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是我在边疆汽车团服役的第五年。在那年的12月份，我们团出了一件震惊全团的事。我所在的1排，刚从军校毕业被提干至排长的李建国竟然要选择退伍。
消息一出，全营哗然，毕竟这种事情哪怕是放到现在都很少见。从一个普通战士晋升为排长，在我们所有人看来已经实现了“鲤鱼跃龙门”。正该在部队好好发展，以后以军官身份转业至地方，下半辈子也有保障，但他为何在此时选择退伍呢？
就在我们为此疑惑不解的时候，他跟我们几个要好的班长，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让人唏嘘不已！
为方便阅读，以下故事将采用第一人称。
我叫李建国，1958年出生在陕西汉中的农村，是家中的老二，我还有个大哥，比我大两岁。听我父亲讲，在我两岁到五岁期间，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人们节衣缩食，才竭力将我和大哥养活。
可能是我从小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体质也很弱，经常生病。相反大哥虽然也吃的很差，但他却身体很壮实，力气很大，很早就是同龄人当中的“孩子王”了。
七岁我上小学一年级，由于个子小，经常被同学欺负。每次都是大哥站出来，帮我“报仇”，渐渐的没人欺负我了，但我的朋友却很少，同学们也都孤立我。我也不在乎，而是将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
大哥在读书方面就不行了，虽然经常被父亲打，但他总是说“学不进去”，五年级上完勉强拿了个高小毕业，就打死也不读书了。父亲叹气：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咋办哦？像我一样当个农民？
大哥嬉皮笑脸道：咱们家建国读书厉害，我们供他读就行了，有建国在，我以后就沾他光了。
大哥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才14岁的他，已经成了家里的壮劳力，整日和父母在生产队忙活。而我，却按部就班的读书，家里农活，大哥从不让我插手，只是让我好好读书就行。
当时我们的学制是小学5年，初中2年，高中2年。1974年我高中毕业了，高中阶段我的成绩一直是我们年级的前三名。我们公社有2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我和父亲跑了多趟去公社找主任，争取这个名额。结果最后的答复是：我三爷爷曾经当过GMD的兵（其实是被拉了壮丁，最后偷跑回来了），上面不同意。后来才得知，是被别人挤下来了。
我读了9年书，不但没能为家里做贡献，还浪费了许多钱粮，我非常沮丧。大哥安慰我说：没事，建国你脑子聪明，又学了这么多知识，总会用的上的。回乡务农后没多久，由于我高中毕业，最后在生产队当上了会计。
1976年年底突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部队要在我们这征兵，这可是当时农村青年想要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全公社的适龄青年都去验了兵，我和大哥也都去了，很幸运我俩都过了体检。
但是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入伍的人数有限，我们生产队只有一个名额。队长答应把名额给我们家，具体谁去让我们自己商量。我想让大哥去，因为大哥已经21岁，而入伍的年龄限制是22岁，错过了这次，以后想再参军，光年龄这一关都过不了，而我才19岁，只要两三年内还征兵，我还有机会。
我将想法说出来之后，大哥却说出了不同意见。他觉得我文化水平高，去了部队提干的机会大，前途更好。我感觉对大哥很亏欠，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在付出，而我是被供养者，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食。
最终父亲做了决定，还是我去入伍，他叮嘱我，不要忘了大哥对家里的付出，两兄弟以后要互相扶持，我重重点了点头。
1977年1月份，我告别了家人，奔赴边疆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刚入伍第一年，每个月便有6元钱的津贴，我花钱极为节省，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大部分我都存了起来，寄给家里。
农村的生活逐渐好转，加上我寄的钱，父亲和大哥也将房子收拾了一下，在78年年底给大哥说了一门亲，计划在79年国庆节时结婚。收到父亲的信后，我非常高兴，大哥要成家了，只可惜大哥的婚礼我没办法参加。
1980年，我参加了团里的选拔考试，但很可惜，没发挥好，与上军校失之交臂。但我并没有气馁，平时除了执行任务，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看书学习。终于在1981年，我成功获得了去天津上军校的机会。
得到通知之后，我非常激动。在向领导申请了探亲假之后，我便兴冲冲的踏上了回乡的火车。这也是我离开家四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我给家里准备了东西，还给未曾蒙面的嫂子和小侄儿都带了礼物。
