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俄国人四十年代的丽江亲历8:丽江的集市和酒店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5-20 09:24:28

一大早,几股由农民形成的人流从远处的村子出发,十点钟左右,沿着五条大道,开始向丽江城集中。

街道上挤满了驮着柴禾的马匹,有的人背上背着木炭篮子,有的人背着蔬菜、鸡蛋和家禽。

猪要么被捆起来,由两个男人用杠子扛着,要么由女人牵着,她们一手拿着绳子,另一手拿着树枝条轻轻地催赶着。

其他许多种货物要么由人背,要么用马驮到城里来。

石头铺成的路上马蹄声嘈杂,人声鼎沸。

市场上喧闹声很高,人群都拼命挤过去,抢占四方街广场上最好的位置。

头天晚上,人们就从普通房屋中或从周围商店里拖出结实的货摊,成排地摆放在广场中央。

妇女和姑娘们背来沉重的棉纱包,把布匹摊开在货架上。

男子服饰用品、佐料和蔬菜各自摆成行。

中午过后不久集市到了热火朝天的程度,人和牲口乱作一团,开了锅似的。

高大的藏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夺路先行。

披着蘑菇状羊毛毡的普米族村民故意使篮里的蔓菁叶一闪一闪的。

仲家族人穿着粗麻布衫和裤子,奇特的小辫子从修剪过的头上垂下来,懒洋洋地在街上溜达,狭窄而粗糙的麻布条拖到地上。

纳西族妇女狂乱地在倔强的顾客后面追赶。

许多奇怪的民族男女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许许多多引人注目的货物和丽江城里的风流人物。

大约在下午三点钟集市到达高潮,然后开始回落。

到四点光景,"鸡尾酒会"正处于热闹中。

大街两边有许多家"高级酒店",来自远处口渴难耐的男女村民都朝酒店走去。

通常这类事在中国不为人所知。

不是因为汉族不喝酒,而是喝酒更多地与吃东西连在一起,喝酒的最佳时间是与朋友共进晚餐的时候。

在中国,妇女不与男子一起坐下喝酒,因此这类筵席完全是男子的事。

一般来说,为了礼节上的缘故,汉族妇女不在公开场合饮酒,而喜欢私下在她们的房间里呷上一两口。

在中国,当人们缔结长期交易时,通常的饮料是不放糖和牛奶的茶。

经过一天的劳苦之后,汉族地区的乡镇上,无数的茶馆里挤满了成群结队的男女,喝茶歇息。

在这方面,丽江的风俗截然不同。

丽江没有茶馆,如果有人要整天喝茶的话,就用一个很小的土罐煨在盆火上,隐藏在后屋。

无论男人、女人或小孩,大家都饮酒,白酒或窖酒。

两岁以上有自尊心的孩子不喝杯窖酒就不肯去睡觉。

所谓"高级酒店",既不是酒吧,也不高级。

它们是一般商店,除了卖盐、糖、腌菜和服饰品外,也有酒。

酒既可用顾客自带的坛子装了带走,也可当堂饮用。

丽江的商店都很小。

除了面对街道的柜台外,在右角落还有一个较长的柜台,这样,从门口到商店里屋,就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柜台前放着一两条很窄的长凳,人们坐在长凳上饮酒。

