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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别来春半
我的哥哥是五皇子的侍卫。
叛军围城时,他受五皇子重托,救出了年仅十二的公主。
公主娇蛮,吃不了苦,也看不惯我。
我拿着荆条逼她读了三年书。
五皇子平定天下后,她却又拽着我的袖子:「你得跟着我回去,做我嫂嫂。」
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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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十五岁那年,哥哥从乱军里救出了昭荣公主。
他的身上全都是血,抖着手,关了门,把怀里的女孩放在木床上。
女孩看起来年龄很小,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裳。
一张脸却好看得紧,像从画里跑出来的一样。
我见过她,那是宫里金尊玉贵的昭荣公主。
她受万千宠爱长大,在城南的绣坊见到我时,还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跟哥哥说:「许大哥,这就是你妹妹啊。」
「为什么要在这么小的地方给人刺绣?」
哥哥哑着嗓子跟我说:「知晚,长安要乱了,我们逃吧,去永嘉。」
永嘉离长安,何止千里。
我听见外面传来兵刃的声音。
短刀相接,很快就有血溅到窗纸上,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没流泪,听着哥哥的话,用尚且稚嫩的手抱起昭荣,对他点头:「好,好,我们走,哥哥。」
哥哥回首,攥紧了手。
一向沉稳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一刻,眸光很黯。
他点头:「抱紧她。」
我说好。
哥哥在前头开路,走了出城的小道,手上的刀不敢离手。
我抱着昭荣,抱着抱着,手就酸了,忍不住道:「哥哥,我抱不动她了,怎么办啊?」
「我们自己走,不成吗?」
何必带上一个拖油瓶。
他厉声斥我:「知晚!」
「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叛军围城,他将妹妹托付于我,我就是……将你丢了,也不能不管她的。」
我呼吸骤乱。
想问一句,究竟谁才是你的亲妹妹?
可走过的路血流成河,远方的道前途未卜。
我不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使性子。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吸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那……我不敢了,我们走吧。」
「走吧哥哥,求求你了。」
他的身子僵住,点头:「嗯。」
就这样,有惊无险,我们到了定远。
2
五皇子爱妹心切,不知给昭荣用了什么药。
一路走来,整整半个月,她竟一路酣睡,只每日醒上半个时辰,用一顿饭,便又沉沉睡去。
连半分苦头都未吃。
只我,磨坏了三双鞋,瘦了两圈。
要换第四双鞋时,哥哥的钱袋子见了底。
皇城已经换了主人,是那早就野心昭昭的异姓王周琨。
周氏天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我叹了口气,用生了冻疮的手,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
径直往当铺走。
哥哥瞧了那玉佩好几眼,敛眉,将我拦下来:「这玉佩……」
这玉佩,是两年前,我跟哥哥一起出去玩,正巧遇到五皇子。
他见我总盯着那玉佩瞧,便笑一声,赏给了我,扭头跟我哥说。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妹妹喜欢,就给她吧。」
两年过去,我揣着那玉佩,从长安,走到定远,离永嘉还有百里路,要在这里当掉它。
哥哥有些生怒:「这是他赏给你的,怎么能流落到外头?」
我笑了下,仰起头,指着不远处马车里的昭荣:「我不能用,他的妹妹用,总该是天经地义吧?」
「她也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不是吗?」
哥哥这才动容,沉默地让开。
就这样,等昭荣再醒来,正要吐槽饭食简陋时,眼神亮了亮:「你们……算你们还有点用。」
她颐指气使,还以上等人自居。
哥哥出去打探消息了。
房中只有我和昭荣。
我推开她,自己先坐下来,用筷子夹了两口:「你如今已经跌落尘埃,何必再摆架子,我给你什么,你便吃什么。不许再挑。」
她启唇,指着我:「你……你,本公主要让皇兄弄死你。」
我拿过一旁折好的荆条,执在手里,冷声:「那你看看,究竟是谁先弄死谁?」
她哼唧两声,又不说话了。
我放下筷子,不再管她,自己出了门,拿出了怀中的馒头。
实在饿得狠了。
这个月月底,我们终于到了永嘉。
昭荣整日闷在马车里,这会也不由松了口气。
下马车时,她不自在地拉了下我的袖子。
我转身:「怎么了?」
她拿出袖中的金钗:「用这个,去租个好宅子,本……我住不惯太简陋的地方。」
我知道,她口中的简陋,指的是我跟哥哥从前在长安的居所。
哥哥张嘴,正要拒绝。
我就已经接过那金钗:「好。」
租到宅子的那天,长安的消息也传过来。
前朝皇室皆已伏诛。
只逃了个昭荣公主。
昭荣知道的那天,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出来的时候,哥哥就守在门外,低声哄她:「公主莫哭,臣在。」
从前,许家遭受不白之冤,我和哥哥流落街头。
是五皇子收留了哥哥,替许家洗刷冤屈,还给了我们栖身之所。
如今,时移势易,却又好像一切如旧。
3
公主以后就不是公主了。
为了不惹人怀疑,她换上了粗布衣裳,跟我一起,把哥哥叫哥哥。
哥哥有些惶恐。
七尺男儿,在十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居然红了脸。
昭荣的眼睛还红肿着:「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出去,我要就寝了。」
她仍旧娇蛮,却总算露出几分鲜活来。
出了昭荣的房门,哥哥忽然道:「这院子只有两间房,你们一人一间,我去找份差事,晚上可以睡屋顶。」
他从前给五皇子做侍卫时,就经常睡在屋顶。
风餐露宿的。
我说:「不成。」
他抬起手,摸了下我的头发:「这一路走来,你主意大了许多,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听哥哥的,嗯?」
我扯了下唇:「两间屋子,怎么就没你住的地方?」
「我跟她一间,你一间。」
他绷着脸:「不行,她哪里能跟你……」
我打断他,眸中带了点嘲意:
「哥哥,你很厉害吗?是权倾天下还是腰缠万贯?
