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和卢千阳上了楼，上了七楼。
七楼电梯间正对着护士站的岛台，两名护士正俯下身填写着今天的护理日志。
今晚快要交班了。
“方先生，您回来了。”
方城刚踏出电梯门，两名护士警觉地抬起头，其中一名面带微笑地向方城打了声招呼。
方城和蔼地嗯了一声，领着卢千阳朝最里面的那间病房走去。
推开门，绕过入门的玄关，就是那间硕大的病房。
花白凤已经躺下了，淡蓝色的棉被盖在她身上，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配着她白皙的皮肤，显得非常协调。
花白凤偏着头，满头的银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方城走向前，俯下身，柔情地看着花白凤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缓缓地说了一句。
“她睡得可真香……”
卢千阳本想仔细地打量打量传说中的郡主，可见她在熟睡，顿时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非礼勿视，这点教养他还是有的。
卢千阳默默地走到病房的落地窗边，透过玻璃窗，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
弯月高挂，清冷的月光映在海面上，浪花微微翻滚，若隐若现。
沙滩边上的椰树林随着海风迎风摆舞，修长的树干支棱着硕大的叶子，在黑夜里，叶面泛着弯月的冷光，如同一只只巨爪从地狱里伸出来，在这人世间抓挠。
“坐，坐会儿……”
方城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卢千阳的肩头。
卢千阳回过头，愣了愣，微笑着点点头。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屋里只有一盏灯亮着，墙角的那盏昏黄的夜灯，柔和的光线恰到好处地洒满在整个房间的角落里。
等卢千阳坐好，方城缓缓走到陪护间里端了两杯水出来，递给卢千阳一杯，自己慢慢地坐在了卢千阳的对面。
“小子，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方城喝了一口水，那双狡黠的眼睛盯着卢千阳。
卢千阳微微地笑了笑，身体往前靠了靠。
“老爷子，您为什么要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
方城不动声色，雪白的眉毛一挤。
“我在这里陪郡主……”
“你只是在这里陪郡主？”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
如同两个和尚，互相打着机锋。
两人沉默片刻。
忽然，两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绽放出笑容来。
不敢笑出声来，生怕打扰到熟睡的花白凤。
“来，咱们这边坐。”
方城站起身，端起杯子，领着卢千阳进了陪护间里。
陪护间比外面的病房大许多，不但有会客厅，还有两间卧室，真正连简单的西厨岛台都准备上了。
方城等卢千阳进了门，随手把门关上，眼神深邃地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花白凤。
卢千阳刚刚打量完这间陪护间里的会客厅，方城走了进来。
“你看，这边……”
方城用手指了指会客的窗户外。
卢千阳顺着方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七楼的另外一个边。
这栋白色建筑是个“∏”形，花白凤的病房在这个“∏”的尽头，陪护间的窗户对着另外的最端头。
只是两个房间之间隔着有近三十米。
这个“∏”的窗外是一圈只有十公分宽的窗沿。
那个房间的窗户紧闭，窗户里面是厚重的窗帘。
可是，依然能够看见那屋里的亮着灯，窗帘空隙处还有人影晃动。
卢千阳盯着那几扇窗户，看了许久，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对方城说道。
“老爷子，你在这家医院，就是为了对面吧？”
方城表情很凝重，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窗帘拉上，点点头。
“那是宋开山专门为郡主办的实验室。”
卢千阳微微一惊，难不成宋开山在背后有什么阴谋？
“老爷子，你怀疑那里和你闻到的木仙症有联系？”
卢千阳轻声问道。
方城点点头。
“这家医院始终透过一股古怪，硕大的医院里，看不到几个病人，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前两天，我甚至怀疑老宋是不是幕后的操控者。”
方城慢慢地坐了下来，卢千阳也坐下来，他现在清楚了袁克佑这么急地让他到香港来。
一定是方城有所发现，袁克佑不能让老方城去冒险，派卢千阳过来协助他。
“我一会过去看看……”
卢千阳眯着眼睛，盯着方城。
方城想了想，轻轻地摇摇头。
“还是我去……”
方城没有给卢千阳说明，现在唯一的线索是木仙症，而木仙症并不能说明宋开山或许其他人在背后有阴谋，关键是卢千阳对木仙症一无所知，去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方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
“还有八分钟，护理站的护士一个会去查房，一个会去换班，我就直接过去。你就守在这里。”
方城开始布置任务，卢千阳考虑再三，既然老爷子已经决定，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其实在卢千阳的心里早已盘算了一套另外的计划。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屋里安静得都能听见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方城微闭着眼睛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卢千阳却显得轻松许多，端着水杯左右打量着。
这种级别的医院在国内已经是非常少见的，即使有，也一定不会是普通百姓，甚至一般有钱人能住进去的。
医疗若真是当成一门生意，那关联到这个行业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变了他们的初心。
一线的医生，运营的医院，医疗设备生产商，药品制造商，医院相关的服务、配套行业等等，这些都会无一例外地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他们手里的镰刀会狠狠地割向唯一的韭菜。
病患，就是唯一的韭菜。
人，哪有不生病的呢？
所以，每个人都会成为他们的韭菜。
忽然，方城双眼一睁，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卢千阳说道。
“小子，你守着郡主，我去看看。”
卢千阳也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位老侦查员，本想说些什么，好像又什么不用说。
对于方城这种老英雄来说，所有的话其实都是多余的。
