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杀敌》
冬月二十八。
楼玉身中数箭,躺在雪中。
我站在城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楼玉,这场景可让你记起我惨死的爹爹娘亲?
可让你记起被贼寇掳走差点惨死的阿眠?
你不是总能看穿我是谁。
这次不妨再猜上一猜。
我究竟是谁?
1
在我 16 岁的时候,我被楼玉从战场上救了回来。
奇怪的是,之前的事情我全都忘了。
大夫摸着我的脉搏朝着父亲摇了摇头:「脑部受了重创,再加上血腥的场面刺激,怕是难以恢复。」
听父亲说,我是一位女将军。
从小就天赋异禀,13 岁陛下就亲许我领兵杀敌。
短短三年时间,我为秦家立下了赫赫战功,陛下封我为芳泽郡主。
「芳草萋萋,泽被万物」,意在我的恩泽覆盖众生。
「阿眠,是爹爹对不住你,不该允你小小年纪就上战场。」父亲哽咽着。
「爹爹,你怎会叫错我的名字,我叫阿意。
「家中可是还有位叫阿眠的姐姐?」
父亲听着我的疑问,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你可还记得 13 岁你回京后偷了糖糕,你娘亲拿竹竿打你的手?」
「以前的事情我确实记不清了,却独独这件,我记得明明白白。
「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
父亲呆愣在原地,嘴里嘟囔着:「还是回来了啊。」
我听不懂父亲说的话,扯了扯床边他的衣袖:「爹爹,你怎么了?」
「好嬢嬢,爹爹没事,你好好休息。」
父亲扔下这句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我乖巧地躺回榻上,脑海里全是楼玉将我抱在怀中的场景。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清澈的双眸里却满是柔情。
我乱了呼吸,轻轻捂着胸口那胡乱跳动的心。
这就是心动吗?
2
这几日,父亲每日都端着一碗很苦的药,盯着我喝下去才肯离去。
我笑着打趣:「爹爹这般忧虑,可是怕您的嬢嬢摔成傻子?」
父亲没有笑,而是满脸憔悴:「嬢嬢,可还头疼,可记起了什么?」
「不曾。
「爹爹,那日送我回来的大将军,我听您叫他楼玉,他和我可是要好的关系?」
「楼玉是当今丞相的儿子,与你是青梅竹马。
「在你 13 岁离京打仗时,楼玉亲自面圣希望陛下允他与你一同出征。
「那一年你们一同战败了边境来犯的南蛮族人。」
我听得津津有味,上前俯身趴在父亲腿上。
父亲一愣,继续说道:「那年你们回京,陛下问要何赏赐,楼玉当着满朝文武官员要娶你为妻。」
我听到这,激动起身:「那我现在是楼玉的未婚妻?」
父亲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你当场就拒绝了他。」
「我?拒绝了他?」我惊讶地睁大了眼。
「嗯。」
「既然你已拒婚,日后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吧,对你和他都好。」
父亲走了很久以后,我才缓过神来。
不应该啊,我分明是喜欢他的,为何要拒婚?
这日我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府。
我一路打听,才来到了楼玉的住处。
门口的小厮识得我,上前笑脸相迎:「芳泽郡主可是来找我家公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公子现在未在府中,正在马场练箭,小的这就派人通知公子速速归来。
「芳泽郡主请随我来,小的带您到府上休息片刻。」
「不必了,你可愿备马车带我前去找你家公子?」
一旁的另一个小厮听我这样说,飞快跑到马厩牵来两匹马。
将其中一匹浑身雪白通透的马匹递给了我。
「芳泽郡主,这是您的马。」
我疑惑地接过:「我的马?」
「是啊,以前郡主常来我们府上与公子赛马呢,这可是我们公子花重金为郡主买来的汗血白马。
「只是自那件事以后郡主就不来了,这匹马就一直在马厩中被悉心喂养着,就等着郡主您再来呢。」
另外一个小厮上前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郡主怪罪。」
吓得说话的小厮直跪下磕头认罪。
「无事,我们走吧。」
3
在去马场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我跟楼玉疏远了呢?
难道是因为赐婚?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楼玉骑着一匹棕色的马站在我面前。
今日重逢,初见时的满脸污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皙细腻的肌肤倒不像是久经沙场之人。
心又随之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
心是不会骗人的,无论是现在或是过去,我定是心仪他的。
「楼玉,我在想,我当时为何会拒婚。」
楼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自责与痛苦:「我听秦伯伯说你将往事都忘了,忘了也好。
「拒婚不是你的错,是我做得不够好。」
「如果我说,我是喜欢你的,你信不信?你还愿不愿娶我?」
我浑身颤抖着,生怕下一秒楼玉会拒绝我。
毕竟已经过了三年,也许他已经爱上别的女子了。
楼玉从马上下来,阔步向我走来,紧张地询问:「你说的可当真?」
「自是当真。」
我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朝眠,你都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不记得了。」
楼玉轻轻扶我下马,将我揽入怀中。
「我明日就提着聘礼去府上提亲。
「我定会生生世世待你好,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回到府上后,父亲勃然大怒。
不知是因我偷偷溜出府,还是因为与楼玉私订了终身。
我跪在家中祠堂,并没有因被罚跪而难过伤心。
而是傻呵呵地跪在地上,耳边不停地回荡着楼玉下午说的话——「我定会生生世世待你好」。
我的心仿佛被蜂蜜包裹着,甜蜜得快要化了。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一身素衣的母亲,飞奔到我的怀中。
「娘亲,你嘞得我快要喘不动气了。」
母亲松开我,泪眼婆娑地拉着我东瞧瞧西看看:「快让我看看我的阿眠,是否安好?」
「阿眠?娘亲为何也和爹爹一般叫我阿眠?