「你又能为她遮风挡雨到几时?
「若哪日,她被旁人发现,好一点,或许还会被卖到妓院,给别人当牛做马,坏一点,便要身首异处。」
我话落,啪的一声,脸被打得红肿。
哥哥举着手,颤抖得像是那天把昭荣抱回来时一样。
可这天以后,哥哥果然没再把昭荣当成什么易碎的珍宝了。
也会偶尔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递递东西,倒杯茶。
我也跟昭荣住到了一间屋子里。
她大概是真的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睡熟了,就会翻身挤我。
大雪天,窄窄的一张床,我被她挤得滚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睁眼到天明。
后来实在忍不了,就把她捞起来,让她看书,陪着我熬。
她恼怒极了,险些要打我:「许知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置若罔闻,指着上面的一句话问她:
「哦。
「这句什么意思?」
她睁着眼,不懂。
坊间传闻,昭荣公主顽劣,文墨不通,看来不是假话。
过了会,她不知想起什么,居然反过来笑我:「你个绣娘,学这些做什么?还要拉着我一起看。」
我叹:「多学学,总会有用的。」
又顿了良久,接着道。
「我原本也是书香世家的姑娘,昭荣。」
她愣了一下。
这时候才想起来,我其实也出身极好,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了我和哥哥二人。
哥哥和五皇子,其实年少时就认识,并非只是简单的君臣和泛泛之交。
否则,也不会将她交到我哥哥手上。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在逼仄的绣坊里为人刺绣的。
她软了口气:「好吧,我不懂。」
「你讲给我听。」
4
在永嘉住下来后,正巧当地的太守招护卫,哥哥武功高强,没怎么费力气,便被聘上了。
我也找了处绣坊接着刺绣。
我手艺好,很快便哄得绣坊的主人张娘子一口一个晚妹妹地喊我。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以前。
我每日在绣坊做完工,就去太守府外等哥哥。
然后一起回家。
他生得俊,又身形高大,站在一群人里头,极为显眼。
跟他最要好的那个护卫,是太守的外甥,叫方懿。
太守嫌他整日在家里无所事事,没个正形,这才让他跟着手底下的人一块历练,学点功夫,过两年,再扔到军营去,混身军功。
方懿见到我,拉着哥哥过来:「知晚妹妹来啦。」
我点头:「嗯。」
他不好意思地瞥一眼哥哥,又摸了下鼻子:「过两日是花朝节,你想看花灯吗?」
我愕然。
哥哥沉了脸色,一把将我拉走,扭头责他:「看什么花灯?小心大人又说你。」
我跟着哥哥回家,他走得飞快,不搭理我。
临走到家门口,跟我说:「以后不必去等我了。」
「有时间,多陪陪昭荣。」
我本也是想跟他说这事的,顺着他的话开口:「昭荣整日待在屋里也不是法子,从明日起,我教她读书吧。」
哥哥蹙了下眉:「可……」
我抿唇:「幼时,父亲也说过的,我于诗书一道,极有天赋,你信我,哥。」
说罢,又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是这么怕我被人拐跑啊?」
我十五岁了,已经及笄,按理说,早就该许人家了。
他喉头滚动:「那些臭小子,都配不上我妹妹。」
自从昭荣跟在他身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我说话了。
5
哥哥憋着一口气,办差事很卖命。
每个月赏银都能拿上不少。
也不知,到何时才能腰缠万贯。
昭荣不服我,起初总是挑刺。
我拿着荆条,仗着比她有力气,她若不愿学,学不好,就打她一下。
不重,却也足够了。
女儿家的泪,有时候很有用。
我气得狠时,在她眼前掉两滴眼泪,她便惴惴地不敢多言。
渐渐地,或许是真的无聊,她便也能听我的话了。
偶尔,还会同我窝在一起看看话本子。
张娘子也读过书,我教昭荣之前,若有不懂的,都会先去同她谈论一番。
她问我:「你这妹妹,怎么从来没在外头露过面?」
「她怕生。」
张娘子感慨:「幸好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姐。」