真正的战士，永远都会冲锋在最前线！
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宿命。
方城和卢千阳走出陪护间，方城走到花白凤面前，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地颤了颤，没有说话，毅然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卢千阳站在门口，看着方城那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仿佛看见一名最后的老兵，走向战场。
走廊的灯光很亮，雪白的灯光照着方城雪白的头发，狭长的过道里，方城的身影在灯光下，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卢千阳缓缓地关上了门，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但是他的心却平静而坚定。
卢千阳默默地从门口回来，走到病床前，又看了一眼熟睡的花白凤，叹了一口气。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花白凤几秒，慢慢转身，走进了陪护间。
护理站的护士果然都不在，方城计算得很精准，他快步走过护理站，绕过转角，这条走廊的尽头就是那个实验室。
方城曾经在这个转角观察过两次，每次都看见那间实验室的大门紧闭。
这一次，依然如此。
方城只有两分钟，必须在两分钟之内进去。
方城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被灯光照得惨白，他毅然快步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手，轻轻地握在圆铜把手上，一阵冰凉。
方城轻轻地用了用力，紧锁。
方城低头看了看手表，秒针依旧滴答滴答地绕着圈。
他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来，一颗回形针，粗糙用力的双手非常熟练地把回形针掰来扭去，一瞬间，回形针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弯曲的形状。
方城小心翼翼地把弯曲的回形针伸进锁孔里，一只手握着铜把手，一只手慢慢地扭动回形针。
终于，轻微得只有方城听得见的“咔”一声响，锁开了。
老方城的身体非常迅速，轻轻推门，身轻燕子般地闪进屋去。
人已进屋，手一反，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屋里亮着灯，灯光却和外面雪白的灯光不同，柔和的，淡黄色的灯光显得温暖许多。
门口立着一排高大的柜子，柜边的墙上挂着两件外套。
这里肯定是换衣区。
里面有两个人？
方城心里咯噔一下，刚刚他在花白凤的陪护间里观察，从窗缝里看到的人影只有一个，这里怎么会有两件外套？
方城没有多想，既然进来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是要闯一闯的。
他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一股熟悉的味道又飘入他的鼻孔里。
木仙症，是木仙症的味道。
这排衣柜并不长，也就两三米的距离，方城慢慢地走到边缘，探出半张脸，朝里面看了看。
宽大的房间中央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还有各种玻璃的容器，烧杯，量杯等等。
其中一个坩埚里还汩汩地煮着什么，闻那味道，是多种草药在熬制。
靠窗是一排白色的桌子，桌上有几台电子设备和电脑，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正聚精会神地背着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一支试管，试管里的液体呈暗红色，一手拿着吸管正往里面添加另外一种药液。
在屋子里另外一边，还有两扇门，门紧闭。
方城使劲地嗅了嗅，屋里一定有人感染了木仙症，一定！
只有人感染木仙症后，才能发出这种淡淡的带着皮肤腐烂的味道。
会是那个背对着方城做实验的人么？
方城不敢确定。
忽然，那个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试管的人猛地站起身，快步朝边上的那一道门走去，拉开门，走了进去。
等那人关上门，方城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侧着脑袋，努力地听着里面的说话。
“黄教授，成了，成了……”
刚刚进去的人嗓门很大，话里满是欣喜。
“成了？”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听得出来，他也是很兴奋。
门外的方城却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他们两人一定会出来的。
其中的逻辑很简单，做实验的人进去汇报情况，里面的人大概率会出来看看具体的情况。
难道就这么出去？方城心有不甘。
他忽然看了看边上的另外一扇门，计从心来。
既然门口只有两件外套，那这间屋里肯定是没人的。
方城轻盈地跨步到那扇门的跟前，用手轻轻地把门一推，门纹丝不动。
门被锁住了。
能开第一道门，自然也能开第二道，方城没有丝毫犹豫，又掏出那颗变了形的回形针，短短几秒，门就被打开，方城敏捷地闪进屋去，又顺手把门轻轻关上。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方城听见边上的开门的声音，果然不出他所料，里面的两个人出来了。
躲在这间屋里的方城听不见外面两人的谈话，他这才慢慢地打量起这间屋来。
这间屋的布局和花白凤那套病房的格局差不多，一个宽大的病房区，病房区那边是陪护间。
灯，没有开，硕大的玻璃窗被厚厚的窗帘遮住，月光从两扇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屋里好歹能隐约地看见个大概。
一张和花白凤房里一样的病床，床上没有人，被褥叠得很整齐。
方城又轻轻地嗅了嗅，那股熟悉的木仙症的味道愈发浓烈。
里面一定有人感染了木仙症，而且就在这里！
方城心里一沉，那个人一定是里面，方城借着月光，看着正对着病床的那扇紧闭的木门。
方城把脚步放得很轻，很慢，走到那扇门跟前。
手，轻轻地握在铜把手上，轻轻一拧。
门开了……
一缕昏黄的光束洒了出来。
方城没有动，静静地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微弱的呼吸声音，还有更加浓烈的木仙症的气味。
里面有人，有一个感染了木仙症的人。
忽然，里面响起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
“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方城的心里一沉，握在门把手的感觉一阵冰凉。
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这个声音又让方城心里感到无尽的惊讶。
他，怎么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