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讲述上海大亨9:桂生姐没忘杜月笙功劳,出钱为他娶老婆成亲

航语的过去 2024-10-01 05:41:36

袁世凯做了82天皇帝,一场迷梦,被蔡锷在云南发出的讨伐炮声惊醒,又为各地纷纷举起独立的义旗吓倒。终于从御座上跌下,忧惧交加而呜呼。他控制的北洋军事集团,也在各帝国主义支持下,分化为以吴佩孚为首的直系,以张作霖为主的奉系和段祺瑞主宰的皖系。这三系军阀各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互相争权夺利,发生混战。他们除了在统治的地区压榨人民外,又把上海这块宝地作为吸血的中心,纷纷勾结烟商,到上海来贩卖烟土,毒害人民。

烟商越多,黄公馆的财源也就越大。金荣探长把那些新增加的军阀贩土线索通风给桂生姐,桂生姐布置给杜月笙和徐福生他们,每逢那些军阀烟商运土进租界时,就半途拦劫,客气的抢一半,黑心的一扫而空。烟商被抢,遭到损失,可是因为被抢的是违法私运的黑货,不敢公然报官,只能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而军阀们不肯罢休,自己不便出面,就转弯抹角,托人到租界巡捕房打招呼,重贿洋人,要求全力制止。副督办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嘴里冠冕堂皇表示,为了维护租界治安,一定照办,可是心里也明白抢土者是受谁的指使。他假装糊涂,把黄金荣请来,要这位出名的探长一定要捉拿罪犯,送官严办。

黄金荣口里推说困难,心里却感到棘手。抢土者都是自己的小兄弟,如果真的制止劫土,也就断送了自己一笔很大的"财香"。他回到同孚里,把巴拿马帽往桌上一扔,先唉声叹气了一番,接着与桂生姐和心腹杜月笙商议,开口就是一句泄气话:"看来,我们同孚里的兄弟们,不能再有福同享了!"他一直把"孚"错读为"福"。

桂生姐问明情由,用手指在桌上画了十来个圈,越画越圆,像个满月,最后想出一个圆满的办法:"我们来一个刀切豆腐两面光。对那些烟商打开天窗说亮话,'强龙不犯地头蛇'。他们要发财,我们码头上的兄弟也该分些甜头。这样吧,我主张十里抽一,一百袋土送十袋,一百箱送十箱,算买路钱也好,算完粮交税也好。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把损失的加在烟鬼身上,不会吃亏。反过来倒可以保险。被抢掉一箱烟,要损失好几万洋钱呢!"

杜月笙敬佩地望望这位见识过人的"正宫娘娘",为了更周全起见,补充说:"捕房洋人那边,我们也把事情说明,每月送他们一笔'俸禄',拿人的手软,总不会再追究了吧?"

"不过,"桂生姐毫不放松,"要是有的烟商不肯照办,那照抢不误!"

黄金荣把这两全的办法﹣﹣既不失财香,又维护租界安宁﹣﹣禀告了副监督。洋人当作没听懂,只说一句,"不出事情就可以。"心中暗暗高兴,从此每月私人可以多一笔收入,对黄金荣合情合理办事,也十分满意。

自从这"密约"商定以后,军阀的烟土源源运入法租界,杜月笙和他们一一打交道,一次次分"财香"。黄金荣和他的弟兄们也不必在黑夜里多费手脚,只须每月坐在公馆里,稳吃稳拿。

在这安闲的日子里,桂生姐却没忘记杜月笙的功劳。她要把这位能干的心腹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就暗中笼络他,除了让他多几个赌场"抱台脚"外,又热心地为他做媒,把平时为她梳头的阿四,原名叫沈月英的嫁给他。

杜月笙被这突来的喜讯感到惶恐:"我如今只在黄公馆讨口饭吃,怎么能成家结亲呢!"