住在屋里的人畜,包括狗在内,都得过这条通道,有时打翻了顾客的酒,但这并不要紧。

这些小事在丽江是无人计较的。

人人都可以在任何一个酒店喝酒。

可是有些村民喜欢在特定的酒店饮酒。

这些忠实的常客与酒店老板娘处熟了,总是让她先挑选他们带来卖的东西。

同样他们在她的店里买东西,老板娘就特地打折扣给予优惠。

实际上常客与店主之间的这种关系不止于此。

老板娘还充当他们的代理人、管钱人、邮递员和知己的朋友。

当顾客出去买更多的东西时,购买来的满篮子货物就请她保管着。

有时会用他们下次带来市场上卖的东西或者活的猪鸡作担保,和老板娘议定小笔贷款。

当顾客付不起酒钱或所购物品的价钱时,老板娘就进行赊销交易,并且叫丈夫或儿子用简单的汉字记录下来。

农民们有时为安全起见,把装有现金的钱包存放在商店里,因为他们村里有强盗不安全。

由于遥远的村子里没有邮电服务,酒店就成了人们很方便的通信地址。

信件由可靠的人按期送达收信人手里。

顾客们就订婚、结婚、生孩子和送葬等问题向老板娘请教令人信赖的建议。

当然每一个酒店老板娘就是一个高级新闻情报局。

她熟知方圆一百英里内每一个人的全部个人简历。

我怀疑丽江是否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我使自己恭顺地隶属于三个酒店。

一个是李大妈的酒店,在大街最漂亮的路段上。

另一个是杨大妈的酒店,就在四方街市场。

第三家是和大妈的酒店,在双石桥附近藏族居住区。

当我在城里活动时,我几乎每天都忠诚地拜访这三家酒店。

大约下午五点钟我下山到杨大妈家酒店,在那呆上一小时。

六点钟我在李大妈家酒店。

通常晚饭后到和大妈家酒店。

然而直到过了很久,到她们确信我是一个高尚正直的人时,才把我当作圈内的顾客对待。

我欠了这些聪明而有魅力的太太很多债,使我感到痛苦的是,也许我永远不能偿还了。

我在丽江生活上和工作上的成功,主要依靠这几位太太提供给我的明智的忠告和可靠的情报。

要不是她们警觉和及时提醒,我可能铸成大错,导致倒台。

对我来说,对这个难于了解的地区及其人民的知识和经验,在她们的酒店里每天都在增添可贵的一页。

丽江酒店供应的酒既不是进口货,也不是玻璃瓶装的。

它完全是各家酒店用特别的家庭酿酒法,按照古老而保密的配方制成。

酒有三个品种。

清白酒被称作 Zhi (日),用小麦酿成,酒力和味道与杜松子酒相当。

甜的窖酒用糖、蜂蜜、小麦和其他东西酿成,呈琥珀黄色,而且透明,味道相当像托考伊葡萄酒或甜雪利,越陈越香。

还有一种是梅子酒,带红色,相当浓,使我想起巴尔干半岛的李子白兰地酒,酒力很大,我喝不了几口。

我喜欢酿造期特别长的窖酒。

李大妈家的窖酒最好,也特别贵,但是最高价钱也不过每杯五分。

任何一个想把酒带回家的人都得自带酒壶或酒瓶。

在丽江瓶子很贵,一个空瓶价钱可能高达两元。

李大妈是个老年妇女,身材挺直、雄伟而俊秀,鹰勾鼻上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她属于丽江社会的精华,不管在城里或在村里,她都很受人尊敬。

李大妈早晨在她的铺子里,她的顾客面对酒吧坐着。

大家都认识她,她也认识大家。

她丈夫高大英俊,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

他非常讲究,从来不过问商店里的事。

无论何时李大妈有事外出,他不得不接管家务时,他就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像个小孩似的不中用。

他甚至找不到哪个是窖酒壶,我和酒友们只得自己动手了。

夫妻俩有个儿子,是个教员,已经结婚,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

儿媳妇是个强壮而朴实的人,本分地呆在屋后拼命干活。

照料小女孩和喂养男婴则是这位老头的事。

婴儿总是在他怀里,当母亲把婴儿抱过去喂奶时,婴儿就号啕大哭。

老李先生也帮着烧煮,所有丽江的丈夫都有这个习惯。在后屋里,你总是可以发现他要么懒洋洋地靠在床上,要么煨着很小的土罐茶。

茶是他很喜欢的东西。

或许他也抽点鸦片烟,但那主要是社交的需要。

李大妈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能力最勤劳的妇女之一,除了从早到晚主持商店事务外,她也做存货的准备工作,包括一大堆土罐,里面装泡菜、腌黄瓜、泡梅子、桃子、橘子和温椁果酱,更不用说酒了。