「我大名虽叫秦朝眠,可是我的小字一直是叫阿意啊。
「我虽记不清很多事情,可我的名字我还是记得很清的。」
母亲颤抖着双手,捂着微微张大的嘴,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阿意,是娘亲不好,在清真寺礼佛礼傻了,竟会连自己的嬢嬢名字都叫错。
「嬢嬢,好嬢嬢,莫怪娘亲。」
母亲将我拉入怀中轻轻拍打着脊背安抚着。
「娘亲可是和爹爹有何事瞒着阿意?」
「怎么可能,娘亲一回来就来了你这,还未曾见过你的爹爹,又怎会串通欺瞒你?」
我隐隐地觉得父亲和母亲有些奇怪,难道真是记错了?
4
「为何会在这罚跪?」母亲突然问道。
「我……」
「如实回答。」
我害怕地耸耸肩,别看母亲生得娇小玲珑,但严肃起来很是可怕。
「我下午瞒着爹爹偷偷出了府。」
「去见了何人?」
「楼玉。」
「楼玉?你不是什么都忘了,为何还会记得他?」母亲紧张地问道。
「是他救我回来的。」
「孽缘啊,果真如云栖大师所言。」
我跪在地上看着母亲喃喃自语,心中不禁疑惑,云栖大师是谁?为何要说我和楼玉是孽缘?
他日我定要找机会去问问这大师,为何口出狂言。
「娘亲,我决定要嫁给他了,明日他便会来提亲。」
母亲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气得浑身颤抖:「嬢嬢,你糊涂啊。」
我本就跪了三个时辰,双腿已麻木,因母亲这一巴掌直接摔倒在地。
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听父亲所说楼玉对我是用情至深,为何当初的我会悔婚,为何现在的他们反应又是这般强烈?
「我和你爹爹断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在祠堂跪了一夜,浑身冰冷,双腿麻木,却怎么也没想通其中的缘由。
等父亲来祠堂找到我时,我已经发烧昏迷了。
再次醒来之时已是第三日。
我向身边的仆人四处打听,那日楼玉是否上门提亲,他们缄口不言。
我知道定是父亲母亲同他们下了死命令了。
宅院被父亲盯得密不透风,生怕我再次偷溜出府。
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在天渐黑时让我钻了空子。
我从后墙翻下时,因一时着急有些扭伤了脚踝。
我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跑向楼玉的府邸。
门口依旧是那两个看门的小厮,看到我的出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速速通知公子,郡主来了。」
「不必,直接带我前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家公子。」
我生怕父亲会发现我不在了,直接杀到这里。
但我其实更害怕,我见不到楼玉,不能同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
我看着他俩犹豫的神色,瞬间怒火中烧:「郡主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赶紧带我去。」
5
小厮们自是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没一会儿就带着我到了楼玉的门前。
我踌躇在原地,有些不敢开门,我承认这一刻我有些怕了。
怕父亲母亲拒婚让他再次难堪,他可会生气?
屋内传来的嬉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楼玉的房间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我没有思考,直接忽略一旁想伸手阻拦的小厮,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妙龄女子在为楼玉研墨。
这女子和我甚是不同,她身上有着我从未有过的娇柔与书香气。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英气十足的罗裙,也是,楼玉怎么会喜欢我这种女子。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楼玉,便转身离开了。
我低着头,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走了很久很久。
心里暗暗咒骂着,楼家怎么这么大,走了这么久都走不出去。
突然,后面一股蛮力将我拽向身后,我来不及反应便向后倒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揽住了我。
我恼羞红了脸:「楼玉,你做什么!放开我。」
我用蛮力挣脱开了他的怀抱。
「既有了新人,何必如此纠缠不清?」
「你知道的,那不是。」
「我不知道,难道你忘了?我不记得了。」
楼玉眼神略微黯淡:「她是宋首辅的千金宋子衿,是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我们俩的朋友?我在心里小声嘀咕,是你的朋友还差不多。
「我不想知道她是谁的朋友,我来是想问你,那日你可去府上求亲了?」
楼玉听到这,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转为愤怒。
「你这是何意?那日可是你亲口拒绝了我。」
听到他的回答我愣在原地:「怎么可能?我在府上昏迷了两日,从未见过你。」
「阿眠,别再闹了,那日真真切切是你拒绝了我。」
「我们已相识十载,我怎会识错你。」
我不断摇着头一步一步向后退着,我听不到楼玉后面说了什么,只有那一句刺耳的「阿眠」在我的耳边一直萦绕着。
我的头越来越疼,仿佛像有密密麻麻的蚂虫在我脑中吞噬着。
我捂着两额,大声尖叫着:「阿眠,又是阿眠。」
「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是把我的名字叫错,我不叫阿眠,我叫阿意。」
在我倒下时,我看着楼玉站在一旁,脸上尽是冷漠:「你自始至终都是阿眠。」
阿眠究竟是谁?