桂生姐说出心里话:"你现在是一匹野马,要有人管束。"接着,又豪爽而热情地说,"办喜事的一切费用,我桂生姐包了,只要你以后别忘恩负义。"

"正宫娘娘"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派人到苏州去把沈月英母亲接来,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在同孚里办婚礼。规模不大,却很热闹,杜月笙没什么亲戚,只请了万墨林母子。可是弟兄朋友们到得不少。桂生姐要他把开香堂的同参弟兄和爷叔,以及水果店的同事,还有后来进黄公馆认识的朋友,和打交道的各路英雄,一个不漏,全部请到。同时,还由黄公馆出面,将公董局和巡捕房里的人,作为上宾请来撑场面。同孚里的客厅包括天井都摆满了酒席,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

这件喜事很快就传了开去,谁都知道:黄金荣和桂生姐知人用人,有赏有罚。"水果月笙"进黄公馆后忠心耿耿,不但步步提升,还出钱为他娶老婆成亲。

杜月笙结婚后,先住在同孚里。黄金荣感到他手下的弟兄越来越多,成家后住所越来越挤,很不方便。桂生姐也为了提拔杜月笙,认为应该让他独立门户,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于是决定把同孚里翻造给徐福生等小兄弟们住,自己在法租界麦高包禄路弄了两幢里弄房子,一是以她儿子的名字为名:"钧培里";另一幢由黄金荣定名为"钧福里"。黄金荣造了新屋,想到应该接一生没住过好房的寡母来同住。可母亲死不愿和媳妇同厨下过日,不久又患病逝去。黄金荣就将双亲葬在一起,并在漕河泾盖了个祠堂,长年祭祀,让死去的父母在死后享到子孙的后福。另外,桂生姐也特地替杜月笙在"金福里"买了一幢住宅,要他人虽离黄公馆,但心勿忘金荣老板恩情和桂生姐赏赐给他的"福"分。

杜月笙受到恩惠,更是忠心耿耿,他要为黄公馆赚取更多财香,而且自已立了门户,应该大显身手,多多受益。于是他动足脑筋,和桂生姐商量:"我打听好了,那些军阀给法租界运土,也运给英租界,而且市面做得比这里大。他们在英租界的"大八股党"交"保护费",我们又拿不到,就不用保护他们。你说,有道理吗?"说完,又加一句,"外国人可以越界筑路,我们不能越界抢土?"

桂生姐瞟了杜月笙一眼,觉得这个门生非但一片忠心,而且生财有道,居然在毒品上大做文章。她微微一笑,表示懂得他话里的意思,但同时又稍稍皱眉,提出自己的顾虑:"越界做生意,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动起手来,没有在本地界方便。一则路远,二则不熟。最最重要的是:万一失手怎么办?"

他们犹豫不定,去询问黄金荣。黄金荣一听,连连摇手:"不,不,这条路走不通。别的不说,我们这里的人,他们一认就认出来。不失手也要失风!"事情闹到我巡捕房去,偷鸡不着蚀把米,没吃到羊肉惹身羊骚臭,我黄金荣面子坍光!"

桂生姐总觉得杜月笙这个主意出得好,放掉可惜。至于黄金荣嘴里回绝,心里不是不想发财,而是害怕出事。她想了又想,和杜月笙商量又商量,决定了一个两全的办法:由杜月笙出面,在金福里另组一套武打班子。这些人与黄公馆无关,杜月笙也不在巡捕房做事,万一失手,拉不到黄金荣头上。动手前,先不让黄金荣知道,先斩后奏,等财香到手,又不发生意外,黄金荣也就乐得享受。

在半个月里,杜月笙明请暗拉,好好坏坏选中八个帮手。其中有在哈同花园种花、曾和他一起私贩过鸦片的顾嘉棠;有曾替外国人捡球又当过西崽花园种花、曾和他一起私贩过鸦片的顾嘉棠;有曾替外国人捡球又当过西崽的高鑫宝;有人称"花旗阿根"的叶焯山,他曾在美国领事馆当司机,双手开枪,百发百中;有打铁出身绰号"火老鸦"的芮庆荣;此外还有杨启棠等四个,凑成一个"小八股党"。他们之中有的是青帮老头子陈世昌介绍,有的是杜月笙抛顶宫时认识的,都是上海滩上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杜月笙身居"小八股党"党魁,筹思谋策,先派出顾嘉棠和高鑫宝到英租界去,对烟商运土的路线进行缜密调查,也了解"大八股党"的组织和力量。

