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故乡(101)

宛儿谈小说 2024-09-06 21:54:36

我们终将被遗忘。

人呐,总是聚少离多。

李大狗夫妇俩从腊月中旬回来,到现在,已过去一月有余,后天便是工厂开工的日子,按照路程耗费的时间来计算,他们今天就得出发。

火车票已买好,是今天下午三点的票。来时搭的是华峰的车,人家面馆的生意很忙,才过完年就出去了,所以这次去只能坐火车。

清晨,两口子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一番后,把行李塞进密码箱提到一楼。这次带的东西比上次略少,一些厚衣服已经让华峰捎过去了,可以说是轻装简行。

李大狗和王燕先后悄悄进了儿子的卧室,想多看看他,毕竟这一别,又是来年才能见面了。

李老汉有早起的习惯,天才麻麻亮,就从床上挪到了厨房中的火炉旁,炉上烧着热水,轰鸣声在爬满锅烟煤的锑壶中回荡。

王燕上楼梳头发去了,李大狗则坐在火炉边,陪老爷子说话。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李老汉说,李大狗听;内容也都是些“路上小心,到了打电话”、“东西带齐没有”之类的话。

南方的冬天昼短夜长,这都七点半了,天才亮了个大概,像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人,始终不肯露出全部的脸庞。

王燕又一次推开卧室的门,拉开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把熟睡中的儿子吵醒。

她走到靠窗的一侧,这个角度能看到李光沫的整张脸。此刻,他正在熟睡中,面无表情,略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皮上,嘴角微微上扬。

王燕立在墙边仔细地端详着,想将这张脸完完整整地刻在脑海中。其实李大狗拍得有全家福,但他的手机相机太差,拍人不太清晰。

大约五分钟后,王燕悄悄关上灯,走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屋里陷入黑暗的一刹那,李光沫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天亮了,远处传来一阵犬吠。这声音透过层层水云,扑在窗户上,钻入沉默的三人的耳中。

李大狗骑上车出了门,他想去老房子看看,顺便帮老爷子把偏房下的鸡喂了。

南方的春天也是冬天,寒风使人赖在被窝里,乡间小路上没有人,张婶家的鸡没放出来,朱家的狗也还在窝里。熟悉的小村庄,一幕幕汇成无声的黑白默剧,单在李大狗的脑海中回旋。他进了老房子的小院中,地上有两个土坑,里面有几截粗细不一的树根。坑里原来有两棵梨树。

推开厚重的木门,空荡荡的房间钻入眼眶,光投在木板制成的墙上,映出一串粉笔写的数字——李大狗的电话号码。

李大狗进了堂屋,重复着从前的动作——抄、舀、拌、放,把鸡食搁在了屋檐下,等在院子里悠荡的鸡群过来吃。

他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呆呆地望着这群啄食的鸡,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锁上厨房的门,关好栅栏(院门),踏上青石板,离开了这栋拥有他整个童年和青春的老屋。

李大狗回到新房子时,李光沫已下了楼,正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屏幕发呆。王燕煮了面条,叫他吃,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

一家人进了厨房,各自捧起灶台上的面条,围在火炉边吃。王燕特意煮了鸡蛋,一人一个。吃罢早餐,李光沫主动帮王燕收拾碗筷,李大狗照旧坐在火炉边陪老爷子说话——他们都珍惜这难得的团聚的时光。

离别的氛围在空气中飘荡,李光沫面无表情,心底却很难受,爹娘这一走,恐怕得等到腊月底才能回来。他并不怪爹娘,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生活得更好。

李大狗望着对面的老父亲,发觉父亲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人也愈加瘦小了。他记得,去年出门时父亲的头发中还是灰的,今年已全白了。

李大狗一言不发,把所有的心酸和不舍,混着香烟吸进了肺里。他是一家之主,永远只能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倘若他垮了,这个家就真的垮了。

王燕从兜里掏出几张人民币,递向儿子,见儿子不接,她只好硬塞进了儿子的兜里。她语重心长地说:“娘和你爹要出门了,你在家要听爷爷的话,要努力学习,别惹事情。家里有啥事记得给你爹打电话!”

