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走了,嘉靖虽然有些许伤感,毕竟当年在他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是张璁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帮他争取到了他亲爹的名分,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内心是强大的,因为他知道,走了一个张璁,还会有另一个“张璁”补上来。
相比张璁,夏言的工作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不畏权贵,连皇亲国戚也敢得罪。早在他还在行人司跑腿的时候,就曾提议裁减富余人员而痛骂张延龄——孝宗皇帝的小舅子。面对张延龄的暴力反击,夏言丝毫没有退却,反而连上七本奏折,最后搞得皇帝陛下不得不在百忙中(给亲爹争名分),抽出时间料理了张延龄,他宁可得罪张国舅也不敢怠慢了夏先生。
夏言虽然不惧权贵,廉洁自律,但也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对权力的渴望。嘉靖十五年,他接替李时成为了内阁首辅,走到了权力的顶峰,然而,当他站在最高点时,却发现有一个人很不买账,这个人便是家族势力跨越明史一百多年的骨灰级高干郭勋(明朝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后代)。
郭勋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做,安享郭家的世代荣勋,然而为了稳定郭家的地位,嘉靖上位之初,他便开始把宝押在了嘉靖的支持者张璁身上,为此还不惜得罪当时的另一高干子弟杨慎,可惜他押错了宝,张璁干了几年,便被挤走了,而新上台的夏言,似乎无意与他合作,为了长远考虑,他决定早点解决这个人。
于是,“武夫”郭勋竟然直接上奏折痛骂夏言,似乎完全忘记了夏言当初以一敌十骂到张璁的同党怀疑人生的光辉事迹,然而夏言“公瑾”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立刻上书反骂郭勋,两人有来有往,弄得嘉靖不胜其烦:这两个人骂骂咧咧,简直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夏言运气不太好,嘉靖决定先收拾他。
一天,嘉靖收到夏言的一封奏折,看过之后,火速传他进见,并痛骂了他一段,夏言听完之后,才明白过来,挨骂竟然是因为自己写了错别字,这不是没事找事嘛!皇帝要这样玩,他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回了一句:“臣有错,恰逢最近身体不适,希望陛下恩准臣回家养病。”
嘉靖更怒了,骂你两句还敢要挟上了,你要回家是吧,那就干脆致士吧!
夏言没想到,皇帝会来真格的,只好硬着头皮打算走人,然而,当他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时,突然收到通知,他不用走了。原来是郭勋因为夏言被赶出京城,高兴得过了头,不但不去领皇帝的圣谕,在皇帝生气下旨严查时,不仅不肯认错,还写了一封奏折替自己辩护,更大胆的是,还意指皇帝为了区区小事专门下令,真是多此一举。
嘉靖这下被彻底激怒了,决定严惩这位妄自尊大的老牌亲戚,同时受够了郭勋欺压的人也趁势纷纷上书痛骂郭勋,郭勋见势不妙,表示自己压力过大而患病,恳请陛下恩准他回去休养。嘉靖见到郭勋的惨样,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了,本想放他一马,毕竟郭朱两家已经做了一百多年的亲戚了。然而,被及时叫回来的夏言不同意了,他很清楚,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就必须清除郭勋这等不学无术的高干,而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于是他发动他的门生高时向郭勋发起猛烈的弹劾。
高时也毫不含糊,一口气列出郭勋十五条罪行,而且全部查有实据。嘉靖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面对郭勋如此多的“壮举”,一气之下将他关进了监狱。当然,关他只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以后收敛点,关几天等自己气消了还是要将他放出来的,毕竟100多年的亲戚了嘛。估计郭勋也是这么想的,他断定嘉靖是不会杀他的,然而,事情的走向却超出了两位当事人的所料。
很快,高时又上了第二封奏折,但是被嘉靖退了回去,接着高时又上了第三封奏折,嘉靖直接将他降级处分了。就在嘉靖放心地等待重审结果时,给事中刘天直又突然上书,另外列出郭勋十二条大罪,什么图谋不轨、扰乱朝政,应有尽有。而同时,法司也做出了重审的结论——除杀头外还要罚没个人财产。
嘉靖没想到,他的话不但没人听,自己还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于是铁了心,对法司的奏折根本不予理会,心想:我不下令,看你们谁敢杀郭勋!然而,他低估了大臣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要杀一个人,可以有不同的方法的。
几个月之后,嘉靖突然得到一个震惊的消息——郭勋死在牢里了。嘉靖震怒,这是司法黑幕,是政治暗杀!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纷纷上书检讨,称会吸取本次教训,提高狱内安检,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朱厚熜(嘉靖)再也不想听他们废话了,下令所有参案人员全部予以降职处分。虽然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但虎口拔牙的夏言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不但除掉了郭勋,还顺带戏弄了一把皇帝,关键是,连一点把柄都没有留下。
经此一事,夏言的斗争艺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终于开始得意地笑了,然而,他似乎忘记了张璁的教训,骄狂的开始,就意味着胜利的终结,因为在山顶的最高峰,永远只可能有一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