英租界"大八股党"的党魁名叫沈杏山,是英租界巡捕房里头目,下面有季云青、马夫出身的谢葆生、郭海山、戴步祥等。他们都是流氓出身,靠贩运毒品起家。后来想办法钻进英租界巡捕房,有的打入水警营和缉私营,担任营长,抓到了查缉烟土的大权,便与烟商谈判。从私到公,由抢土变成包土,将抢"财香"改为收"保护费"。除了一部分送洋人的"俸禄"外,其余都落入自己腰包。不到两年,八个流氓个个腰缠万贯,而且高官厚禄,成为穿着制服的强盗,公开贪脏的官商。

英租界烟土的运入,与法租界有所不同。因为它面靠外滩,多的是水陆码头。凡军阀烟商,除了少数是陆运外,大多通过水路直达外滩,尤其是潮汕帮和广东帮,既可节省一笔费用,也免去各道关口军警歹徒暗中干扰和公开敲诈。而外洋烟土由洋轮运到上海吴淞口外的公海上,由"大八股党"派驳船接运偷渡到租界,非但不用交捐纳税,而且由水警营或缉私营保送,稳稳当当,直达土行。

杜月笙的小八股党摸清底细,反复思考,周密安排,决定以神出鬼没的行动去截劫"财香"。

晚秋的黄昏,夕阳把黄浦江染上一层淡红的波光。

一艘挂着太阳旗的日商轮船,停泊在浦东码头。从汉口来的乘客纷纷上岸,缉私营将他们拦在码头上,翻箱倒箧,一个个严格检查。

其中有个姓雷的湖北人,立在船舷上,向下探视,像在寻找熟人。等下面检查完毕,有个巡捕慢悠悠上船,与姓雷的打个暗号,站在一起,低声交谈。没说上几句,巡捕口袋里塞进一卷钞票,对客人做个"放心"的手势,又大摸大样地走下舷梯,和缉私营的兄弟,勾肩搭背嘻笑着离开。

姓雷的回到舱里,喝酒抽烟,一直等到天黑。约摸七点钟左右,刚才上船的那个巡捕换了便衣,带了"大八股党"里一个弟兄,坐了小船,从外滩划向浦东,停靠在日轮旁,上去帮姓雷的取下两只大皮箱,放到小船上,正要驶近外滩时,半道上被另一只小船截住。有七八个蒙面大汉,手执斧棍,跨过船来,有个身躯结实的用手枪恫吓,将姓雷的几个拦在一边。雷某等先前未作预防,而且势不敌众,只得眼睁睁让对方把两只皮箱抢走。

顾嘉棠和芮庆荣等几个回到金福里。杜月笙打开皮箱一看,里面是10000两川土,乌黑锃亮,香气扑鼻。他留下2000,分给众兄弟,把其余8000两亲自送到钧培里,锁进桂生姐的铁箱里。

那姓雷的被抢,也不敢责怪缉私营兄弟,而且已经付出的保护费也难以收回,可是为了向货主交代,只得向巡捕房报案。沈杏山暗暗吃惊,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泰山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拍苍蝇。他立即命令手下缉查抢劫者的来头。

一次接着一次,英租界抢土事件越来越多,"大八股党"损失也越来越大。连英文《字林西报》也作为新闻报道,透露消息。沈杏山受不住洋上司的指责,就照会法租界巡捕房,要求协助缉查。

其实这些抢土案件早就传到黄金荣耳里。等沈杏山以英巡捕房头目身分来拜望他时,他先是佯装不知,假吃一惊。然后一本正经地表示一定相帮。他回到钧培里,把英租界的照会内容告诉桂生姐,话里隐隐约约试探她与那些抢案有无关系。桂生姐嗅一下挂在胸前的白兰花,嘴角带笑地反问一句:"他们英巡捕房没办法破案?一丝线索也没抓到?"

