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期间，有这样一场战斗，打到最后，不但基层官兵纷纷不同意再打下去，而且连前线指挥员也要撤出战斗，这场战斗就是志愿军入朝以来打的第一次败仗——砥平里战斗。

一

在第四次战役中，志愿军采取“西顶东放”的策略，西线在汉江南岸阻击联军主力，东线则引诱敌军深入，歼灭之后，突破其纵深，从东面威胁西线敌主力翼侧，从而制止敌人的进攻。

1951年2月9日，从东线“联合国军”整个战线来看，横城和砥平里之敌已经非常靠前，侧翼暴露。东线歼敌的战机已经出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是该出手的时候了。但问题是以东线邓华集团的现有兵力，只能攻打一个地方。

到底先打哪一个呢？

统帅西线的韩先楚和统帅东线的邓华意见不一，韩主张先打砥平里，邓主张先打横城，两人的理由都很充分。彭德怀思虑再三，两日之内三度变更部署，最后还是决定由直接指挥东线作战的邓华定夺。

9日，邓华最后敲定，先打横城。彭德怀表示同意，主席也没意见。

邓华

韩先楚得知，在汉城北山指挥所里边摇头边拼命抽烟……

二

横城丢失后，砥平里危在旦夕，弗里曼上校指挥的美步兵第2师第23团和蒙克拉中校指挥的法国营仍待在砥平里按兵不动。

左邻右舍的友军都跑路了，弗里曼咋还这么淡定呢？是他横下一条心，决心战死沙场吗？

不是弗里曼想留，而是走不了啊。

横城被攻击时，弗里曼吓尿了，一天到晚直哆嗦。再一看，友军都溜了，他更是一刻都不想在砥平里待了。

可此公毕竟还晓得自己是个职业军人，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该和上级打声招呼。上级真是通情达理，体恤下属，师长拉夫纳少将和军长阿尔蒙德少将都欣然同意。

弗里曼喜出望外，就在他屁颠屁颠准备拔腿开溜之际，让李奇微给拦下了。最高长官发话，他要敢走就先撤职，再送军事法庭。弗里曼纵使在心里把李奇微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也只能乖乖待在砥平里。

李奇微干嘛存心要和弗里曼过不去？是人家小弗得罪了他吗？

非也。就算弗里曼真的惹过李奇微不快，李奇微也不会小肚鸡肠如此。

李奇微不愧是最高长官，比手下这帮人就是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

此时，如果放弃砥平里，让弗里曼撤退的话，无论他是逃之夭夭，还是在半道上被截住全歼或者打个半死，志愿军都会乘虚而入，威胁西线美9军右翼和东线美10军左翼，从而使整个“联合国军”东部防线一溃千里，无法收拾。

他看出了砥平里是阻挡中国军队进攻的关键所在，觉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确保砥平里的安全。

因此，在横城战斗失败后，他才会严令弗里曼固守砥平里，同时拼命调兵增援砥平里。

在志愿军中，有一位将军和李奇微不谋而合，他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砥平里的重要性。

他就是个性独特的韩先楚。

韩先楚

砥平里是“联合国军”东西线的枢纽。如果拿下砥平里，志愿军就可以通过此缺口迂回到西线美9军右翼和东线美10军左翼，从而迫使李奇微全线后撤而改变整个战局，这样就可以实现东线反击战的目的。

因此，韩先楚认为，砥平里才是转换战局的关键所在。打下横城，终究只是个战术胜利；打下砥平里，才是真正战略上的胜利。

一鼓作气，再而衰，先打横城再打砥平里，则我军锐气已失。而美军利用强大的机械化力量可迅速增援砥平里，堵住缺口。东线反击以迫使李奇微停止进攻也就成了空想。

有时，我们不得不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李奇微冷静理智，审时度势，能做出如此安排，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对这个难缠的对手大意不得呀。

邓华集团的指挥员们表现如何呢？

三

志愿军邓华集团的指挥员们偏偏在胜利面前飘飘然，失去了冷静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

他们确信砥平里的敌人正准备逃跑。

弗里曼起初惶惶不可终日，确实是想跑，但被李奇微强行按下停止键后，人家便死了心，安心备战了，而困兽犹斗者往往能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

他们认为砥平里的敌人不足两个营。

其实这时人家是兵强马壮，“膘肥体壮”：一个美军团，一个法军营，一个炮兵营，一个坦克连，已经6000余人了。

而且弗里曼无路可退，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在方圆不到二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构建了一个环形防线，防线内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并把所有的大炮、坦克都集中在环形阵地中央，直升飞机又运来了充足的食品和弹药，而且援军很快就到。

