一时攻不上来。

这里，我们的火力比较强。

只要守住西边旧土墙的第二道防线，敌人要拔掉我们这颗铁钉，是不那么容易的。

我们集中了一批大刀、钢叉、手榴弹，组织了几个战斗小组去支援二连，二连勇敢地承担起这决定全局胜负的重担！

西边的旧土墙经过加修后，有一人多高，中间有一段比较矮些，并留了一个能够进出的路，这是准备反击敌人用的。

同时，墙上都掏了枪眼。

站在这里，正好向外投手榴弹，投得远的同志，可以把手榴弹投到西围墙墙根。

敌人也可以投手榴弹过来，但是，敌人投到我们这边比较困难，因为敌人不能站起来投，如果敌人站起来，就会遭到我们的射击，敌人只有卧着投掷手榴弹，因此，敌人的手榴弹投的并不远。

对我们的威胁就不大，敌人要想进攻，只能提上大刀向我们冲。

所以，我们只要组织好火力封锁住小门，及时使用大刀小组，只要敌人一冲上来就向敌人砍去，问题是不大的。

就这样，在这里，我们和敌人杀来杀去，反复争夺，不知多少次，每一回都杀得相当激烈。

这个围子里的一片方圆五、六十米的开阔地，都被血迹染红了。

敌人的死尸也横七竖八地躺在这块土地上。

一次，二连一排长带着五、六个战士守卫着土墙，敌人一排子手榴弹打过来，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敌人只好硬冲了，一个敌人爬上墙头正要向下跳，一排长上去一钢叉，就把这个家伙戳下去了。

这时，在一排长左面已跳下来一个敌人，朝一排长劈头就是一刀！一排长转身一让，敌人的刀从他后脑擦下去，把后脑骨砍破，并把背后的衣服也砍破了。他带着伤，回手一钢叉，又把敌人撂倒了。

一个刚上土墙的敌人，用枪托把他腿打伤了。

第三个跳下来的敌人，欺负他受了伤，正举刀砍下来。

他跃起身子一钢叉，从敌人右胁攘了进去，他自己也昏倒了。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战士把陆续跳下来的几个敌人全消灭掉了。

敌人见强攻不行，就喊起话来：

"你们被包围了，跑不掉啦，快交枪过来吧！"

"到这边来，有水喝，有饭吃，有皮大衣穿！"

我们的战士也回答道：

"老子枪有的是，有本事你过来拿吧，枪搁在这里，有种就过来取，如果你过来，不叫你四只蹄子朝天，就不算老子厉害！"

敌人又用迫击炮向墙里打。

因来不及挖防炮洞，有些负了伤的同志接连又负了几次伤。

突然，一发迫击炮弹打中了守在土墙边的一个班。

几个同志牺牲了，其他的同志也都负了伤。

十几个敌人乘机跳了进来。

那些负伤的同志，顽强地站起来，拿大刀、拿土块向敌人砍去、砸去！有的已不能起来了，等敌人靠近时，就抱着敌人拉响了手榴弹！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迟滞了敌人行动。

二连连长向福先带一个班从右面赶来，把敌人砍得一个不剩！

敌人攻了多少次已记不清了。

我们把死在墙这边的敌人的尸体，一个个甩到墙那边去了。

我们的战士并向敌人喊道：

"把死尸还给你们，让你们回去向你们的上司报账吧！不怕死的再来！"

