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一年(1593),当73岁的徐渭在他的“东倒西歪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在后世有那么多粉丝,还能被评为“明朝三大才子”。作为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的创始人,青藤画派的开山鼻祖,连郑板桥都自称为“青藤门下走狗”,可想而知徐渭在书画界的地位了。然而这样一位绝世天才,竟然连考八次乡试都不中,想想看,如果现代社会有人八次高考都落榜,一定会被身边人指指点点,旁人在背后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徐渭更惨,他一开始是以神童身份闻名于世,却屡考屡败,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乡亲的异样目光。
在作为神童名播遐迩之前,徐渭也没过上一个幸福的童年。虽然出身于官宦世家,可他是正房夫人苗氏带到徐府的丫鬟生的,不仅刚出生百日父亲就死了,从小没享受过父爱,而且十岁时候生母又被苗夫人逐出家门,十四岁时连苗夫人也去世了,这下徐渭彻底变成孤家寡人,只能跟着异母长兄徐淮生活。不过徐家基因好,随着年龄的增长,徐渭成长为了一个大帅哥,史书描述他“貌修伟肥白,音朗然如鹤唳”,身材修长伟岸、白白净净,声音好听清朗如鹤唳,简直是很多少女的梦中情人了。人长得帅也就罢了,徐渭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当地绅士把他比作东汉的杨修、唐朝的刘晏,直接一口咬定他日后必成大才。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徐渭却让无数人大跌眼镜。起初一切顺利,嘉靖十九年(1540),20岁的徐渭考中了秀才,次年入赘绍兴富户潘氏,还在岳父主簿的县衙协助处理公文,为日后的仕途生涯铺路。新婚燕尔,有娇妻在侧,徐渭只觉得春风得意,人生满满的温馨与幸福。可天有不测风云,恩爱生活仅持续了五年,19岁的妻子便罹患肺痨,留下徐渭和不足两岁的儿子撒手人寰,徐渭一生的至暗时刻到来了。
此前,长兄徐淮误吃了丹药暴毙而亡,次兄徐潞也病死他乡,徐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家中没有主心骨,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想来踩上一脚,当地的豪绅毛氏趁机诬称徐淮生前欠了他一大笔债务,然后强行霸占了徐家的祖屋和田产,诺大的徐家彻底成了一个空壳。为了维持生计,徐渭只好在山阴城东租房设馆,私塾取名“一枝堂”,收几个学童补贴家用。这年大雪天,他赋诗一首“混混无穷处,茫茫不可知。翻思潜岳顶,仙去欲何知。”这时候的徐渭可以说心怀意冷,举目四望,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徐渭不仅生活不顺,事业也一事无成。在考上秀才后,徐渭两次参加绍兴府乡试都不中,在之后近二十年,他共计参加了八次乡试,皆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好在即使人生如此灰暗,徐渭至少拥有诗和远方,他与山阴文士沈炼、萧勉等人结社,纵情于山水之间,还开始追随季本、王畿,潜心研习王守仁的学说。不过徐渭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他一直关注着时局的变化,嘉靖二十九年(1550)“庚戌之变”发生时,还义愤填膺地挥墨作文章把严嵩骂了一顿。
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嘉靖三十三年(1554),听闻倭寇滋扰沿海的消息后,徐渭义无反顾地投身了保卫绍兴的战役中。由于熟读兵法,他在此期间展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被浙江巡抚胡宗宪招揽入幕府任书记员。某天胡宗宪在舟山捕获了两头白鹿,便让其代拟奏表献给皇上。他连作三封奏表,文章语句迤逦、文采斐然,原本世宗见到两头祥瑞白鹿就喜不自胜,再一读表章更是大喜过望,读得兴起还做了注释让小臣记下。靠着这两头白鹿,胡宗宪重新赢得了皇上的重视,地位水涨船高,徐渭也名声大噪,朝臣们都开始打听徐渭的大名。
但没高兴几年,中央政治风向变了,严嵩被徐阶拉下马,内阁首辅易位。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胡宗宪是被严嵩义子举荐才屡屡升迁的,妥妥的严党,如今严嵩父子倒台,胡宗宪也倒霉了,没多久就被罢免职务,押解进京,之后在狱中自杀身亡。胡宗宪之死对徐渭来说是晴天霹雳,连年科举落榜打击了他的人生积极性,现在又要整日担心被人构陷迫害,徐渭终于得了精神病。
据他自己事后回忆,这段时间每次发病他就完全丧失理智,仿佛邪魔附体,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发病时伤人伤己都不奇怪,他前后自杀了九次,又是斧子砍头又是铁锥刺肾的,可结果竟然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有天发病他忽然无端怀疑继妻出轨,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于是残忍地杀死了妻子张氏,自己也被捕入狱。
在狱中徐渭终于渐渐清醒下来,开始钻研书画艺术,完成了《周易参同契》注释。还好他先前结交了不少朋友,同为“越中十子”的诸大绶、状元出身的张元忭四处奔走呼救,在万历元年(1573)的大赦时,终于将徐渭捞了出来。出狱后徐渭继续自己放浪形骸的生活,此时他又孑然一身,行为越发狂放不羁,全心全意投入诗画创作中,晚年其书法、诗文、绘画都达到了绝佳的艺术境界。这时自然有很多有钱人上门求画,他往往把门一关,在门后大喊:“徐某不在!”半点笔墨都不肯施与。
万历二十一年(1593),73岁的徐渭遽然离世,床前只有一条老狗相陪,他的作品都被门生晚辈们骗走,身上一文半钱都没有,正如他自己的画作《墨葡萄图》中题诗所言“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徐渭有点可惜,主要胡宗宪倒了,要不他肯定会有一番成就,主要他自杀了几次都没死掉也算一段佳话,明代三大才子的结局都不好,相对杨慎还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