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梦里的山村——回家探亲(十三)附:作者介绍(完)

叶工讲故事 2023-11-04 07:19:54

作者:张利华

经过四天三夜的奔波,终于到了故乡北京。阔别一年的北京,街道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宽了,房子也变矮了,好多天之后才开始适应,一切如故。我回家了,家里人自然喜出望外,后来妈妈告诉我,看到我的状况,比走的时候还长胖了,她的担心稍稍放松了一些。进家门后放下行李,转身奔向澡堂,那时老百姓家家都没有洗澡的条件。离家五分钟的路程就有一家澡堂,旁边就是家理发馆,我把二毛六分钱伸进售票的窗口内,“买一张淋浴票”,售票的阿姨看看我,笑着问:“你是插队的吧?从哪儿回来呀?”我很吃惊,心想我的脸上又没写字,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想着,嘴上说:“不是,我不是插队回来的,你猜错了”。那个阿姨仍然笑咪咪的,也不做声。洗完澡,一身轻松,又去理发。坐在理发馆高高的椅子上,对面就是一面大大的镜子,里面的人十分陌生,黑得就像是煤炭里拣出来的,鼻梁和面颊上的脱皮历历在目,大约10秒钟的大脑空白之后,我才意识到,镜子里的人千真万确就是我自己,恍然大悟刚才售票的阿姨为什么能够准确地判断出我来自何方。下乡时,一般女孩子带的生活用品比较齐全,也会有一面小镜子,经年累月的繁重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久而久之,小镜子早被遗忘在角落里,想一想,至少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照过镜子,才会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回到家里,把我换洗下来的衣服,捡出还可以继续穿的,拿到炉子上煮过,其它的放到院中的一只铝盆里烧掉了,这样做的原因是怕虱子、跳蚤等传染到家里。妈妈已经包好了饺子,弟弟、妹妹已经给我买好了当晚的电影票,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款待我、安慰我。为了赶电影的时间,煮好的饺子让我先吃,我吃了一锅又一锅,全家人看着我吃,人人吃惊我的饭量,但大家都不做声,怕我尴尬。后来家人告诉我,我走了之后,经过清点,我一人吃了两锅半!总有七八十个饺子,按现在的一两五个计算,足有一斤半。

回家的第二天,妈妈急忙到当地派出所为我报了临时户口,同时也在街道居委会挂了号,这些都属于例行公事,凡外地来京的亲戚、朋友,住在家里的都要履行这一手续。这里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父母长辈健在,按照现在的说法,尽管我还未成年,但我的户口一经迁出,就再也不属于这个城市,从此你就是一个外来人。临近1970年的元旦,居委会的干部们几乎天天到家里动员我回陕北“抓革命,促生产”,知青回京探亲已被定义为“倒流城市”,为避免惹事,妈妈安排我到姑姑家去躲风头,原本我是探望父母,享受天伦的,却落得有家不能回,在姑姑家也不能常住,否则也会产生同样的问题。俗话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总要回家的,不过我已想好了对策。等居委会干部再上门时,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们,现在因大雪封山,根本回不去。我们下乡时,是解放军用军车,轮胎裹着铁链子,送我们到延安的,就那样,还是有车翻到山沟里,幸亏是行李车。我又接着说,回不去我还着急呢?我还想快点回去挣工分呢,否则明年就分不到口粮,吃什 么!她们看我一脸的诚恳和着急,认同了我的说法,从此,骚扰的次数明显下降,总算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元旦过后,春节临近,那时每年都花大力宣传“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本来就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革命自然跟节俭挂钩,过大年也不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年,可能上级又来了的新精神,除照常过革命年以外,居委会还要给“倒流城市”的知青办学习班,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可以堂而皇之地限制你的自由,而你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逆来顺受。名为学习班,就是读报纸,那时的报纸内容很单调,全国办一张报纸,实为规定你的行动范围和占用你的时间。鲁迅先生曾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不过就是鲁迅再生,也只能低头,谁反对“办学习班”显然就是反革命,在那个革命的年代,还有比反革命罪名更恐怖的吗?这里需要交代一下,像春节、五一、十一这样重要的节日,为防止阶级敌人破坏,节日期间,一些级别高的敌人要被关在专政机关,普通一些的就地管制,其中也常常采取办学习班的办法。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极少讨论人的平等问题,一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个历史阶段都会发明不同的划分而已。在我们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放弃城市户口,以知青的身份到贫困边远的山区去插队落户,当受亲情的召唤,回到阔别仅一年的故乡时,却受到如此的待遇。你们已不属于这个城市,你们是一群不受欢迎的人,被那个年代划分成了另类。北京曾是许多朝代的都城,现在是共和国的首都,那里的老百姓有一种天生的自豪感和优越感,称呼北京以外的人统统为“外地人”,就像上海人称呼上海以外的人统统为“乡下人”一样,而知青既不是北京人,也不是外地人,成了第三种人。

多年之后,大概是80年代中期,我已在大学里当老师多年,回家探望父母时,妈妈提起一桶2.5公斤的食用油给我看,说这是慰问知青家属的,每个曾有知青的家庭都有。虽说只是区区一小桶油,对于知青和当年的知青家庭却意义重大,说明社会不再漠视或鄙视知青这整整一代人的命运,开始正视历史。今年是知青上山下乡40周年,不管你对这段历史如何解读,也不管你如何理解曾经存在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知青同样有血有肉,他们的生命同样是宝贵的,他们的人格同样是尊贵的,但他们却被强加了太多的时代色彩,从肉体到精神,他们是和平年代付出代价最多的一代人,那些过早逝去的和那些还在挣扎的生命值得永远纪念。

张利华,1951年出生,1964年9月至1969年1月在原北京女十一中读书。1969年1月至1970年10月在安塞县砖窑湾公社砖中大队水磨砭小队插队落户。1970年10月至1972年4月被招工到陕西省汉中012系统工厂当工人,1972年4月至1975年12月被推荐到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读书,1976年1月被分配到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当教师,1985年调回北京,先后在中国科学院基础局、中国科学院应用数学所、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局、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所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处长、院士工作局学术秘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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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工讲故事

简介:听我讲讲知青的故事,听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