甩在阵地前面的敌人的尸体，也成了一道阻挡敌人进攻的障碍了！

在五、六十米的空地上，敌人的尸体象被砍倒的麻杆子，密密麻麻的躺了一层。

敌人士气低落了。

呐喊、冲锋越来越没有劲了。

日薄西山，青天白日旗在西围墙炮楼上索索发抖！

旧土墙仍在我们手里，染满烈士鲜血的红旗，在我们头顶上威武地迎风招展！

倪家营屯庄

敌人已摸到我们黄昏反击的规律，早有准备。

因此，我们后续部队组织了强大的反击，还是未能打动敌人。

因为头天反击，只是把敌人打退了。

第二天，敌人就更加重视大部队的反击。

到了黄昏，敌人的兵力集中在我们这个围子与军部之间的中间部分。

所以，我们部队虽然反击，但仍然没有成功。

大约晚上八、九点钟，原先军部住的围子里吹起了调我们突围的号声。

据下午观察的情况，敌人为防我们突围，在南大门外土堆子附近放了一个营，并用四挺重机枪交叉封锁住南大门，在东南的干河沟里是敌人的一个手枪团。

因此，在这种境地下突围，形势是相当严重的，一着不慎，就会全部覆没。

于是，在怎样突围的问题上，我们作了认真的研究。

在研究突围的方案时，营的干部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同时形成了两个方案。

一个方向是赵海丰营长提出来的，他想让部队从东北角的地堡里钻出去，在东面水塘冰上集合，然后向东冲至干河沟，再向南杀开一条血路，回到团部驻地；

一个方向是我提出来的，我想让部队从南大门突出去，冲过七、八十米距离的开阔地，直下东河沟，然后向南突围，直到军部驻地。

起先，我们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后来，我们俩各摆自己突围方向的利弊，看看利在哪里，弊在何处，哪种方案利更多些，弊更少些，怎样克服弊端，如何充分发挥有利条件。

战争年代就有这么一个长处，为了减少牺牲，争取战斗的胜利，干部之间为确定一个作战方案，往往各抒己见，不讲情面，争得面红耳赤。

但是，一旦谁的意见说服了对方，使大家选定了一种最佳的作战方案，原先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不仅马上放弃自己的意见，服从真理，而且千方百计地动脑筋，想办法，出力量，使选定下来的方案更加完善，更加周密，更加符合实际情况，更好地付诸实施，从不去想着自己个人所谓尊严和得失。

赵海丰和我，虽然分别在两个营里，但是经常在一起协同作战，互相配合得很好。

尽管我们有时也为制定作战方案争论过，但是我们一旦统一思想后，马上就齐心协力，共同杀敌，谁也不争个人的高低。

今天晚上，为了使我们四百多名干部战士突围出去，这是我们共同的职责和想法。

所以，我们又在一起耐心地听取对方的意见。

赵海丰营长先谈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部队从东北角的地堡里钻出去，比较隐蔽，外面有鹿砦障碍，不易被敌人发觉，出去不远有一块大冰场地，可以集合部队，好向外一起走。

但是，不利的地方，也很明显，东北角地堡的出口处比较窄小，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通过，费时费事，不方便，四百多人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敌人已早防我突围，加上我们要通过的暴露的距离也远，一旦发现，搞不好人未出去多少，就几面夹击，使我们一部分卡在围外，一部堵在围内，突不成也守不住，有全部覆没的危险。

接着，我也谈了自己的想法，讲了我选定的突围方向的利弊。

我说，从南大门突出去，好处有三条：

第一我们从大门出去突然、出得快，刚出去时，敌人会不知所措，等敌人发觉醒悟过来，我们跑得快的已到了干河沟。

因为到干河沟只有七、八米远的开阔地，一下子几路一块走，要不多久，就可以全部出去；

第二进沟快，出了大门向东南七、八十米处，就可以冲下干河沟，直通军部前沿；

第三我们可以先在围子里，集结部队，分配各连的具体任务，先打哪里敌人，后打哪里敌人，各连也可以明确出击任务，也好掌握我们突围出去的距离，很快就可以得到后面大部队的火力支援。

但是，困难也是明摆着的，一是南大门外边两旁都有敌人把守，左边是敌人的两个排，右边是敌人的一个排，二是干河沟里睡满着敌人，不杀出一条血路是走不脱的。

我和赵海丰都讲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一道与其他营的干部慎重地分析两个方向的利弊。

