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两国在艺术上的交流长河,一直在生动地流淌着。一百多年前留法的那批艺术先驱面对世界的语境,建构了属于自我的身份认同,带着对中国社会的关注和印迹。百年后的当下,当全球化成为世界的命题,在中国的法国艺术家,似乎更倾向于解构对本土社会的关联,抛下文化包袱,让创作与当下的生活发生对话,回归更细微和日常的个体创作。
Pierre Guignard就是当中一股“细微的河流”。这位年轻的法国插画师,已经在成都生活了将近5年,朋友们都叫他老P。
原先在法国玩音乐组乐队的他,机缘巧合下,与乐队的朋友来到成都,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组建了家庭。2021年,儿子Elliott的出世,让老P又多了个“父亲”的身份。
老P与儿子Elliott(上)
老P布置展览现场(下)
在他的创作和生活当中,你也很难明确指出其中来自于法国艺术的印迹——即便他是学古典油画出身。拼贴、剪纸、粘土、木头玩具……就像幼儿园的孩子珍藏了许多怪趣玩具一样,老P打造着自己的艺术王国,在这里,媒介不限,创意无限。如果感到幸福,就把儿子用小奶音模仿UFO玩具的“blobloblobloblo”声做成定格动画,把积木玩具即兴搭建成为一座迷你雕塑。
自然情绪的表达浸润在老P的作品中,在插画的天地里,这种表达则具象化为他孩童般的笔触——孩童的表达往往是直接的、原始的:“我没有发现我的作品对应有特定的观众群。观众经常评论我的作品有孩子气、天真的一面,色彩也十分明亮。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肯定,因为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重新连接人们内心的纯真感受。我相信我的作品可以和任何人发生对话。”
位于成都锦江区牛王庙的街巷,目之所及之处,是所剩不多的老成都遗存,满街的梧桐树,坐着喝茶的大爷,以及他们身上散发着的中式太极气韵——那种自成一派、专属本地居民的悠然时空感。
成都的松弛和闲暇,浑然天成的慵懒气质,时而让老P想起在法国的生活。“在波尔多,人们像成都人去茶馆一样,喜欢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聊天。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时间很慢。人们走路慢慢的,骑车慢慢的,连排队吃东西都很耐心,这简直太有趣了。这很像我的故乡,闲闲散散,令人感到亲切。”
但他又在当中捕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独特性:“四川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在法国找不到完全对应的体验,这种独特性非常迷人。”
老P与Elliott生活照
他并没有特意要在作品当中融入中国文化元素,即便你能从作品中,看到他可爱的小三角顶房子和猫猫狗狗,或者他笔下蹲在窗边看鸟的猫猫,从窗户透出去可见到的老成都街景,但他说,创作和生活感受总是分不开,或许这些感受、生活细节,在创作中会无意识地表现出来。
老P与中国结缘,是从独立音乐开始的。8年前,他在波尔多做过独立乐队的吉他手,因为玩音乐结识了当时到波尔多巡演的,来自成都本土的独立乐队海朋森。老P的室友也是一个来自成都的画家,他曾跟随这些朋友来过成都,未曾意料的是,在这里,因为偶然的契机,老P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便因此和成都结缘,组建了中法家庭,“成都成了我们最自然的选择”。
老P与妻子、儿子的合照(上)
老P画画的场景(下)
回溯到2014年,当时的老P和友人组了一支名叫“Sweat Like An Ape!”的独立乐队,一年后陆续发行过三张专辑《40 Days 40 Nights》《Sixty Sinking Sailing Ships》《Dance to the Ring in Our Ears》,也在一些欧洲城市巡演过。即便有唱片公司支持,他们也没法否认辗转各地的劳碌,以及单纯依赖音乐谋生的不易。
“我们在小型场地、摇滚俱乐部、大型补贴场地等演出,有时睡在酒店,有时睡在当地人的房子里。去了许多地方分享我们的音乐,宣传我们的专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路上十分漫长,这既是幸福的,也是非常累的。”
老P作品
而诸如绘画等的艺术创作,在老P看来,面临着相似的境遇,“我们必须再次努力并坚持下去,不要想象特定的地域或城市会给我们带来艺术上的成功。它可能会发生,但它只是几十个更重要的参数中的一个小参数。”
法国拥有悠久的艺术史以及浓厚的艺术文化氛围,早在17世纪,法国就出现了专门销售艺术品的画廊,这在当时欧洲是极为罕见的。而如今,画廊和画展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就像一个行业工会一样,画家与市场之间的桥梁搭建得非常完善。
老P与儿子Elliott
但从留给艺术创作的空间来看,巴黎远比波尔多这些城市密集得多,竞争更激烈,要在当中突围也就更难。同样的境况在中国城市也在发生。艺术活动集中在上海、北京、深圳、广州等地。
巴黎和中国相较而言,前者的优势或许源于其历史文化的沉淀、地方当局的资金支持,以及艺术资源的便捷熏陶,“对于很多法国人来说,购买艺术品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更愿意将它看作日常消费,而不仅仅是艺术投资和收藏。”
但从大环境来看,对艺术家而言,老P的观感是法国并非比中国更好,后者也有其自在的优势。
老P展览现场
到了中国后,老P便不再做音乐方面的业务,投入到了插画创作领域,同时重拾教职,兼职教了4个月的法语,以此作为过渡。幸运的是,如今靠绘画创作,他已经能支撑起一整个家庭。
纵然以纯粹的艺术创作来养家糊口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决意要踏上艺术之路的年轻人,都在试图以自己辛勤的付出浇筑梦想,抛开对于搞艺术“艰难”“贫穷”的刻板印象,在与现实的抉择当中,调试着适合自我的最佳方位,“冒着做自己的风险,无论你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设计师、策展人还是建筑师……你都必须充满激情,努力工作才能实现这一目标。事实上,任何工作都是多付出,努力得更多,才会收到回报。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搞艺术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老P最近的艺术作品
中国与法国截然不同的地域特征、城市气质、艺术生态影响着老P对于创作的感知,但这种地域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是在整个文化氛围笼罩下的。
比起单一的中国传统文化,他更喜欢当代中国年轻艺术家的表达,比如郭凤怡的艺术作品,海朋森、Run Run Run、脏手指Oh!Dirty Fingers、暴力香槟、音乐厂牌“太空中果味唱片”的音乐,还有许多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轻艺术家(插画家、漫画作者、画家等),这些都像成都独特的磁场和气候那般,深深让他着迷。
“我在两个地方体验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在法国,摩天大厦不多,老建筑主要被保留或修复;而在中国,现代化高楼林立。人口密度、生活方式,所有的一切都不同。我可以告诉你,在中国的时候我会想念法国,反之亦然。”
老P的画总给人以儿童画的既视感,又带着法国印象派狂放不羁的风格、天马行空的脑洞,笔触和视角在成人与孩童间来回跳脱。因为三年前儿子Elliott的出生,让他在这样的双向视角当中,游离得更贴地和真切。
又或者说,在他的创作和生命体验当中,与儿子的陪伴、父亲的新身份,让他与童年的自己,那个曾深藏在内心的小男孩,又重新建立了联系。
某种程度上,父爱在老P身上是缺失的。他坦言与父亲的关系仅限于生物学意义上的纽带,“虽然他没有从我的生活中缺失,但是我没有感受到有父亲的感觉,这么多年我认为我还是不了解他,他也并未解释过任何他的想法。”
老P和儿子Elliott在海边
童年时期的老P得到的滋养来自于母亲。他在母亲的老家勒贝尔纳长大,那是一个位于大西洋沿岸的,大约只有500人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