弗里曼心里踏实多了，不说稳操胜券，但绝对有的一拼。

如果判断正确，对付无心恋战的这三核桃俩枣自然无需主力。于是邓华派各军的预备队上场参战，他们在横城战斗中充当了一回看客，正愤愤不平呢，派他们上去就是照顾照顾情绪，安慰安慰，捎带着也发点洋财。

志愿军这边，负责统一指挥的是40军119师师长徐国夫。

徐国夫一听让他指挥就头大了，常言道，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也没看过地形，关键是指挥的部队还建制混乱，分属三个军八个团，再加上通讯手段落后，打起仗来根本不可能协调，只能各自为战。

不是怕担责任，实在是觉得无把握呀！

“敌人正在溃逃，事不宜迟，放跑了敌人谁负责呀？”

邓华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徐国夫还能再谈客观条件吗？只能发挥主观努力，尽力打好。

四

14日晚，战斗开始后，才知道我们的判断错的有多离谱：说好的溃逃哪里去了？人家是严阵以待，工事修的杠杠的，雷区一片接着一片，铁丝网密如蛛网，火力哪里是不足两个营的配备？

美法鬼子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凶神恶煞，抵抗极为顽强。

尤其是那些法国营的士兵，有钢盔也不带，偏要缠上一块红头巾，来点行为艺术。见志愿军冲上来，竟然敢面对面进行白刃格斗，虽然手艺差点，被捅成了血窟窿，仍挣扎着还要再斗。

这帮法国营士兵是一伙老雇佣军，要钱不要命，一个比一个死硬。其营长是中校蒙克拉，一个听到枪声就兴奋的像赵四一样跳舞的老牌职业军人，这货战前是法国外籍军团的监察长，虽16处负伤，还瘸了一条腿，仍心心念念要到朝鲜打仗，为此，不惜从中将降为中校。

志愿军这边，可谓出师不利。

40军炮兵42团在开进中马匹受惊，惨遭空袭，赶不过来了。作为提供火力支援的主力，42团一缺席，我方几乎就成了纯步兵攻击，剩下的区区十几门火炮，400发炮弹，还不够塞牙缝呢。

42军的375团刚刚发起冲锋，便被地雷、铁丝网拦住去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突破。敌人趁机炮火猛轰，375团遭到巨大杀伤，上不去了。

这样，当晚真正投入战斗的只有徐国夫自己的375团和359团各两个营。如此区区一点兵力，和敌人正面硬刚，虽然非常勇敢、顽强，但攻了一个通宵还是基本上徒劳无功。

此时天已亮了，就算徒劳无功，也必须无功而返，撤下来防空了。

可邓华还是坚信以前的判断，认为敌人拼死抵抗只是为逃跑创造机会，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一点阵地，实在有点心疼。于是命令坚守，以便晚上继续进攻。

在敌人飞机炮火的攻击下，战士们在狭小的阵地上无处容身，几乎完全成了活靶子。

提起42军的126师和39军的115师，也是让人一声长叹，它们又咋了呢？

126师的376团不费吹灰之力，打垮了一股美军后，团长张志超得意忘形，根本不多想，便急不可耐向师长黄经耀报喜：我占领砥平里了！

黄经耀心想，这美国鬼子也太不抗揍了，怎么一打就趴下？于是让另外两个团隐蔽待命，好家伙，这一待就是三个小时，等赶到砥平里参战时，黄花菜早凉了。

后来一看铁路、公路等参照物，黄经耀觉的这地方不对劲，打电话一问，原来是打错了地方，错把田谷当作了砥平里。

39军115师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按照安排，本来是344团先行突击，343三团随后跟进。可343团团长王扶之不干了，振振有词：“砥平里的敌人已成惊弓之鸟，攻击安排还需要这么复杂吗？我们343团与344团齐头并进，同时攻击得了。”

这只是表面理由，其实他是怕344团先攻击得手，“大鱼大肉”全吃完了，到时只给自己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这便宜可不能让344团一家独占。

王扶之在攻下一个山头后，也是心花怒放：我打到砥平里了！后来一想，这黑咕隆咚的，朝鲜每个小村庄又差不多，可别给弄错了。

但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又是打电话询问，又是查看地图，一番折腾，总算弄清楚了：这地方是马山，哪里是什么砥平里？

