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较长,但对他信的西那瓦家族和中泰高铁的历史,会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也会对中泰高铁未来发展的判断,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近日,泰国新总理赛塔在出席第78届联合国大会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表示,自己缺乏从政经验,如果遇到问题,会向前总理他信问询可靠的建议。
言外之意,他信在可能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成为泰国新届政府的“特别顾问”,即使没有公开的官方头衔,也会成为“幕后顾问”。
泰总理赛塔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图源网络,侵删)
赛塔说,“他信曾经是,而且可能仍然是泰国政治史上最受欢迎的总理。”“我相信,他信能为泰国政府和人民带来价值。”
泰国总理赛塔的这一表态,与此前(9月1日)泰国国王对他信颁布的特赦令的说法如出一辙,该特赦令将他信的8年刑期减至1年。泰国政府公报这样说:
“希望他信能够运用自己的知识、能力和经验,在未来帮助和造福国家、社会与人民。”
泰国政府公报截图(图源网络,侵删)
赛塔是他信的密友,也是西那瓦家族的支持者。在今年泰国的下议院选举中,赛塔与贝东丹(他信的小女儿)都是为泰党的总理候选人,赛塔之前还担任贝东丹的私人顾问。
8月22日,泰国国会进行第三轮总理选举投票,赛塔当选新一任泰国总理。
就在投票的当天,74岁的他信结束15年的海外流亡生活,不失时机的乘坐专机回国。
他信的这次回国与15年前的那次回国有所不同。2008年2月,他信回国是跪吻土地。2023年8月,他信回国是向国王画像跪拜。
2023年8月,他信在曼谷廊曼机场向国王画像跪拜(图片来自视觉中国,侵删)
2008年2月,他信在曼谷廊曼机场跪吻土地(图源网络,侵删)
他信向国王画像跪拜之后,旋即被警方逮捕并送往法院宣判,被判处8年监禁。10天后(9月1日),泰王对他信颁布特赦令,刑期减至1年。他信获得特赦的第二天,泰王批准新内阁名单。
因此,外界认为,他信与王室、军方达成“妥协协议”。
我们回顾一下他信及其家族在泰国的从政之路。
一、西那瓦家族的诞生
他信·西那瓦于1949年7月出生在泰国北部的清迈。清迈在这:
清迈位置
他信的父亲名叫洛特,有9个子女。他信是长兄,二妹名叫瑶瓦帕(记住这个人),最小的妹妹是英拉,比他信小18岁。
他信的祖籍在广东省潮州府丰顺县埔寨镇塔下村(丰顺县今属梅州管辖),是客家人,原姓“邱”。
2019年1月,他信、英拉兄妹回乡祭祖,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分别是2005年和2014年(图源网络,侵删)
19世纪60年代(清朝同治年间),塔下村的邱志勤带着一家下南洋,来到泰国曼谷。后因水土不服,邱志勤带着家人返乡,但其小儿子邱春盛选择留在泰国,并与当地女子成婚,育有6个子女。1908年,邱春盛移居清迈,后做起了丝绸生意。
邱春盛的长子邱阿昌子承父业,将丝绸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甚至将销售渠道打进了泰国王室。邱阿昌也与当地女子成婚,育有12个子女。老大叫萨克,老四叫洛特。
1939年,老大萨克报考军校,当时正赶上銮披汶·颂堪推行“泰化”政策,在泰国定居的华人第三代可以使用泰国姓氏。于是,邱阿昌将其家族改为泰国姓氏“西那瓦”,意思是“循规蹈矩的做好事”。日后声明赫赫的西那瓦家族就这样诞生了。
老大萨克后来官至将军,其两个儿子后来也从军成为高级军官,这使西那瓦家族有了一定的军方背景。
老四洛特,也就是他信和英拉的父亲,继承家业并扩大了西那瓦家族的商业版图,涉足农场、果园、米粉加工、运输、加油站、剧院、零售等产业领域。1960年代,洛特进入泰国清迈府议院,涉足政坛。西那瓦家族开始在清迈扬名。
他信祖父丘阿昌(前排中),父亲洛特(后排中)(图源网络,侵删)
也就是说,从他信的父辈开始,西那瓦家族开始活跃于泰国的政商两界。
二、他信的成功之路
按西那瓦家族的规划,作为第四代华裔的他信,遵循其大伯萨克的脚步走从军路线。因为在军政府当政环境下的泰国,军人地位崇高,同时家族生意也需要“有顶帽子罩着”。
1969年,他信考入曼谷警察学院。1973年,24岁的他信以第1名的成绩毕业,获政府奖学金赴美国东肯塔基大学攻读刑事司法,回国后在警察学校任教,后在时任泰国总理的克立·巴莫办公室担任国会守卫。
1976年,巴莫政府下台,他信再次赴美,在休斯顿州立大学完成刑事司法博士学位,回国后在曼谷警察部门任职。在此期间,他信了解了计算机技术(很重要)。
1981年,他信通过家族人脉,获得IBM在泰国的独家经销权,并于翌年创办西那瓦电脑服务投资公司(该公司于1990年上市,基本垄断了当时泰国的电视卫星天线和移动电话业务),并借此涉足电信领域,一跃成为泰国的电信大亨(记住这个事件)。
1987年,他信以中校军衔离开警队,继承家族生意。在他信的掌舵下,西那瓦家族的商业版图继续扩张,涉及电信、地产、金融等诸多领域,迅速崛起成为泰国商界屈指可数的几大家族之一。