黄金荣也冷笑一声,把他的大头摇了几摇。

桂生姐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铁箱前,把保险柜打开,只见里面堆满烟土,有成方形的"糖年糕",有圆馒头一样的"福寿膏"。她把其中一只"川土"拿出来,在黄金荣鼻子下扬了一扬:"这一只就是从日本轮姓雷的手上拿过来的。"

黄金荣对英租界抢土案心里早有疑团,今天才完全明白。他眼见满箱烟土,非但不敢责怪桂生姐事先不明说,反暗暗佩服她和杜月笙胆大心细,办事牢靠。想到自己曾答应给沈杏山帮忙,不禁为对方上当而暗暗好笑。

桂生姐和杜月笙眼看自己连连得手,不免庆幸,贪欲之心越来越大。但想到"大八股党"正在严加追查,也不得不警惕,行动不得不谨慎小心。他们决定用最稳妥的方法掠夺更大的财香。

一个暑热的夏夜,一艘从伦敦驶来的远洋轮船,开进了吴淞口,停舶在岸旁。船上除了少数的水手外,并不搭乘旅客。到了午夜一时,江面一片漆黑,船上的灯光也都熄灭。这时,有一条人影从底舱里爬出,先向四周探视动静,然后回到舱门前,用口哨打个暗号,刹那间,有五、六条黑影,身上各背着一只麻袋,鬼鬼祟祟、轻手轻脚地走到两舷走廊,将麻袋直往江里惯去。一贯下,又回底舱背出一袋,继续下抛。就在同一时刻,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船头上,扬着手电筒,对着江面一闪一闪地照个不停。那有规律的一明一暗的闪光,似乎在发出信号。果然,在离轮船很远的江面上,也发出一闪一闪的电光,像是回应。而且在岸上也有人在打着暗号。轮船上的黑影在抛完了麻袋后,突然消失,船舷上顿时一片沉寂,轮船也就悄悄地离开了吴淞口。

轮船一开走,原先在远处打回应电光的两只板,朝着麻袋落江的方向驶来,舢板上的大八股党安排好人手"接土",有的摇桨,有的握着挠钩,准备把沉在江底的麻袋一袋袋钩上来。

在大八股党的舢板还未驶近地方时,从另一方向像箭似的窜过来一艘小船,船上有杜月笙率领的小八股党,四人划桨,四人使挠,不待舢板近来,他们已经抢前一步,伸出挠钩,把江里的麻袋抓住。就在同时,有人跳下水去,用力将袋身一托,搬到船上,顷刻之间抢到一半,等舢板赶到,他们回船就逃,这就是水上行劫抢土。江湖上的暗语叫"挠钩"。

大八股党没想到有人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挠钩,先无预防,临时失措,可又摸不清对方来历,吃了亏也不敢追赶呼叫。

杜月笙挠钩了烟土,在一个隐蔽处上岸。那里,桂生姐早就亲自安排了汽车,搬了就走。可是货物面积过大,容易露眼,也怕失主紧追不放,如果搬回钧培里,岂不露了眼线?对此,他们早有安排,就把英租界三马路潮州会馆当作临时货栈。会馆屋大房宽,摆满棺材,阴风惨惨,死气沉沉,平时很馆当作临时货栈。会馆屋大房宽,摆满棺材,阴风惨惨,死气沉沉,平时很少有人敢大胆进门。小八股党买通了会馆管事,就把挠钩来的毒品,一包包藏在睡着死人的棺材里。有会馆这块吓人的招牌,又有吓人的尸体看守,真是万无一失。

有一次,杜月笙打听到军阀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和警察所长等合股开的"聚丰贸易公司",明里经营地产,暗中贩运鸦片。他禀报了桂生姐,桂生姐就以黄金荣名义入股。半年之后,就分到大笔红利,杜月笙拿到其中十分之一,既进了财香,又得到了"正宫娘娘"宠信。

由于进货多,销路也畅,法租界有几家私设的土行,知道杜月笙手里有货,路道又粗,就派人去商量,希望摆脱洋药公司的控制和黑心烟商的瓜葛,从杜月笙那里直接进货,全部包下。杜月笙把这要求告诉桂生姐:"我们手里有货,不花本钱。卖给烟商转给土行'燕子窝',倒要费一笔回扣。何不自己开一家土行,直进直出,少一个转弯,多一笔财香,也不让外国人的洋土公司独吞!"

