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之死如“鲸落”:学生们各取所需,从不同的角度影响中华文明

愚鲁说文化 2024-08-24 15:15:17

外王一派,其历史影响有科举、《诗经》、吴起等等,总体上负责了“孔子大学”的“政治学系”;而内圣一派则负责了孔子大学的伦理学系、教育学系、心理学系等等。至此,大家觉得孔子学生们的作业到底做的怎么样?——反正绝对是没白做。最要,皆没浪费孔子的“鲸落”……

《论语》这部书长什么样子,不必多说,其毫无疑问以孔子他老人家为第一主角、第一作者。惟通行版本的《论语》共二十篇,倒数第二篇《子张第十九》却长的不同。这一篇针对孔子的身后事,竟再无一处“子曰”,而记载的全是他学生们的话——子张、子夏、子贡他们的话。是的,这就像是孔门全班集体上交“课后作业”——惜哉,总是给孩子们当面批作业的那个人不在了,这套作业爰只能由我们这些后人去说道。所以,孔子的这些学生们,作业做的究竟怎么样呢?以及,他们的作业竟形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孔子若在,是乐得看到这些作业、这些影响,还是会摇头不已——孩子们啊,经念歪了啊?

“老师,杏坛的花又开了……”

——概而言之,作业做的真好,以致很多对孔子的“再出发”竟走的比孔子自己还有名堂。后人多误解为孔子本这么想的。

比如子夏的“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很多人即以为是孔子本人说的。孔子有没有这个意思?自也有,终其一生,孔子从不掩饰自己对求官、求做管仲、求一伸展抱负的机会的强烈欲求。“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罕第九》);“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阳货第十七》)。《论语》里多了。总之,你们可千万分之万千别把我当个摆设,快用我啊快用我!但,孔子同时强调必须准备好了再做官,不能为做官而做官,更不能纯为了做官而做学问。他的学生漆雕开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不宜做官,孔子便很高兴(《公冶长第五》)。孔子本义,学与仕有个折衷。子夏则不折衷,他交出的作业是求学即求官;做官之后持续学习,无非为了更好地做官。

——后之察举乃至隋唐以来的科举、今天的公务员考试,基本就是由子夏的这一作业出发。政治上的直接影响超过了孔子。

子夏:名卜商,“孔门十哲”之一,“七十二贤人”之一,死后从祀孔庙,唐玄宗追封其“魏侯”。

至此,大家一定也都看出来了,孔子学生们的课后作业,即这一批“再出发”,其实分化离析了孔子的原初儒家。如子夏,他所传承的那一派儒家即更偏重于“外王”——学问的经世致用。相传《诗经》的《大序》即也由子夏所作(三百零五篇的总序言),把《关雎》这类字面上谈恋爱的篇章一律归结为谏君、劝道、教化民众之类的主题(胡朴安《诗经学》等);事实上也是,子夏后半生,竟至教导出了魏文侯和吴起这等人,直接影响了战国历史乃至整部国史的走向(《史记•儒林列传》等)。孔子的另一位学生——子张,则较之子夏更甚,更偏嗜于外王——《论语》开篇没多久即记载了“子张学干禄”以及孔子教导他如何干禄(如何做官)。

——而《论语》里但凡子张出场,问的基本都是政治;并学生交作业的这第十九篇,亦以子张名之。外王一派分化至此。

子张:名颛孙师,历史荣誉大约同子夏,唐玄宗追封其“陈伯”。近代康有为颇激赏子张之儒。

即《子张第十九》而看,原初儒学还分化出了哪一派?多呢,如曾子主持的“内圣”一派——这就与子夏、子张的外王一派正相反,偏嗜于个人道德修养。曾子即很不以子张一派为然,《子张第十九》载之:“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已。”——曾子评价子张:这人……这人永远都和仁德无关!孔子最优秀的学生颜子即也偏重于内圣——安贫乐道,孔颜乐处,安安静静地修炼自己……总之是这一派的历史影响也极大极大。外王一派,其历史影响有科举、《诗经》、吴起等等,总体上负责了“孔子大学”的“政治学系”;而内圣一派则负责了孔子大学的伦理学系、教育学系、心理学系等等。至此,大家觉得孔子学生们的作业到底做的怎么样?

——反正绝对是没白做。最要,皆没浪费孔子的“鲸落”。各取所需;再而各自把儒家两大主要营养转化为两大生态系统。

历史上伟大人物的死,几乎都如鲸落,哺育了太多后人。也因我们再看不到鲸原本的样子,疑之非之,乃至恶之。

多呢,还有呢,即仅《子张第十九》来看,原初儒家的分化都还没完呢。如外王学派的内部也有分化,子夏、子张他们俩,内部就很不对付。子张有点像法国大革命中的雅各宾派,较子夏更着急、更彻底,主张“完全彻底的大革命”——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大干!特干!大干特干!策略极度灵活,和谁交朋友都可以——也等于和谁翻脸都可以……子夏则不同,尚存乎些“可者与之,不可者拒之”——尚不敢把“再出发”弄成“从头再出发”。孔子早看透了这俩人根本上就不是一路,早已有言:一个“太过”,一个“不及”——加在一起,“过犹不及”,都有很大的问题(《先进第十一》)。孔子的深意可能是,外王理想的实现太依赖于政治平台,退——则无地。

——孔子不同啊,还有豁大豁大的内圣之地可退啊!没人用我做管仲?教书去,退而为万世师表,退而让学生教出吴起……

颜子“陋巷”故址:孔子当无数次想过,这个孩子要能活到《子张第十九》那时候该多好啊……

综上,大约可以这样评价《论语•子张第十九》一篇中孔子学生们的作业:1、的的确确做得不错;尤其在孔儒分支领域的垂直挖掘上,做得相当不错。2、各个来看,也的确不如孔儒原初的局面深且周全,即:都不能尽得孔子精神。具体而言,曾子一派恐失之于“无用”,子张一派恐失之于“过度使用”;子夏一派不好说,两头兼顾,两头也可能都顾不上——《诗经》即给他子夏解的既不像文学也不像政治学(但这也奠定了中国文化的重要特质之一,另文再说)。甚至连后之孟子都未能尽得孔子遗意,孟子即几乎不谈音乐对人性或文明的重要性。最后,孔子是否乐意看到这样的分化?是否会觉得孩子们把自己的经念歪了?于此,姑妄揣测,孔子可能会格外思念颜回颜子。颜子若长寿,孔儒当能被更好地“整体性继承”。

——但夫子他老人家一定也知道,孔儒如此规模,分化在所难免。全能战士子贡不还在呢吗?不也阻止不了“儒分为八”?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8月23日星期五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孟子》,《荀子》,司马迁《史记》,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康有为《论语注》,程树德《论语集释》,胡朴安《诗经学》,李泽厚《论语今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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