成为总理之前的他信(图源视觉中国,侵删)
确立了商界大亨的地位之后,他信也学起了自己的父亲。1994年,他信将家族生意交给妹妹英拉打理,弃商从政,先后担任泰国外交部长、副总理等职务。
1997年,以索罗斯为首的西方财团对泰国货币发起攻击,引爆了亚洲金融危机。这场危机虽然在纸面上于1999年结束,但其影响是巨大的。对泰国来说,十几年积累的财富(300亿美元外汇储备)被洗劫一空,无数企业和个人破产。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图源网络,侵删)
他信在政治上看准了时机,于1998年7月创立泰爱泰党,开始向泰国最高权力发起冲锋。
2001年2月,泰爱泰党在泰国大获中获胜,他信成为泰国第23任总理。因为第一个任期政绩突出,2005年大选再次获胜,他信成为泰国史上首位任满4年、且成功连任的民选总理。
三、流亡海外
2006年,他信因出售电信公司事件(与前述照应)引发大规模抗议。9月,趁他信出席联合国大会,泰国陆军司令颂提发动政变,军方接管了政权。
他信政府被推翻,根本原因是他信政府的政策打破了王室、军方、财阀之间的政治生态平衡。
他信政府(泰爱泰党)走的是平民路线,当政期间出台了大量偏向农村、底层民众和中小企业的政策,这些政策的实施,使他信政府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但这也引起了既得利益群体的警惕和不满。
首先是泰国的王室。因为有广大底层民众的支持,他信政府动摇了泰国王室的权威。一个表现就是,底层民众家里摆放的国王照片越来越少,而摆放的他信照片越来越多。
泰国国王拉玛九世普密蓬(图源网络,侵删)
其次是泰国的军方。了解泰国君主立宪政体的读者知道,泰国军方与王室是一种共生势力,是利益共同体(关于其历史,笔者另行专文)。同时,他信还染指军队(他信本人出身警察,他信大伯官至将军),标志性动作是他信任命其军校同学探马拉为国防部长,试图夺取曼谷地区兵权。因此,军方感受到了威胁。
第三是泰国的财阀。实际上,他信也是财阀,他信在竞选总理的时候,很多财阀是给他信“抬轿子”的。这些财阀视他信为泰国财团势力的代言人,形成与王室、军方、财阀“三足鼎立”的格局,共同分享泰国国家权力。但财阀们后来发现,他信在平民路线上越走越远,很多政策是有损财团利益的,有“过河拆桥”之嫌,这引发了财阀势力的猜忌。
于是,王室、军方和财阀联合起来,鼓动城市中产,推翻了他信政府。这些城市中产,也就是“黄杉军”,因为他信政府的政策没有惠及这一群体,招致不满。
政变发生后,他信于2008年曾短暂回国(因此有了前面那张图片“跪吻大地”的一幕),后因面临多项指控,他信借保释机会流亡海外,这一出走就是15年。
四、他信对泰国政坛的影响力一直都在
他信虽然流亡海外,但西那瓦家族对泰国政治的影响力仍在。他信流亡海外期间,家族里又出了两位总理(一门三总理)。
一位是他信的二妹夫颂猜。颂猜是人民力量党副主席,2008年9月当选总理,同年12月下台。
另一位是他信的小妹英拉。英拉依托为泰党,于2011年8月当选为泰国第28任总理,也是泰国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理。
英拉·西那瓦(图源网络,侵删)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为泰党的注册人,是瑶瓦帕。瑶瓦帕是他信的二妹、英拉的二姐、颂猜的老婆。可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不一般。
为泰党的前身是人民力量党,人民力量党副主席是他信的二妹夫颂猜,人民力量党被泰国宪法法院判决解散后,重组了为泰党。可以这么说,为泰党在政治上与他信创立的泰爱泰党一脉相承,说是“替身”也不为过。
英拉后因“大米渎职案”引发抗议。2014年5月,泰国陆军司令巴育发动政变,军方接管了政权。2017年8月,英拉也开启了海外流亡生涯,直到现在。
海外流亡的他信与英拉(图源网络,侵删)
2023年,他信的女儿贝东丹成为为泰党的总理候选人。
他信的女儿贝东丹(图源网络,侵删)
他信与其女儿贝东丹(图源网络,侵删)
今年5月以来,泰国国会众议院选举陷入僵局,一直无法产生新总理和内阁。在国会第一大党前进党的皮塔失去总理资格后,国会第二大党为泰党获得与其他政党联合组阁的机会。
直至8月22日这一天,泰国终于选出了新总理(赛塔),也回归了一位前总理(他信)。
泰国前总理他信与小女儿贝东丹在曼谷廊曼机场(图源网络,侵删)
为泰党提名他信的密友赛塔角逐总理,而不是之前拟定他信的女儿贝东丹,这不仅仅是因为85后的贝东丹资历尚浅,而是台前幕后的一场“平衡术”和“博弈手”。
前面已经说了,泰国的议会政治是王室、军方、财阀的“三足鼎立”权力格局。王室一直在幕后,军政府已经当政8年,财阀的诉求需要给予满足。
但今年泰国大选黑马出世,前进党(党魁皮塔)比较激进,直指泰国政治结构,提出限制军方权力,甚至改革君主制,这是“三足鼎立”权力格局所不能容忍的。
前进党党魁皮塔·林家伦拉(图源网络,侵删)
于是,泰国新政府的权力棒再度轮回至财阀一方,西那瓦家族走向前台,与王室、军方达成妥协,与其他政党联合组阁。他信不失时机的回归、判刑、特赦、身份定位,可谓是整个“政治交易”的一部分。
五、中泰高铁会受影响吗?
