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初,溥仪看着手里的四张照片,皱起了眉头。
四个女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张照片上的人脸都很小,身材也都差不多,完全看不出什么分别。
那一年,溥仪15岁,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对这件事本就没有兴趣。
于是,他不耐烦地在一张旗袍花色相对顺眼些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被圈中的这个女子叫做文绣。
然而,因为端康太妃的反对,溥仪只好又随手在另一张照片上画了一个圈。
那时的婉容不会想到,这个没落皇帝随手画的一个圈,竟就此圈定了她的一生。
婉容与溥仪而当这个圈变成了高高的城墙,城外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出不去时,婉容的悲惨命运也渐渐拉开了序幕。
婉容与溥仪同岁,父亲是内务府大臣荣源,荣源是位开明人士,一向主张男女平等,女子应该同男子一样接受教育。
自小家境优渥、容貌出众的婉容,除了有专门的先生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她还有自己的英文老师。
在那个新文化之风渐渐吹拂中华大地之时,婉容对西洋文化和来自西洋的物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可以说,这是一位集中国传统及西方思想于一身、富有教养又多才多艺的女子。
婉容(中)与二格格金韫和三格格金蕊秀1922年12月1日,是末代皇帝溥仪与皇后婉容大婚的日子。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对“气数已尽”的皇室婚礼,没什么值得庆贺。
可是,对于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来说,她才不在乎这个王朝的命运,她有的仅仅是对婚姻的憧憬与幻想。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对于一对年轻的新人来说,自然是一个温柔而甜蜜的洞房花烛夜。
然而,一番繁缛隆重的仪式过后,溥仪却径自回到了养心殿自己的卧室中,将婉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坤宁宫的新房里。
新婚之夜,新娘遭受如此冷落,16岁的婉容难免感到苦闷和委屈,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
婉容(前排左)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溥仪并非有意冷落她,在前一天与淑妃文绣的婚礼结束后,溥仪亦是如此。
关于这件事,溥仪也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他不是一个健康的男人,没有与妻子行“周公之礼”的能力。
不过,在紫禁城的两年中,溥仪与婉容还是度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他们志趣相投,对西洋玩意儿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午后的紫禁城里,时常会看到二人一起骑自行车、吃西餐或是打网球的身影。
那时的婉容,几乎每天都用英文给丈夫写情书,在那些情意绵绵的文字下方,她总会用“伊丽莎白”落款,这是他为她取的英文名字。
文绣(左)与她的英文老师任萨姆她在最美好的年纪,幻想着一场最美好的爱情。
然而,时间久了,宫里的人却常常看到年轻的皇后愁眉紧锁。
是的,尽管有着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但长期缺失的正常的夫妻生活,让婉容在感情方面产生了巨大的空白。
后来,宫里整天无所事事的太妃们抽起了鸦片,婉容每每去请安时,都会被那“诱人”的味道吸引,渐渐地,她也开始了吞云吐雾。
有传言说,婉容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但只要抽上几口鸦片,心情就会好很多;亦有人说,婉容抽鸦片,是为了治疗痛经。
婉容诚然,真正的原因早已消失在历史的迷雾里,没有人知道,在那“醉生梦死”的背后,到底是出于身体“治病”的需要,还是为了排解慢慢长夜的寂寞。
1924年,冯玉祥发动政变,溥仪等人被逐出紫禁城,次年2月逃到了位于天津日租界的张园。
逃出“围城”的婉容精神焕发,在天津,她一改满清的装束,烫了头发,穿上了时髦的旗袍和高跟鞋,俨然成为了一位“摩登女郎”。
天津这座繁华时髦的城市,将婉容的生活装点得五彩斑斓,看戏、跳舞、溜冰、购物……她像一只出笼的小鸟,翱翔在广阔的天地间。
婉容与溥仪然而,一入宫门深似海,看似自由无束的生活,却仍逃不过“后宫”争风吃醋的命运。
文绣的存在越来越成为她心里的一个障碍,她的虚荣心不容许另一个女人与她平分“丈夫”。
溥仪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对婉容的虚荣心有过这样的描述:
“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姐,花钱买废物的门道比我多。她买了什么东西,文绣也一定要。我给文绣买了,婉容一定又要买,而且花的钱更多,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皇后的身份。”
可是,在溥仪的眼中,婉容与文绣不过都是他的奴才和工具,两个女人常常针锋相对地吵闹,让他很是头疼。
婉容与溥仪1931年,文绣因忍受不了婉容对她的刻薄和“皇宫”的生活,便与妹妹文珊联合,施计离家出走。
最终在妹妹与强大律师团的帮助下,溥仪不得不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自古福祸相依,本以为挤走了竞争对手的婉容万万没有想到,“淑妃”的离婚闹剧让溥仪大失脸面,无处泄愤的他,只得将这一切归罪到婉容的头上。
此后,溥仪很少和她说话,更是很少到她的卧室去,甚至当溥仪逃往东北,开始做他的“满洲国”皇帝后,婉容亦极少被允许抛头露面。
婉容与弟弟润麒偌大的“皇宫”,如同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吞噬着一个年轻女子所有引以为傲的鲜活气息。