通过反复研究，一致决定，从南大门冲出去！

突围的方向定下来之后，我们又进一步研究了突围部署和兵力的运用。

当时的部署是这样的，三连伤亡较小，从大门猛冲出去之后，就把封锁南大门左右两边的敌人打垮！

走在前面的同志每人一把大刀、两颗手榴弹，组成突击队。

四连一出大门就向河沟冲击，替后面部队打出一条通路。

一连在二连后面，接着就是重机枪排和全营的炊事员。

一连在后面，要防止我们突到半中间时，敌人从大门外东西夹击，要担负好掩护任务。

三连出大门打垮了两边的敌人之后，就随着一、二连后面下河沟。

我们要求各连在突围时，要出得猛，出得快，打得狠，不怕伤亡，不恋战，敌人在大门外两面夹击时，要坚决顶住。

同时，各连在里面集结部队时，一定要肃静，不要惊慌，出大门时，既要猛又要有秩序。

在研究怎样打出去的问题时，我们还研究了留少数同志打掩护。

因为南门枪一响，北面，特别是西面的敌人必然趁机进攻，想法攻进来。

如果敌人一进围子，我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突围也很难成功。这不但是个艰苦的任务，而且要有自我牺牲的决心。

会议开始不久，营长赵海丰同志就一个劲地抽烟。

这时，他还在猛抽烟，我想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刚想到这里，担架连的副连长站起来说："营长！让主力全部突围，由我们担架排接各连围子里的警戒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担架连副连长的话音刚落，一连连长张如山就说："我也留下来，带着我突围是个麻烦，在这里我还能和敌人干一家伙！"

一连指导员也马上抢着说："我们的连长不能留下来，他眼睛看不见了，让我留下来指挥打掩护。我是党支部书记，我应该留下来！"

二连、通信班也都争着要求打掩护。

最后决定，伤员要全部带走，由二连和炊事人员负责，重伤员要背着走，一连指导员领一连几个同志和担架排留下来打掩护，并将伤员的枪支和重机枪的子弹留下一部分，留下来的每个同志配齐一支枪、二十发子弹和一颗手榴弹。

部队一突围出去。

就连打三梭机枪子弹和连甩三个手榴弹，并吹三声哨。

掩护突围的同志一听到这些信号，就立即集结，迅速撤离，越快越好。

同时，部队进入河沟之后，一定要低着头行进，防止敌人从两边射击。

突围的方案确定后，各连干部回去悄悄地集结了部队，进行了动员和各项准备工作。

我们营里几个干部作了进一步的分工：

营长赵海丰带三连在最前面，王德胜教导员在中间带四连、二连随一连跟进，我的任务是突围开始的时候，在大门口指挥部队按顺序撤离，确保部队突围成功。

分工结束后，我和一营王德胜教导员一齐去检查突围的各项准备工作。

在四连，王教导员嘱咐突击排的同志说：

"要猛冲、猛打、猛扑、猛杀！不杀出一条血路是不行的，要有敢在刀山火海上通过的决心！否则，敌人是不会让出河沟给我们走的。部队能不能全部突出去，就看你们前面的了！"

大刀组的组长说：

"首长！请放心，刚才大家都表示了态度，管叫敌人头落地、尸满沟，让部队从敌人死尸上通过！我们就是全部拼光，也要让部队突出去！突围成功后，我们的大刀、钢叉请首长检查，保证刀刀见血！"

我回到营部，看见一个炊事班长在试着背铁锅，就说："班长，突围这么紧张，还背这个笨家伙干什么？保证人员突围出去就好了。"

但这个炊事班长不同意，他恳求说："教导员，这锅是我们唯一的工具。没有锅，部队就是出去了，没有做饭的锅，又怎么办呀！而且，这铁锅来之不易啊！"

接着，他给我讲起这口铁锅的来历。

那时，他刚当炊事员不久，在一次战斗中，敌人的一颗手榴弹，砸碎了他们炊事班的铁锅，致使营部的同志两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