回顾一下中泰高铁历史。
泰国正式提出高铁计划是在2009年。当时,他信政府已经倒台,英拉政府还未上位。
2009年6月,时任泰国总理阿披实访华,向我国提出高铁合作意愿。同年11月,阿披实政府出台了泰国历史上第一个高铁建设方案。看图:
阿披实政府高铁方案
如图所示,阿披实方案以曼谷为中心,有南北两条线路:北线从曼谷到廊开(泰老边境),南线从曼谷到巴东勿刹(泰马边境)。很显然,阿披实方案与我国西南内陆联网意愿强烈,并构建以曼谷为核心的中南半岛高铁枢纽。
阿披实·维乍集瓦
很多网文在介绍中泰高铁时,往往忽视阿披实方案。笔者认为,阿披实方案是中泰高铁的奠基方案,也是中国-中南半岛经济走廊的启示录。因为,那时候“一带一路”倡议还没出台。
紧接着,2010年4月,阿披实政府通过《泰国2010-2014年铁路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投资规划(紧急项目)》。
2011年8月,英拉政府上台。2012年4月,英拉访华,明确表示继续与中国开展高铁合作计划。
英拉·西那瓦(图源网络,侵删)
期间,虽然日本搅局了一段儿,但英拉还是选择了中国方案。中国方案给出了两条线路:一条是阿披实方案中的“曼谷-廊开”段,另一条是“曼谷-清迈”段。这两条线路地带,基本都是他信、英拉政党的票仓,其中清迈是西那瓦家族的老家。
2012年版中国方案
2013年10月,中泰签署了《中泰政府关于泰国铁路基础设施发展与泰国农产品交换的政府间合作项目的谅解备忘录》。因此,中泰高铁合作计划又被称为“大米换高铁”项目。
2014年5月,英拉政府被推翻,巴育军政府上台。同年11月,巴育访华,重启中泰高铁项目。次月,中泰签署了《关于深化铁路合作的谅解备忘录》。
巴育·占奥差(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巴育政府版的中泰高铁线路,从廊开府到曼谷再到罗勇府。
巴育政府高铁方案
但《备忘录》签署后,中泰高铁项目谈了20轮,历时近3年,主要是围绕投资比例、贷款利率、贷款担保、沿线土地开发、技术转让、农产品采购等方面谈判,期间还是有日本搅局。直至2017年9月,中泰正式签署高铁项目协议,并于当年12月奠基动工。
中泰高铁奠基仪式(图源网络,侵删)
中泰高铁项目的投建模式不同于中老铁路、雅万高铁:泰方承担建设费用和负责基建,中方负责设计、监理和提供设备(列车、轨道、信号系统等),以及培训、运营和维护,并提供必要的技术转让。这种投建模式,是泰国高铁进度滞后的主要原因。
从以上历史过程可以看出,无论是巴育代表的军政府,还是西那瓦家族代表的民选政府,对中泰高铁项目都持有积极态度。
9月初,泰国新任总理赛塔甫一上任,就带着交通部长、铁路局长乘坐米轨火车到泰老边境考察廊开。
9月9日,泰国新总理从乌隆府乘坐火车前往廊开府(图片来自泰华通,侵删)
泰国新总理考察廊开火车站(图片来自泰华通,侵删)
廊开站与中老铁路衔接示意图
赛塔还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文,说他特地来了解中老泰铁路的连接情况,廊开是泰国出口商品的重要中转站,必须重视交通系统的规划建设。
中泰高铁全长约868公里(泰国境内长度),采用准轨,设计时速250公里。
中老泰铁路线路示意图
项目分为三期:
一期为“曼谷-呵叻”段,全长252.3公里,于2017年12月开工。目前已经完成约18%,计划在2026年3月建成通车。
二期为“呵叻-廊开”段,全长356公里。计划2024年开工,有望于2028或2029年前建成投用。
三期为“坎桂-玛塔普”段,全长约260公里,暂无具体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