不料桂生姐听了,连圆圈也不画,随口回绝:"办不通!我们暗里抢土,黄老板已经勉强同意,要是公开办土行,他怎么肯点头?你知道,他是巡捕房探长,要捉烟赌,自己偷偷贩土,已经冒险,还能公开办土行?再说,公董局也不会答应。"

杜月笙仿佛早已料到如此,就从容地献策:"不要紧,我们不挂土行招牌,也不让老板出面。算是你桂生姐和我合办。"

桂生姐望了杜月笙一眼,突然高兴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说出她认为可笑的原因:"说起来真巧,你姓杜,木字旁一个土,看来你要靠'土'吃饭。我叫桂生,木字旁两个土,和你合起来三个土﹣﹣抢土、运土、卖土,大概我们命中注定与'土'有缘,真要靠'土'发家了。"说完笑话,立即又严肃地商量正事,"暂时不让老板知道,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也乐得享现成,这个人就是这样!"

"不过,"杜月笙有些为难,"老板不入股,我一个人怕做不出大市面。"

桂生姐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仿佛她几年前就有打算和计划似的:"他不出面,我代他入股。我也想到开土行,你我都不好出面,是不是找金廷苏来,三一三十一,他算盘好,门槛精,商界里也兜得转,由他出面对外,人家不会捣蛋。"

"好!"杜月笙佩服桂生姐的卓见和处世才能;而他在桂生姐的促使下,又机灵地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我看我们这土行就叫三鑫公司,黄老板名字里有个'金'字,他虽不出面,可人家一听就知道有他的份,赖也赖不掉。金廷苏就姓金……价

"那么,还有个金字呢?"

杜月笙谦逊而狡狯地一笑:"我名字里没金,可是托你桂生姐的福,也算一金。希望从此也和你们一样,能黄金万两,福寿无疆!"

杜月笙的奉承使桂生姐喜悦,但更赞赏他的胆识和才干,认为他是一个可靠而有本领的助手。她决定在三鑫公司开张之后,把自己藏了多年的一桩心事和他商量。

三鑫公司开设在法租界维祥里。整个维祥里被公司占有,弄堂口装着大铁门,有安南巡捕看守,从外到里,有三道铁栅栏,每经过一道,要受便衣巡捕的盘问。弄内有五幢房子,除第一幢当办公用的写字间外,其余四幢都是仓库。

公司的经理是金廷苏,董事长是杜月笙。自开办以来,由于杜月笙经营得法,关系四通八达,可以说是营业蒸蒸日上,财源日见茂盛。三鑫公司虽买卖烟土发财,但它在上海滩却让人以为是个专办慈善事业的企业。它常常派人到八仙桥一带施粥施饭,在寒冬腊月,在公司门口,向贫民瘪三散发棉衣。当受惠者朝着公司门口跪拜谢恩时,总有几辆用寒衣障目、下藏烟土的车辆,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潮州会馆运进维祥里。杜月笙还命顾嘉棠、高鑫宝等人和衙门机关、帮会首脑、新闻报界、以及各路兄弟联络,送给他们俸禄,请他们多多包涵和帮忙。

三个月以后,黄金荣才知道杜月笙瞒着他开了这家公司,内心不满,可是脸上不表,他假装糊涂地回家问桂生姐。不料桂生姐告诉他"三鑫"之中有他金荣麻皮一份,而且拿出帐簿来请他过目。黄金荣一看盈利巨数,像灶君老爷嘴里塞满了糖,又甜又粘,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桂生姐还不放过,斩钉截铁地数落他:"我自从到你黄家,一心一意跟了你,整个人扑在你身上,望你升官,帮你发财。不但让你黄金满堂,荣宗耀祖,还给你养了儿子,为你黄家传宗接代,将来能光耀门楣。"

前一段话使黄金荣高兴,可是一提到儿子,不知怎么总会感到快然和怅惘。这个在苏州怀胎的儿子,长大以后,越看越不像自己,相貌不像,脾气不像,连举止行动也没一样相像。黄金荣越看越怀疑,越想心里的疑团越扩大。这疑团又逐渐幻化成一层阴影,始终笼罩在两人之间。他不敢向桂生姐探询试问,怕触犯这位帮自己打天下的"正宫娘娘",既使她伤心,自己也将受奚落讨个没趣;他也耻于把这件事戳穿,万一证明钧培不是他黄家的后代,他的尊严和威信将遭到极大败杯,他那传宗接代、享受后福的美梦一刹间就会幻灭。他只有把这难堪的丑事藏在心里。每当自己飞黄腾达时,一想起这件事就会感到寒心;每当自己兴高采烈时,一看到他,情不自禁地要打恶心。他只有尽可能的避开他,冷待他。