一切东西都是在儿媳妇的帮助下在家里制作的。

如果人们遇见李大妈一大早背着沉重的一袋麦子或一篮梅子,从附近的村子回来,完全不用惊讶。

除了这一切家庭杂务外,还有每年冬季杀肥猪、腌火腿、猪头和腊肉,或为家里食用,或为出售。

她有时诉苦说她太劳累了,但同时也会说她63岁还能干活,感到很高兴。

李大妈做的一切东西都是第一流的,既干净,味道又好,比如她做的腌菜和果酱,鲜嫩的火腿,像洛克伏特豆腐似的奶酪和令人垂涎的酸甜大蒜。

丽江是个奇妙的自由世界,特别是在商业和工业方面。

家制的酒或其他任何在家里或在工厂里制作的东西,都不用交货物税,也不用为出售货物取得执照或许可证。

人们完全自由地想制造什么就制造什么,想出售什么就出售什么,想在哪里出售就在哪里出售,在市场、街道或在屋前。

虽然李大妈的酒店上午9点或10点就开了,但是她太忙,以致很晚才出来。

商店无人照料,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取用他需要的东西,再把购物的钱留在里面柜台上。

丽江的其他商店也是如此,我从来没有听说这种特权被人滥用或留的钱被偷的事。

到下晌,要在李大妈家酒店找到一个座位是不容易的。

在紧急情况下她让我坐在柜台后面一个小凳子上,与其他顾客相对。

男男女女在步行回村之前,来酒店喝上一两杯酒。

可是按照纳西族的习俗,女人不坐下来陪男人喝酒。

妇女一般站在柜台前喝酒,同时跟李大妈闲聊。

女人请男人喝酒是很普通的事。

没有人会阻止她付酒钱。

男人一喝完酒就走了,另一个男人就坐下来。

我坐在柜台后面较暗的地方,通过宽大的窗子观察狭窄街道上的活动,的确是一件趣事,就像在银幕上看着无比美丽的彩色电影。

或早或迟,每一个来赶集的人至少要路过大街一至两次。

见到老朋友,邀请进来喝杯酒,或结识新朋友。

你可以向任何陌生人打招呼,邀请他共饮一壶酒,完全用不着作介绍。

我有时在街上被完全陌生的人拦住,要我抽支烟或喝杯酒。

妇女可不能这样随便,可是偶尔她们当中有熟悉我的人,会拍拍我的肩头并且说:

"来,让我们干一杯!"

她不得不站着喝酒,以避免在本地传成丑闻。

深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街道上显出五光十色,当我们坐在李大妈的酒店里用瓷杯喝酒时,充满生活乐趣的山区青年,口里吹着像潘神(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希腊畜牧神)之箫的笛子,沿街跳舞而过。

他们身穿没有袖子的皮褂和短皮裤。

妇女慢慢地用绳子牵着几只好斗的猪,这些猪走得又慢又乱。

它们会和过路的马匹缠在一起,或者从人的双脚之间窜过去,于是从愤怒的过路人群中发出尖叫声、大笑声和诅咒声。

马帮会突然从拐弯处上来,女店主们就冲出去收拾和保护她们的货物。

骡马都满载柴禾,用驮着的篮子推撞男女行人,不时停在商店前面,此时,马帮主正在努力与店主做成交易。

我在李大妈家酒店遇到的人群行色各异,非常有趣。

有时我坐在由一个有钱的喇嘛、一个贫穷的普米人、一个更贫穷的仲家人、鲁甸人,附近村子里来的富有的纳西族地主和一个白族马帮头合成的人群中。

在其他时候,可能是由富有的藏人、白彝和其他民族类别混合起来的。

有钱有势的人并不显得势利,而穷人也不显得阿谀奉承。

他们各自静静地喝酒、抽烟,如果他们互相听得懂的话,还会闲谈。

多半是他们邀请我喝一轮酒,然后我同样邀请他们喝一轮。

开头我对那些看来很穷的人有些失礼,我抢着付酒钱。

每次他们的反应都迅速而令人震惊。

"你的意思是我付不起招待朋友的酒钱吗?"

一个人愤慨地大声说。

"你以为我是叫化子?"

另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说。

"我和你一样,如果我付酒钱,我是真心的。"

第三个反驳道。

此后,我非常小心,以免得罪这些骄傲而无拘无束的人们的自尊心。

没有什么比显示优越感更能激怒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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