6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父亲和娘亲在我身旁不知道守了多久,一脸焦急。
「阿意?」
我隐隐听出这是母亲嘴里的试探,所以她也在迟疑我究竟是谁。
「娘亲,阿眠是谁?」
娘亲听到我的疑问,瞬间僵在原地,是父亲在一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她才回过了神。
「阿意,阿眠只是我们叫错了你的名字,这世间哪有阿眠?」
「娘亲,莫要再骗我。」
娘亲仿佛感受到了我幽怨的眼神,她抹着眼泪别开了头。
父亲喑哑着嗓子:「阿眠,是你一母双生的姐姐。」
「可是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正是。」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仿佛什么东西瞬间在我的脑中炸开了。
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爹爹、娘亲爱的是我的胞姐阿眠,连楼玉亦是。
「那姐姐身在何处?」
「她死在了 13 岁那场战争里。」
我回过神,呆愣着伸出手擦了擦两颊,不知道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好奇怪,姐姐死了对我来说不应该开心吗?
再也没有人和我抢爹爹、娘亲和楼玉了。
为何我却这般伤心?
「娘亲,那我呢?我只是姐姐的替代品?」
娘亲眼里噙着泪,将我揽入怀中:「无论是阿眠还是阿意,都是娘亲最爱的嬢嬢。」
「娘亲……」
我贪婪地享受这温暖的怀抱,生怕一松手就没了。
良久,我在娘亲的肩头缓缓开口:「娘亲,我还是想嫁给楼玉。」
娘亲情绪突然激动,一把推开我:「这次,我与你的爹爹断不会同意你与他在一起。」
父亲也在一旁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难道还有上次?
我失去的记忆里,我与楼玉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知道,父亲母亲定不会同我说的,我也就没再深究下去。
7
上元节。
我已待在家中足足七日。
父亲终于松了口,今夜可以随家中堂姐一同去赏花灯。
但前提是不许见楼玉。
我笑嘻嘻地贴着父亲,扯着他的长袍摇晃着:「知道啦,女儿遵命。」
父亲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淘气。」
谁知,这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入夜,我与堂姐道了别,提着为娘亲求来的花灯欢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距离家还有一里地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家的方向透着火光。
我还未来得及多想,一辆急速飞驰而来的马车将我掳上车。
我反应迅速,反手就勒住了那人的脖子。
「阿意,是娘亲。」
听见娘亲的声音,我倒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还差一厘米就刺入脖颈的梅花簪。
「娘亲,你为何在这?」
马车里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到了娘亲手上的血。
我上前攥住她的手,着急询问道:「娘亲,手上为何这么多血,可是哪里受伤了?」
娘亲颤抖着双手,突然眼泪就跟断了线一般落下,打在了我的手背上。
「不是我,是你爹爹。」
「爹爹怎么了?」我心口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爹爹还说回来要给我煮梨汤。
「你说他死了这怎么可能?娘亲,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上前死死地攥着娘亲的手,红着眼质问她。
「阿意,你的爹爹是真的不在了。」
我一把推开娘亲,转身准备跳下马车:「我不信,我定要亲眼看看。」
娘亲上前死死地抱住我的脚,嘶吼的声音透着悲戚:「别去,他们正在满城搜捕我们,你去了就是死。
「阿意,娘亲只有你了。」
我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伸手将扑在脚上的娘亲揽入怀中,轻轻地安抚着。
是啊,爹爹死了,只有我能保护娘亲了。
「是谁?杀了爹爹?」
娘亲一怔,没有说话。
「娘亲告诉我,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有一日我定要为爹爹报仇。」
「如若我说是楼玉呢?」
「楼玉?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楼大将军带着百名士兵闯入我秦宅,屠我秦家满门上下近百人。
「阿意,你可知,你的父亲,就是死在他的刀下?」
娘亲的话,仿佛将我带到了当时的场景。
我近乎绝望地看着,当年一起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将剑刺向了我的亲人。
而楼玉像平时一般举刀毫不犹豫地向父亲挥去。
心痛到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楼玉,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你怎么下得去手?
「阿意?」
我握紧双拳,眼底含着泪:「娘亲,放心,弑父之仇我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