灵巧而又厉害的桂生姐也早已看破黄金荣难言的心事。这件事,怕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底蕴。她自己明白,当初就是幸而孕有钧培,才有充分的借口离开姓马的,而把黄金荣紧紧缚住,也就因为有了钧培才使自己不被这称霸一时的大流氓遗弃。虽未正式成亲,也能以"正宫娘娘"的身份坐镇黄公馆。她决不能泄露这重要的秘密,否则就失去一切。黄金荣虽然怀疑钧培不是亲生而冷待他,而他毕竟是自己骨肉,而且是自己地位唯一的依靠,必须像对待自己生命一样保护他,珍惜他。所以在钧培诞生后,家里请了两个奶妈哺育,直到三岁才断奶,雇了一个丫头两个娘姨照顾他。他从小像暖房里的花,体弱多病,舍不得送他入学,特地从私塾请来一位老师,一天认一个字,教他读书。一直到10岁才正式进学校。他在家里,讨厌老娘姨的纠缠和约束,却高兴和徐福生等这些流氓去胡闹。桂生姐担心流氓的坏习气带坏儿子,就把他关在房里,却又担心那已经成熟的丫头会把儿子引上邪路。她左右为难,来去考虑。最后决定和最可靠可信的杜月笙商量这件事。

杜月笙先奉承一番,又表示贴心的关切:"桂生姐能者多劳,里里外外一把抓,当然没有精力照顾钧培,交给娘姨、丫头自然不放心,那班小兄弟也实在不长进。最好是……"说到这里,有些踌躇,他不知道他的主意能否投合"正宫娘娘"的心意。

"最好?最好什么?"

杜月笙一句进一句出,又肯定又否定:"最好是给钧培……可惜他年纪还小……不过早一些也可以……只是像我们黄公馆这样有身份的人家好像……"

杜月笙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但机灵的桂生姐完全听懂了他的话,淡淡的眉毛一扬,双目露出喜悦的光芒:"这个办法好!我们对外不说是领童养媳,只是找一个姑娘陪陪钧培。如果以后我看得中,就留下,到16岁成亲拜堂;要是看不入眼,配不上钧培,譬如用一个丫头,到时候要她卷铺盖滚蛋。"

杜月笙没想到自己吞吞吐吐的建议,竟被"正宫娘娘"采纳,于是进一步说明这办法的用意,让他人更欣赏自己的心计:"这样做,有个好处。她从小在你身边,把你当亲娘,既亲近,又听话,可以管束。将来成了亲,因为自小在夫家长大,心里就不会有娘家。"

桂生姐把对儿子的心事完全委托给月笙:"这件事就托你办。不过不要找大户人家。他们不肯送女儿当童养媳。我也不要门当户对,倒不如出身低卑一些的好,容易对付,也压得住。"

两人商议决定以后,杜月笙一有空就去物色对象。他找了几个,都不合桂生姐的意。后来,在法巡捕房当探目的李祥庆,与黄金荣是同辈弟兄,苏州人,由于脾气倔强,人称"生铁弹"。他听说黄家要娶个小媳妇,认为机会难得,只要和黄金荣这样的大亨攀上亲家,以后当受惠无穷。就不顾女儿志清的年龄和前途,甘愿送她当童养媳。他一次次给杜月笙送礼,一次次去黄公馆求情。杜月笙拿人的心软,也竭力在桂生姐前说尽好话。桂生姐见李志清生得文静娴淑,是个可以驯服的媳妇,再加上原籍是苏州,提起那个地方,想起是那边的人,心里就已经有几分亲切的感情,还暗暗认为钧培出生苏州,也应该与苏州姑娘结成夫妇。她去征询黄金荣意见,金荣只搔了搔脸上的麻皮,闷声不响,百事不管。她就自作主张,选了个吉日,把志清接进门,当了个不算童养媳的童养媳,成了个没有结婚的媳妇。