李光沫埋着头,一言不发,眼泪往地上掉。王燕宠溺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心酸和不舍全挂在脸上。

中午一辆面包车缓缓驶入新房子前,从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王棒槌。上次他来探望老爷子时,李大狗特意请他帮忙送自己和妻子去县城的火车站。

俩人亲如兄弟,王棒槌自然不会推脱。李大狗连忙把王棒槌往屋里迎,又吩咐王燕去泡茶,李老汉从厨房中抬过来一小钵瓜子,让干儿子王棒槌吃。

王棒槌摆摆手,示意王燕不必泡茶,他似有难言之隐,嗫嚅半晌,终究没有开口。王燕比较细心,看出了他的意图,笑着说:“大狗啊,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吧?”

李大狗微微点头,说:“嗯,差不多了。”

李光沫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从面包车驶过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场别离即将开始,但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他勉强笑着,帮父亲把密码箱提到车边,递给站在后备箱前的王棒槌。王棒槌哈哈一笑,夸他懂事。众人都跟着笑了,只有李光沫始终一言不发。

李大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随即上了副驾驶;王燕走过来给李光沫一个拥抱后,也上了车。车缓缓向前驶去,夫妇俩从反光镜中看到老父亲的右手轻轻挥动着;李光沫还是一言不发,但已泪流满面。

车渐渐驶远,爷孙俩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故乡只在反光镜中呈现,渐渐失去了色彩。

坐王棒槌的车,可以省去很多时间和精力。一是不用等车,不必担心错过发车时间;二是暖和,车窗关上,冷风进不来,即使不开空调也不冷。

辗转约一个半小时后,面包车驶进了县城。县城比春节期间冷清了不少,但也还算热闹,很多人都提着大包小包,跟李大狗夫妇一样,准备去讨生活。

前面堵车,王棒槌的面包车已有五分钟没动过了,两口子倒是不急,但怕耽误王棒槌做生意,就固执地下了车,让他掉头驶入对向的车道,目送面包车走远。

李大狗夫妇站在街边。这条街他们以前来过,距火车站很近,穿过几条街道就到了。李大狗提着编织袋,王燕的手靠在密码箱拉杆上,夫妇俩一前一后,朝火车站所在的位置赶去。

春运已过,火车站仍熙熙攘攘的,在门前排成了长队,等安检后才能进候车厅。工作人员办事效率很高,十来分钟后,李大狗夫妇就站在了安检机前。

李大狗将身份证交给王燕,让她递给工作人员登记,自己则提起行李,往安检机中塞去。

候车厅中摆着几十张候场椅,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位置坐了人。李大狗夫妇提着行李,寻了两个空位坐下,静静等待发车时间。

李大狗将火车票拿出来看了片刻,又塞回钱包中。火车站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小偷也很多,怕被盯上,所以李大狗身上只带了一百多块钱的现金。

对面坐着的,大抵也是一对夫妇,都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女人的手挽在男人的手臂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男人相貌不差,美中不足的是,他另一只手的衣袖是趴着的。

身后的座椅上,一个小男孩喋喋不休,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笑声在候车厅中回荡。

站台中传来汽笛声,不少人闻声而动,领着家人、提着行李,往站台走去。巨大的铁皮棚子下,人越来越多;这时,一辆绿皮火车缓缓开了过来。

这不是李大狗夫妇的车,现在才一点过,距离他们的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夫妇俩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车椅上,不时把目光投在过往的行人身上。

早餐吃得比较早,李大狗有些饿了。他把靠在椅背上的妻子摇醒,嘱咐她看着行李,自己揣上钱包到了小卖部,同营业员要了两个面包和两瓶矿泉水。

时间如流水,已临近发车时间;绿皮火车停靠在站台上,有二十来个人起身,李大狗夫妇是其中之一。

许是进站口新增了安检机的缘故,这次上车时没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行李。李大狗夫妇进了车厢,寻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安然落座。

少倾,又传来一道汽笛声,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往远方开去,嘈杂的车厢也安静了下来,很多人在轰鸣声的催眠下,悄然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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