这可急坏了他们的老炊事班长！

后来，老炊事班长听老乡说附近的一条河里，有敌人逃跑时扔下的一口铁锅，高兴得不得了。

老炊事班长不顾天寒地冻，两次钻到冰水里摸铁锅，但都没有摸到。

当老炊事班长第三次下到冰河里，将铁锅摸上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这是我们炊事员的武器，就因冻僵而牺牲了。

这位炊事班长讲了这口铁锅的来历之后说：

"教导员，这铁锅是我们老班长用命换来的，是我们的武器，也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出去之后，如果没有锅做饭也还得挨饿。"

另一个炊事员也说："教导员，丢掉我这个人不要紧，丢掉这口锅可不行，即使死，我也要把它背出去，部队冲到哪里，我就把锅背到哪里。"

战士们的话语虽然简单，却体现了为战友着想、为集体负责的高贵精神。

夜里十一点多钟，我们开始突围了！

三连一班刚出去，就被敌人发现了。

敌人重机枪猛烈地扫射过来，部队稍停顿了一下，营长赵海丰同志大声喊道："同志们！不能停留，冲啊！"

这时突击排甩了一排手榴弹，一班就从几个方面向敌人重机枪阵地猛扑过去。

不一会，敌人机枪就不响了。

后来才知道，一班有一个战士猛冲过去，用手榴弹把敌人重机枪炸掉了，但是一班的同志在路上也先后牺牲了，突出去的同志也都负伤了。

敌人机枪一停，三连便一拥而上，迅速消灭大门外两边的敌人，一下子就把敌人的阵地搅乱了，少数敌人向围子两头跑了，大门两边的敌人一时没有了。

敌人摸不清我们向哪一个方向突围，其他几挺重机枪便漫无目的地乱打起来。

军部为了接应我们突围，也组织部队反击，敌人更乱了。

趁着敌人慌乱之际，我迅速在大门口指挥四连、二连按顺序往外冲。

四连出了大门口，从土堆旁一下子就插进干河沟。

沟里是敌人的手枪团。

这时候，许多敌人还裹着羊皮大衣，在睡大觉，没有起来呢！

四连组织的大刀队，用手榴弹、大砍刀，猛炸猛砍，一路冲了过去！

敌人一时晕头转向，有的敌人还在梦中就上了西天。

一些没有死的敌人慌忙朝岸上跑，干河沟两岸的敌人以为红军冲上来了，就用机枪乱扫，把他们自己人打得哇哇乱叫。

折回头的敌人只好转身下河沟，四连就用手榴弹、大砍刀迎击，这真是杀出来的一条血路啊！

天亮到团部会合后一看，我们每个人的衣服上、裤子上、鞋子上，全是血。

四连、二连冲出去之后，王德胜教导员又主动留下来，与我在后面一块走。

突围出去的部队，按照事先的约定，打了三梭子机枪子弹和连甩了三颗手榴弹之后，一连和担架排的同志就开始突围了，出来一部分同志以后，大门口就又被从西侧沿鹿砦来的敌人封锁住了。

同时，敌人也从北面、西北面向围子冲进来了。

被堵在里面的几个同志只好在里面向敌人猛烈地射击。

这时我和王教导员也吹了三声哨子，要他们撤退。

与此同时，有的敌人听到围子里打得激烈，以为我们还有不少部队在里面，就又从南门冲进围子。

我和王教导员下到河沟之后，听到围子里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枪声，仍在猛烈地响着……。

直到现在，我对一连指导员和担架排的一些同志没有能够撤出来，心里都感到非常可惜，非常难过。

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红军战士，为了吸引住敌人，为了全营同志突围，牺牲了自己，完成了掩护任务，而他们全部都壮烈牺牲了！

但是，猛攻了两天的敌人，不仅伤亡了一千多人，而且，妄想全部消灭我们的计划，也彻底破产了！

我们突围到了军部之后，就随着军部，又向南行进，踏上更加艰险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