桂生姐刚为安排好儿子的终身大而安下心来,黄金荣却为三鑫公司的前途而发愁。

清政府和英、法领事在宣统年间订立的禁烟条约,也随着大清王朝的灭亡而失效。期限早过,而两个租界的销烟量却一年比一年上升,吸毒者也一天比一天增多。真是烟囱林立,毒雾迷漫。清醒的爱国者不能坐视同胞被毒害,民族遭消灭,纷纷起来抗议,以正义的舆论抨击殖民者的残害。英租界当局不得不装腔作势,重申禁令,而且以"万国禁烟会议"将在上海举行的名义,因其碍于国际观瞻,决定雷厉风行,要在限期内把烟土禁绝。这个公开禁烟的空头命令急坏了在暗中实际贩毒的沈杏山。如果真要禁绝,"大八股党"的"财香"也要断掉;要是继续贩毒,他身为巡捕探目和手下的缉私营、水警营则无法执行公事,势必下台。为此,他和谢葆生、季青云等七位弟兄商量再三,决定明禁暗违,奉公利私,把公共租界里棋盘街麦家圈一带最大的潮州帮土行:郭煜记、郑洽记、李伟记以及本帮的广茂和全部搬到法租界,迁移阵地,重新开张,把在公共租界的毒品种子移到法租界去开罪恶之花。

消息传到黄金荣这里,他先以为公共租界禁烟,法租界也会跟在后面。他托公董局的总翻译兼赌友曹振声向领事馆探听消息,据说领事只微微一笑,不作回答。可是杜月笙却带来大八股党要来法租界抢地盘的信息。

黄金荣气得麻皮发紫,大发雷霆:"过去他们大八股党霸持英租界,我们只能缩在小小法租界,难得挤一条缝进去,吃他们嘴角里吐出来的骨头。现在他们干脆一脚伸到法租界来,把我嘴里的骨头也要夺去,真是心狠手辣!"

杜月笙在告诉消息之前,先已与桂生姐商量。他们已经有了对策,只怂恿黄金荣出马:"他们逼我们上刀山,我们也要请他们下油锅!要紧的不光是'棋高一着',还要先下手为强,来个'黑吃黑'!"

两天以后,由黄金荣出面,请沈杏山到四马路会乐里口的大西洋西菜馆赴宴。

沈杏山接到请帖,见是上门请客,心里捉摸:一定是黄金荣听到风声,主动让出地盘,无非是先谈好条件,讲定价钱而已。于是他充满希望并得意洋洋地到西菜馆去。因为这菜馆在英租界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不用担心;他还准备让大八股党弟兄们事后吃惊,显示自己的本领和威风,所以他一个弟兄也不带,连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单身独个前去赴宴。

当他大模大楼跨进大西洋西菜馆大门,踏上楼梯时,金廷苏从楼上赶下来迎接。二人到一间事先已预定的雅室,杜月笙在里面掀起门帘,接过客人的大盆帽,彬彬有礼地迎入。两个巡捕房探长见面,先握手言欢,再互谦让座。

等仆役递上第二道菜时,杜月笙在黄金荣暗示下,用商量的口吻说:"沈先生,听说英租界的土行要乔迁到法租界来?我们三鑫公司可以多几家同行,热闹热闹,欢迎欢迎。"

沈杏山诞开笑脸,做一个感激的手势说:"以后要你们各位多多包涵,撑撑腰。"

杜月笙对金廷苏使个眼色,要他单刀直入,直言相谈。金廷苏脸色由谦笑到严肃:"我们一定效劳,不过,最好把他们的牌子摘掉,一起并到'三鑫'。"

沈杏山一听不妙,分明是"三鑫"要把英租界的土行吃掉,独吞大八股党财香,就把脸一沉,手里切肉的刀叉重重一放,待要发作,但看到坐在对面始终不开口的黄金荣安详地双目垂视,面颊肉却微微抖动,而左右两旁的杜月笙和金廷苏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便立即转换态度,推托应付道:"不过,这事还没有算数。工部局的命令不一定真实行。那些土行也不会立刻就搬。"

杜月笙追问一句:"要是英租界真的要禁烟呢?"

沈杏山一咬牙,腮骨突起:"大不了土行统统关门!"