砥平里还没打下，就满脑子想着怎么捞油水、发洋财，哪还有心思把注意力放在打仗上？这种情况下，不出错是不正常的，出错才是正常的。

等到情况搞明白了，天也亮了，敌人的飞机也赶来了。

眼睁睁的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去，据守马山的第二营营长王少伯痛心不已，哭的像个孩子，他抽泣着给团长王扶之打电话：

“团长，快点下命令撤吧，要不然二营就完了。”

“不行，马山这个阵地必须坚守！王少伯你听好了，丢了马山，我砍你的头！”

王扶之为什么这么心狠？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

王扶之作为指挥员，大错已经铸成，但不能再错上加错，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大白天往下撤，那就是给敌人的飞机提供活靶子，白白送命。

何况还要继续攻打砥平里，马山这个制高点，你现在放弃容易，可要再夺回来就没那么轻松了。确实如此，正是因为控制了马山这个制高点，后来39军才能安全顺利的撤出战斗。

第一夜，攻击受挫，伤亡很大，但邓华还是不死心。

五

15日下午，他命令40军军长温玉成统一指挥，于当晚24时继续进攻砥平里。

这次攻击，情况好转不少：上次未到的部队都赶来了，也有了炮火支援，很快就将敌人的阵地压缩的越来越小，眼看着敌人就要顶不住了，胜利唾手可得，可志愿军最害怕的事也来了。

天又亮了！

志愿军的攻势也已经成为强弩之末，在敌人猛烈炮火的还击下，始终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双方都已精疲力尽，战场形势呈现胶着状态。

这个时候，谁能再拥有“一根稻草”，对方就会轰然倒下。

就在这时，敌人的“稻草”—美军23辆坦克冲进了砥平里。这一来，战场形势顷刻间发生了大逆转。

美军坦克是怎样突破我军的层层堵截冲进来的呢？

13日下午，增援砥平里的美第2师38团与我打援部队血战一天，毫无进展。

14日下午，美骑兵第1师5团继续驰援。

15日上午，骑5团先头部队与我打援部队交上了火，虽有13辆坦克被打报废，可仍有30多辆冲破我阻击阵地，奔向砥平里。

配属给343团进攻砥平里的345团第一营营长刘兆在阵地上，一直心神不宁，眼皮直跳，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在前面打，敌人该不会在背后捅刀子吧。

隐隐约约似乎是坦克开来的轰隆声，刘兆不放心，把电话打到了343团指挥所。343团询问115师师指，师长王良才对团长王扶之打了保票：“有42军打援，你屁股后头安全的很，不要多想，一心一意打砥平里就是了。”

王扶之将师长的话转告给刘兆，刘兆觉得还是小心点好，举起望远镜一看：坏了，敌人的坦克开过来了！

他赶紧再打电话给343团团指，团作战股长笑道：“你看花眼了吧？”

刘兆揉了揉眼，再次举起望远镜：妈呀，敌人的坦克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赶紧命令全营转身迎敌，可哪里还能拦得住。

343团长王扶之正在指挥所吃饭时，观察所报告，公路上发现有老百姓赶着牛车拉着草，正向我阵地靠近。

现在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哪里会有如此不怕死的老百姓赶着牛车在路上晃荡？这绝对是敌人的伪装，王扶之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招呼众人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敌人的先头坦克已经冲过来了。王扶之立即命令警卫连进行阻击，大家紧打慢打，干掉了四辆坦克，可剩下的23辆仍于15日17时冲进了砥平里。

援军来到，敌军顿时士气大振。

这打的什么乱仗，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40军军长温玉成和39军军长吴信泉不约而同都建议邓华停止攻击，撤出战斗。

温玉成

15日17时30分，邓华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下令撤出战斗。

六

这一战，志愿军可谓得不偿失，仅40军三个团就伤亡1830余人，而只歼敌800余人。39军和42军也基本类似。

这确实是一场败仗，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必须承认，这次失利在战术战略上都让敌人受益匪浅。

战术上，从此以后美军遇上穿插包围，不再惊慌失措，一跑了事，而是固守待援，死抗到底。

战略上，美国军政首脑通过这次战斗，笃信志愿军火力极弱，攻坚能力太差，即使已经穿插合围成功，最后还是会功亏一篑，从而平添了在朝鲜打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砥平里战后，邓华为自己的失误深感愧疚与不安，为此，他做了深刻的检讨，长久的反思。

一向喜欢大谈特谈中国军队败仗史的韩先楚，在许多场合不断讲述两人“先打横城还是先打砥平里”的争执，多次重复底平里战斗的教训。

有人替邓华抱打不平：作为挚友，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对此，邓华将军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夸奖他讲的深刻、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