家里的气氛很热烈，嫂子邻村人，也是一个很贤惠的女人，见面后她还感谢了我为他们结婚特意寄的五十元钱。小侄儿此时才1岁多，还是一个奶娃儿，非常可爱。我跟家里人讲了，我考上军校了，这次探亲结束后，9月份就要去天津上学了。
大哥听后非常高兴，他锤了我一拳，笑呵呵的说道：“老二，还是你有本事，我没说错吧，你去部队前途更好，以后就是干部了，大哥以后都要沾你的光了！”我赶忙给大哥敬酒，说要不是你和爸当时供我读书，你还把当兵的机会让给我，我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团聚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到了离家的日子。当年八月份我就到了天津汽修学校，开始为期两年的军校生涯。在学校的日子很美好，大哥时不时会写信过来，告知我家里的情况。他拜了个师傅，学做瓦工，一年就出师了。农闲时期他就和师傅一起去做瓦匠活，老家农村也联产承包责任制了，生活越来越好。
1983年夏天，我从军校毕业，回到了原服役部队，回去后就当了排长，上级对我也很重视。但就在10月份，我收到了一封急电：兄嫂亡父病速归！电报是我姑父发过来的，收到电报后我手都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大哥大嫂那么年轻，怎么会英年早逝啊？
我向营部说明了情况申请请假，获批后我第一时间买回家的车票。没有买到坐票，最后我站了四天四夜回到了家。到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愁云，大哥大嫂的丧事已经办完了，父亲躺在病床上，母亲带着小侄儿抹着眼泪，家里没有一点生气。
从母亲嘴里我知道了大哥大嫂亡故的详细情况，原来那天大哥照例去给人家干瓦工活，大嫂去当小工，回家时大哥骑着自行车载着大嫂。走在一个转弯处时，一辆拉砖的货车失控，结果大哥为了躲避货车，不慎掉落到旁边的河里。恰好那几天河里涨水，大哥大嫂掉到河里后就被水冲走了，结果那个无良司机见势不对直接跑了，也没找到人。
父母得知消息后，人一下子就晕过去了，苏醒后父亲成了半身不遂，只能躺在床上。母亲哭着说：儿啊，狗蛋（侄儿的小名）还不到四岁就没了爸妈，你爸又瘫了，这家以后咋办啊？
四岁的侄子看到奶奶哭，也哇哇大哭了起来。我赶忙安慰母亲，坚定的说道：妈，没事，家里还有我，狗蛋父母没了，我是他亲叔叔，以后我就是他爸爸，我来抚养他。你们要想开些，还有狗蛋，还有我，你把爸照顾好就是了，其他的都有我。
我安顿了一下家里，去给大哥大嫂上了一炷香，我们当地的风俗，大哥大嫂属于意外身故，没办法葬入祖坟，只能找了一块地，将他们葬下。我向他们发誓：一定要将侄子抚养长大，照顾好父母。
匆忙赶回部队后，我向上级提出了退伍的申请。领导很不理解，营长和教导员还专门找我谈话，我明明已经提干排长了，而且才25岁，又是军校毕业，在部队的前途一片大好。可当我和他们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后，营长和教导员也都沉默了。
父亲偏瘫，母亲一个人带着孙子，家中没有男丁肯定不行，哪怕是寄钱回去也解决不了人的问题。这个难题在当时就是无解，营长和教导员帮我出主意，但现实是我回去才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很为我惋惜，我提前退伍，无法像正常军官一样转业回地方，只能按照义务兵退伍处理，回老家后自谋出路。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作为儿子和弟弟必须应尽的义务。
听完李排长的讲述，我们几个班长也都理解了他的选择。是啊，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本来李排长一家眼瞅着日子要越过越好了，谁知生活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不得不放弃所得到的一切，又重头开始。
此后一连多年，我再也没有听到过李排长的消息。直到2007年，我偶然遇到了和李排长同市的一个战友，聊着聊着聊到了李排长。据这位战友所讲，李排长回老家后进了当地酒厂的运输车队当驾驶员。
虽然他并没有编制，但李排长驾驶技术好，很快就成了车队里面的骨干，而且他上过军校，文化水平高，酒厂里面搞个文艺活动都得带上他。他成了全厂有名的“能人”，厂里的一位副厂长特别欣赏他。
那位副厂长不但成了他的岳父，而且还帮他自己创业，购买了货车经营。从一辆货车开始，李排长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聪明才干，在2000年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他们当地有名的货运公司老板。
这位战友现在跑车，就是挂靠在李排长公司名下。他对这些从部队退伍回来的老兵非常够意思，大家也都愿意跟着他干。
至于李排长的侄子，他一直视若己出，供他读完大学之后，还送到了国外留学，现在在读博士。他的父亲后来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一直活到了现在。
听完战友的讲述，我不仅感叹：有能耐的人走哪里都会成功。我们当时都在为李排长的退伍而感到惋惜，但所有的努力都不会被辜负，他当初读书所付出的汗水和努力，终究会在人生的某一时刻给他带来丰厚的回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