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面对史无前例的大裁军,我和战友们都纷纷脱下了军装,除了少部分留在了边疆当地,大部分都各自返乡自谋出路。受限于当时的通讯条件,一开始还偶尔能和外地的战友联系上,但后来大家都忙于个人生计,许多战友渐渐就断了音讯。
对我而言,在边疆的八年服役生涯是我人生中的重要阶段。在那里不但学会了驾驶技术,让自己以后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也认识了许许多多来自不同地方的战友。大家同吃同住,一起出任务,互相帮忙,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因为以前在汽车班当班长,所以我们本地的战友都仿佛以我为首,我也成了大家联系彼此的中转站。当时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想着大家战友一场,能帮忙肯定要帮忙,以后我要是落难了,大家也一定会帮我的。
直到1995的一次战友聚会,让我的这种幻想彻底破灭,此后我便再也不参加此类大规模的战友聚会了。
当时我们整个县在汽车团服役过的有40多人,没有一个人提上干,最终还是免不了回老家的结局,只不过是有先有后而已。退伍后大家都忙着成家立业,赚钱养家,除了住的近点的战友走动的比较频繁之外,许多其他乡镇的战友一年也就能见上一两面。
我一直想要是能有个机会,大家几十个人坐到一起聚聚,岂不美哉!直到1995年的5月份,终于迎来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们隔壁村的一个战友到我家里来,告诉我说战友何建军已经组织好了人,计划两天后中午,在县城的一个饭店聚会。
我非常高兴,这么多年想聚会但人一直凑不齐,还是何建军有本事,竟然将人聚拢在了一起。两天后一早,我便坐班车到了县城的饭店。到了后,发现人来的着实不少,但更显眼的还是何建军的打扮。
当时天气已经开始转热,我们都是随便穿一件外套,还有穿着旧军装的,我穿的是一件夹克衫。但何建军却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锃明瓦亮的皮鞋,头发更是梳的一丝不苟,还打了摩丝,根根分明。周围许多战友围着他,听他高谈阔论,一起抽着烟吞云吐雾。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建军,这几年搞的不错啊,听说发了大财了?”何建军看我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就开始散烟。我一看竟然是红塔山,当时要卖8块钱一盒,我们一般都是抽的老家烟厂产的“公主”,不带过滤嘴的8毛钱一包,心里想这小子看来是真发达了。
旁边就有人起哄:建军给我们讲讲你的发财故事呗,让我们也学学。何建军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周,看到我也在人群中听他讲,就对大家说:“我在这先得感谢一下爱国大哥,当时要不是他帮我,我可能早就干不下去了。”
他说这话也是有缘由的,何建军是79年的兵,83年退伍,和我不属于一个营。他家里有点关系,原本是想让他去部队镀个金,回来后就运作去他们乡里的粮站上班,当时那可是肥差。但等他退伍回来之后,名额却被占了,于是就在1984年秋天,家里出钱给他买了一台旧解放CA10,让他跑运输。
这小子虽然是汽车兵,但在部队也是混,手艺不怎么样,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手很潮”。本来就是旧车,他自己又保养不善,结果搞得三天两头出问题,苦不堪言。
1985年年底我退伍回家后,何建军就来求我,说过去帮帮他。他之前也找了几个驾驶员,但他车太差,经常出问题,当时驾驶员很吃香,凭什么守在他那里给他一个私人老板开车,所以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
在春节前他们乡要修一个仓库,他姐夫帮他拿下了运输河沙的活,可他此时刚雇没多久的驾驶员撂挑子了,他一个人急得直挠头。听说我退伍回家了,就赶紧带着东西上门就来找我,求我一定帮他顶过这段时间。
我想了想自己春节前后确实没啥大事,建军这活也不能耽误,战友上门求助,肯定要拉一把,就答应了他。就这样,整整两个月,我和他开着他那辆破车,一趟趟的运输河沙。中途车也经常出毛病,但凭借我多年的驾驶经验和维修技术,总算没有耽误事。
我也劝建军,现在买车当车老板了,驾驶技术还是得要练好,这样就算请的司机有事请假或者不干了,你自己也能顶上。可能是这几个月他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加上前段时间着急上火,这次他听进去了,跟我请教了许多驾驶和车辆维护方面的诀窍,手艺长进了许多。
这趟活干完,建军挽留我,但过年时我已经和另一位何姓老汽车兵说好了,和他一起去跑长途,就谢绝了他。他便让我介绍个靠谱的驾驶员,我想了想发现还真有这么一个合适的战友,虽然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乡,但距离也不远。
这位战友姓丁,他是81年入伍的,和我同属一个连,84年冬天退伍回的老家。小丁虽然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但开车的手艺还是不错。我带着何建军到了小丁家,跟他说了此事,小丁也在给私人老板开车,干的也不太顺心,战友来请,没做过多考虑就答应了此事。
我看了下小丁的手艺没问题,跟他说了这台车的一些老毛病,小丁就这样给何建军开车。本来我是出于好意,但谁也没想到最后竟酿成了悲剧,后来知道真相的我,简直悔不当初。
离开时,何建军还满怀歉意的表示,要将我两个月的工资结算给我,但那边的款还没结下来,他手头有点紧,暂时拿不出来。我理解他的处境,就开玩笑说,我1986年上半年要结婚了,到时候给我随个大礼,就当补上工资了。
我结婚前去了建军家里,但他父亲说建军和小丁到外地去跑车了,短时间恐怕回不来,我也就没再提此事。时间久了,我也就淡忘了此事,只是听说何建军发了,事业搞得风生水起,还成立了运输队。后来我去找过他和小丁几次,但每次都扑了空,小丁家都搬走了,应该也是挣到钱了。
接近10年来,我们再次相见,看着建军的做派,看来传言不虚。听到他感谢我,我摆摆手说:都是战友,帮忙也是应该的,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事业搞得这么大,我在我们村都听说了。哎,小丁呢?没跟你一起啊?