空虚、孤独和冷漠,在婉容的内心结成一股绳,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不断用鸦片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漫漫长夜里找到一丝慰藉。
伴随着婉容的烟瘾越来越大,越抽越凶,她的精神状况也每况愈下,甚至常常神志失常,胡言乱语,这也让溥仪对她愈发感到厌恶。
后来,一件“丑闻”的发生,让溥仪与婉容的关系彻底破裂。
左起:润麒、婉容、溥仪、溥杰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可谓男女通用,当时的婉容正值妙龄,一个怀春女子在溥仪那里得不到宠幸,时间久了难免会红杏出墙。
起初,婉容在别有用心的兄长和女佣的牵线下,与溥仪的近侍祁继忠发生了关系。
后来,祁继忠作为伪满将校的候补生,被溥仪送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婉容又与溥仪的另一名近侍李体育发生了关系。
婉容与人私通的事,溥仪长期被蒙在鼓里,直到1935年,29岁的婉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即将临产时,不能生育的溥仪才发现了真相。
天津静园时期的婉容同时,人们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平日里,溥仪对婉容的漠然置之。
十分在意脸面的溥仪对此事忌恨无比,为了保留“皇家”的脸面,他将祁继忠与李体育两人开除,将婉容打入了“冷宫”。
后来,婉容生下一名女婴,还未解心头之恨的溥仪,竟命人将这名女婴扔进锅炉里活活烧死。
可怜一个幼小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半个小时,就一命呜呼。
婉容得知此事后,受了刺激,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她终日不停地吸食鸦片,常常吸得双脚打颤,连走路都困难。
身穿和服的婉容溥仪的侄子在后来接受欧洲记者采访时说,在婉容居住的房间外,浓重的鸦片烟雾让人喘不过气来,“那里的空气仿佛可以用刀砍开”。
是的,她不再梳妆打扮,也不再关心这世间的凡俗之事,像一朵没有露水滋润的娇花,日渐凋零。
没有人知道,那段被幽禁的日子,她在想些什么。
也许,她会后悔。后悔随了父亲的意愿来到紫禁城的深宫之中,后悔将自己的命运就这样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也许,她有怨恨。怨恨贵族的出身给自己带来的不幸,怨恨自己丈夫的冷漠与薄情。
婉容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了,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想起文绣的“逃出生天”,至少还有妹妹的支持和帮助,可她呢?自从被打入冷宫以来,就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望过她。
她家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皇后”,牺牲一个女人可以让家族看到复兴的希望,对他们来说是个划算的买卖。
很难想象,在从天津去东北的路上,她的哥哥竟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狠心卖给了一个日本军官。
这样的亲人,又怎会为了她的幸福与皇权抗衡呢?
曾几何时,人们欣赏她的美丽与高贵,为她的权力与地位阿谀奉承。
文绣可谁又能想到,在寒冷凄清的夜里,她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掌熄灭燃烧的蜡烛,在无尽的虚空中度过着一晚又一晚的不眠夜。
溥仪说她疯了,是的,她是疯了,可是如果不疯,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这人世的沧桑?
由于常年圈在幽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不能见光,近乎失明,看人时总是以折扇挡住脸,迷离的目光从扇骨的缝中看过去。
昔日如花似玉、身材窈窕的婉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瘦骨如柴、蓬头垢面的疯子。
婉容1945年8月,日军已是江河日下,溥仪带着眷属及随从,从长春逃到了通化的大栗子沟,这里有日本人建造的用以防空的地下设施。
这时的婉容已经不懂得害怕了,她的生命完全由鸦片维持着,对她来说,没有鸦片的地方,便和地狱没有什么两样。
从长春带回来的鸦片有限,溥仪还要花大价钱托人在当地为其购买。也许对溥仪来说,让“皇后”活着,就是在彰显他“皇帝”的存在。
然而,带着这样一个“鬼皇后”,终究是会拖累所有人,当东北民主联军发现她时,溥仪早已弃她而逃。
溥仪几经辗转,婉容被关押在延吉的监狱里,没有了鸦片的供应,她的日子惨不忍睹。
她时而疯狂喊叫,时而痛苦呻吟,时而圆瞪双眼,时而又躺在地上不停打滚,烟瘾上来而不能抽的惨烈声,连同狱关押的犯人都感到惊恐。
1946年6月20日,生不如死的婉容,终于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走完了她40年传奇而又不堪的人生。
据说,监狱的看守发现她时,她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身边到处都是屎、尿和呕吐物,看守们百般嫌弃地用破席子将她的尸体裹起来,扔在了臭水沟旁。
婉容一代“皇后”就这样不堪地死去了,带着她的饥渴、她的寂寞、她的孤独、她的怨恨,带着她曾经绚烂如花的美丽和如梦似幻的妄想。
2006年,经婉容的弟弟润麒同意,后人以“招魂”的形式,将婉容与溥仪合葬在清西陵外的华龙皇家陵园,谥号“孝恪愍皇后”。
这来自民间自封的谥号,无疑为婉容的人生又添加了几分悲凉,她又可曾真正做过一天的“皇后”?
如果有来生,她只是婉容,而不是那个被圈中的“皇后”,或许她会有另外一种人生。
婉容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份让她引以为傲的工作,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未来……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死亡背后的空茫,谁又能把握呢?
那个美丽如花的女子,终是如昙花一现,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