这时,黄金荣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是很客气地和对方谈判:"老弟,听我说一句:'大英、法兰西,大家勿来去',两个租界从来是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自顾自,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我都吃捕房饭,是出窝兄弟。有一句老话,'臂膊朝里弯',自家人总要帮自家人。我们打听实了,英租界这次一定要禁烟。几家土行不肯关门,只好搬场。这些年,你们大八股党发财也发够了,连马夫出身的谢葆生现在也成了财主。现在是不是还想挤我们法租界这些穷朋友?"

沈杏山越听越气,觉得黄金荣心太黑,皮太厚,也太无赖。他知道过去大八股党在公共租界运土,被"挠钩"或"硬爬"去的就是黄金荣手底下的喽罗,只是没抓住把柄,不能追赃捉人。现在又趁人之危,竟要把'财香'独吞过去,岂不逼人太甚,比强盗还凶狠?他忍不住反唇相讥,连说带骂地回绝对方的无理要求,还翻麻皮的底牌,揭他的疮疤道:"金荣兄,不是我沈杏山今天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门槛里的人常说:'光棍不断财路'。你老兄在巡捕房当探长,明的、暗的,俸禄送上门,大的、小的,油水揩不尽,还办了个'三鑫公司',满门是金!而且你手下又有﹣-"指指杜、金两个,"这么好帮手,还有几十个三头六臂的好汉,在马路上'硬爬',到吴淞口去'挠钩',想啥有啥,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再一口吞掉英租界土行?"

沈杏山还没有说完,黄金荣已脸色铁青,他"霍"的一声站起,伸出巨掌,对着客人的左右两颊,"劈啪"就是两下。

沈杏山被这意外的袭击,打得发呆,但他立刻站起,右手习惯地伸到腰部去摸枪,发觉没带在身,就将盘旁的刀叉一举,作为武器,瞪视着黄金荣。

就在他摸枪的一刹那,一直在房门外暗中看守的马祥生和叶焯山,迅猛地闪身进来,用枪口一前一后顶住沈杏山的胸背。

黄金荣脸上的麻皮发紫,金廷称看到这场面倒有些发怔,而杜月笙沉稳地走到窗口,指指外面:"我们有几个弟兄等在马路对面,只要我一招呼,他们就到处贴'无头榜',说你沈先生大八股党和土行串通、贩运毒品!"

叮当一声,手中的刀叉落在菜盆边。沈杏山投降了。但他还作垂死挣扎:"好,今天大家先回!明天下午,到日新池浴室来看你!"

杜月笙客气地挡住:"勿要明天、后天,我看就在今天!大家三头对六面,一言为定!"

沈杏山泄了气,只得让步说:"并就并,不过我们原来名下要二八开,你们拿二,我们拿八!"

黄金荣斩钉截铁地:"你们过到法租界来,我们是主,你们是客,应该是主八客二!"

沈杏山完全屈服了。

不过,黄金荣却网开一面,先兵后礼。当他们重新落座,开始谈判时,他主动提出:英租界土行搬到法租界,全部并给三鑫公司。除了八二开外,但大八股党的保护费一律由公司支付,照拿不误。

从此,三鑫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加兴隆。公司为了增加实力,四处招兵买马。杜月笙由于青帮的关系,向黄金荣推荐一个与军阀素有往来、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当当响的猛将,那就是后来与黄金荣、杜月笙齐名,人称上海滩"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沈寂,原名汪崇刚,浙江奉化人,1924年9月生于上海,肄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在《小说月报》《万象》《春秋》《紫罗兰》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40余篇,并出版小说集《捞金印》《两代图》《盐场》《红森林》。1946年起主编《幸福》等杂志,1948年创办人间书屋。沈寂结识了当时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柯灵、张爱玲等不少作家,亦熟悉阮玲玉、周璇、黄金荣、杜月笙、哈同等上海滩风云人物,出版有传记文学《一代影星阮玲玉》《一代影星周璇》以及关于黄金荣、哈同的传记小说《大亨》《大班》,是写老上海人物的行家里手。著名作家,上海电影制片厂编剧,"杰出电影艺术家"称号荣获者,上海文史馆馆员。2016年5月在上海市病逝,享年9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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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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