我打量着人群,却没发现小丁的身影。何建军停顿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小丁两年前就没在我那干了,不知道后来干什么去了?这次聚会我去他家里找他,也没找到他人!”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何建军,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敢去小丁家里吗?你不怕去了腿被打断吗?”
这时,一个小个子战友走了出来,他之前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我也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原来是许少文。当时他和小丁是同一年入伍的,又是一个班的战友,年龄也差不多,关系处的很好。
我听许少文这样说,就猜测里头肯定有隐情,就问道:少文,小丁怎么了?不是听说跟何建国跑车,搞得挺好的吗?
许少文脸挣的通红,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何建军,听到我问话,才回转过头道:“爱国大哥,何建军简直就不是人,小丁给他跑车经常不在家,他竟然勾搭上了小丁的媳妇,连战友的老婆都惦记,妈的我真想弄死这个坏种。”
我一听简直难以相信,我紧紧抓着许少文的肩膀问:“那小丁,小丁呢?怎么样了?”
“小丁,他,他媳妇跟他闹离婚,村里人也对他指指点点,他受不了跳水库里自杀了!”许少文眼中带着泪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听到这消息,我犹如五雷轰顶,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丁那么年轻,才三十多岁竟然就走了,是我害了他啊!我攥紧了拳头,大声问道:“何建军,许少文说的是不是真的?”
何建军看我怒发冲冠的样子,稍微往后缩了缩,然后梗着脖子说道:“这可不是我勾搭他媳妇,是他媳妇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闷葫芦,主动勾搭我的。后面跟他闹离婚,可跟我没关系,我咋可能要一个二婚女人嘛!”
听到这恬不知耻的话,我忍不住了,冲过去就一把扯住了何建军那笔挺的西装,举起拳头就想要揍他,许少文也冲了过来。这时候,周边的战友纷纷将我们俩抱住,不让我们上前动手,嘴里还纷纷劝道:有话好好说,都是战友,不要动手。
何建军看有人拉架,顿时恢复了气势。他趾高气扬的说道:爱国大哥,我再叫你一声大哥,你凭啥打我,小丁是自杀的,又不是我害的。我还给他父母了2000块钱,他父母都没再说啥,你倒是管的宽的很。
我对着他破口大骂,何建军也来了火气,说道:刘爱国,你不就是当时帮了我两个月的忙嘛,我当时没给钱算我理亏,现在我补给你500,足够了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今天这饭我请客。你们要想吃,就进去好好坐着,不想吃现在就走。
他递过来500块钱,我看都没看,对拉着我和少文的战友说道:还讲不讲战友情了,他害死了小丁,他请客吃饭你们都吃的下去吗?还对的起小丁吗?松手!
拉着我们的战友劝我们道:算了算了,小丁真的是自杀的,和建军没关系。小丁那媳妇也不是啥好人,没有建军也会有其他人的。
我看了看这些战友的嘴脸,感觉有些恶心。难道才过去了十年,我们在部队上的接受的教育都忘了吗?连基本的善恶是非观都不再有了吗?
我有些颓然,身上那股劲也卸了。我跟少文说:走吧,走吧!这饭吃不下去,这酒也喝不下去了,今天就不该来。
我和少文挣脱开战友,头也不回的走了。战友们有人想叫住我们,但嚅嗫了几句,还是没喊出来。走在路上少文跟我说:何建军现在发财了,许多战友想要巴结他,指望在他手底下谋一个差事,所以他们肯定要维护何建军。
我和少文到小丁的坟前,祭奠了小丁,干了一瓶白酒,说了会话就各自回家了。到家后,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我觉得小丁的死跟我有很大关系,也许我不介绍他给何建军开车,他们后续就不会有交集,小丁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更让我失望的是,好多战友明明知道情况,却依然选择当睁眼瞎而且还恭维着何建军,虽然他们有各自的理由,但我还是很难接受。
妻子看到我情绪低落,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跟他一五一十说了发生的事,妻子劝慰我,小丁的死不要自责,毕竟谁也没有前后眼,那些战友既然看不惯,以后不来往就行了。虽然我无力改变别人,但总能管住自己吧!
此后,再有我们当地的战友邀请我去聚会,哪怕没有何建军在场,我也推脱不去。除了少文,其他人也就没有再联系了,哪怕是平时遇到了,也就点个头过去了。我也没再关注何建军以及那些战友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时好时坏跟我没有关系。
如今时隔多年,再想起此事,我心里依然会有些隐隐作痛。是是非非再去纠结已经无意义了,但我始终觉得,做人不能没有底线,人这一辈子,要行得正,站得直,任何时候都要守住底线,才能不枉为人。
老战友你的行为为人非常正确!值得我学习!我遇到的事情与你几呼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