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 红楼梦三碗茶

杨源

红楼梦醒品闲话，三碗人情世故茶。

悟透凡心擎在手，扶摇万里揽云霞。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红楼梦里有如下特殊的三碗茶，奉的不仅仅是茶，喝的也不单单是茶，而是充满了人情世故。

第一碗茶，枫露茶，撵走茜雪。

第8回“比灵通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薛宝钗小宴梨香院，宝玉从薛姨妈处吃了酒回来，茜雪捧上茶，宝玉吃了半碗，忽然想起早上刚沏的枫露茶，问茜雪怎么不是早上的那一碗。

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他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宝玉厌恶李嬷嬷，此前已经做了铺垫，如李嬷嬷不许宝玉吃酒等，已经和宝玉、黛玉闹得不快。宝玉这次大怒，读者会觉得遭撵的一定是李嬷嬷，但往后读，却吃惊地发现，遭撵的却是茜雪，而且这位乳母的恶习丝毫不见收敛。第20回，李嬷嬷倚老卖老,又来怡红院生事，骂袭人是“妆狐媚”，弄得袭人又愧又委屈的哭。宝玉不断替袭人辨解，这时黛玉、宝钗也过来劝解，李嬷嬷还“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清”。看来在第8回之后不久茜雪就被撵走了，但书中并没有明确描述茜雪为何被撵走。

茜雪为什么被撵走？这已经成了《红楼梦》的谜团之一。茜雪虽然仅在第8回出场，但据脂批透露，她在80回后却是个重要人物，她被撵的详情，是曹雪芹特意设计的“暂且不表”的一大伏笔。庚辰本第20回脂批曰：“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可见80回后宝玉遭难，到狱神庙里去安慰并救助宝玉的就是茜雪。相信在曹雪芹写出的狱神庙那一回里，会回过头来交代当年把茜雪撵出去的原因。

第二碗茶，妙玉奉的茶。

第41回，贾母带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行人来到了栊翠庵歇脚。妙玉奉茶，贾母说“我不吃六安茶。”妙玉回：“这是老君眉。”

妙玉用陈年的雨水为贾母泡好了茶，交由贾母品尝。贾母品尝后将茶杯递给了刘姥姥，让刘姥姥也尝一下其中的味道。随后，妙玉告诉侍女，让她们将刘姥姥喝过的茶杯放在外面，不用加以理会。妙玉修行着世法平等，可这碗茶里却没有半点平等。

贾母用的茶具无非名贵而已，后面妙玉私约黛玉、宝钗所用的茶具则别有一番意味。当妙玉为众人上好茶后，悄悄拉了黛玉、宝钗进了耳房，另喝一壶“体己茶”。妙玉给宝钗的那一只杯，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匏瓟斝”三个隶字，后又有王恺与苏轼的题字。作者对以上茶具的描写，体现了封建大家族的奢侈生活。

对贾府里最高权力的象征的贾母，妙玉不迎合。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一个是寄居在此的修行人。身份如此悬殊，却没有半点卑躬屈膝。而对于农村老妇刘姥姥，妙玉嫌他粗俗，并不搭理。像黛玉、宝钗这些小姐，妙玉格外亲近。妙玉的这一碗茶，恰好说明了她身份的不寻常。妙玉并不是什么修行人，不过是落难的大家小姐而已。

第三碗茶，宝钗黛玉共饮一碗茶。

第62回，宝玉生辰那日，一众姐妹在大观园里吃酒射覆。袭人见宝玉和黛玉站在花下，便端了两碗茶走来，本是一碗给宝玉，一碗给黛玉。可是，到了跟前却只剩了宝玉，原来黛玉找宝钗聊天说笑去了。

袭人送茶去，手里只剩一盅茶，偏黛玉和宝钗在一处。袭人这样说：“哪位渴了哪位先接着，我再倒去。”宝钗先接了说：“我并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好了。”喝了一口，递给黛玉。袭人便说再倒去，黛玉说：“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多吃茶，这半钟就够了，难为你想着。”接了把这剩下的半盏茶喝了。

一向小心谨慎八面玲珑的薛宝钗，究竟为何要将自己喝剩下的半杯茶递给林黛玉呢？或许你会说，薛宝钗不希望袭人再跑一趟倒茶，可以说自己不渴。事实并非如此，试想，薛宝钗说自己不渴，袭人就不再为她倒茶了吗？

依照袭人的性格，她一定会再跑路去倒一杯茶。薛宝钗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干脆和林黛玉二人一同分享一杯茶。宝钗为人周到，见袭人让茶，即使不想喝，也会接过来，以示接受对方的好意。而黛玉自从被宝钗教导了一番，早已把她当成知己，实心实意的，也不再刻薄使小性儿了。

不管是枫露茶、六安茶，还是新茶旧茶，在贾府在大观园，哪碗里没藏着些人情世故呢？也不止在茶里吧。

本文作者杨源，源自公众号“思想者札记”（ID:SXZzhaji)

注：翟海潮、范文义、刘承彦主编的《诗画品红楼》一书已于2021年1月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当当、京东、天猫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