我不说话了。
我哪里能做她的姐姐。
哥哥也不敢让她喊哥哥。
昭荣公主的亲姐姐,是才色双绝的婉玉公主。
死在了生她养她的皇宫,死前,还用簪子划伤了数十个叛贼。
昭荣公主的亲哥哥,是光风霁月的五皇子沈宁州。
他博文广识,三岁诵诗五岁成章,十五岁在丹元一战成名,重文人礼下士,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可这样的人,死啦。
或许是日有所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梦到了五皇子。
梦到那年春天。
我在铺里看料子,他在街上打马而过,忽地停下马来,对我轻轻点头,目光温和而诚挚:「许妹妹。」
梦着梦着,就哭了。
昭荣在一旁听到,把我叫醒,脸上带了点忧色:「喂,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把泪擦干:「没什么,睡吧。」
过了好久,我以为昭荣已经睡熟了,她却忽然道:「若皇兄还活着,娶了你,或许不错。」
我的心跳就这么慢了半拍。
昔年,谁不知道,昭荣公主对未来的五皇子妃挑剔得很,亲手搅黄了五皇子的好几桩婚事。
6
这日以后,昭荣又对我亲近了许多。
甚至跟我一起学起刺绣来。
有一次,她起了玩心,在外头闲逛的时候,被见过她的叛贼发现。
我正巧路过,拉着仓皇的她跑了半座城。我们一起躲在井里,水淹过口鼻,她拧着眉,出来的时候,脸苍白得不像话。
好在哥哥及时赶来,将那人杀了。
昭荣后怕极了,醒过来以后,别扭地跟我说谢谢。
这样一来,她更不敢出门,时日久了,读书刺绣,性子竟也慢慢沉静下来。
又过了一年,昭荣的样子慢慢长开,灿若朝阳,宛若芙蕖。
俨然有了些她亲姐姐的风华。
哥哥在太守的重用下,得了跟方懿一起去军营历练的机会。
走前,他再三交代我,要看顾好昭荣。
还留下了一百两银子。
那是他在太守那借的银子。
我盈着泪,在破晓时分送他,小声道:
「哥哥,去年在长安小道,你我举步维艰,你说,无论何时,你都会弃我而保昭荣。
「我这个人自私,心里不是不恨的。
「可到了今日,我以性命向你担保,一定会护住她。」
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说好。
说罢,扬起鞭子,正要跟方懿一道出城,就传来了一道马蹄声。
我转身,看到昭荣覆着面纱,像是怕来不及,跑过来,额上还有汗:「哥哥。」
哥哥呆了一瞬:「嗯。」
昭荣莞尔,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哥哥:「一路珍重。」
哥哥凝视着昭荣,半晌都没接。
我喊他:「哥。」
他回神,接到手中:「谢谢。」
我蓦然想到,初到此处,他在她房门外守了许久,跟她说:「臣在。」
方懿见状,趁哥哥没注意,赶紧跟我说了两句话。
「你……你也等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笑了:「早日回来。」
哥哥走后,我拿着那一百两银子,在张娘子的帮助下,也开了一家绣坊。
这一年,我十八岁,旁人唤我许娘子。
外头也没人找昭荣了。
她也跟从前不是很相像了,闲暇的时候,还会来给我帮忙。
有一回,等绣娘们都归家了,她站在窗前,我在后头收拾东西,忽然听得她喊我:「晚姐姐。」
曾几何时,她顽劣不堪,性情骄奢,还说要让她的皇兄弄死我。
7
我的绣坊生意越来越好。
我跟昭荣商议着,把家里那只有两间房子的宅子换掉了。
我把她的金钗赎回来,还给了她。
太守的那一百两银子也还清了。
还回过一次定远。
却没能找到那枚玉佩。
这一年深秋,我要去江州谈生意。
几番踌躇,还是带上了昭荣。
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是要放心些的。
去江州要坐船,又因为都是女子。
加之世道不太平。
我便雇了几个镖手。
只是没想到,刚到海上没多久,便真叫我们遇上了海盗。
运气之差,闻所未闻。
我们人少,根本敌不过,船被打翻,很快便被那些海盗擒到了他们的大船上。
我周旋其中,以利相诱,却被那海盗头子挑起了下巴。
「这一趟不亏,带回去两个大美人,还有好几个小娘子。」
再多的利益,都不及眼前的美色让人心动。
昭荣哼了一声:「你们也配?」
她话音落下,海盗头子的脸色瞬间变了,我忙扑过去,挡在昭荣身前:「别动她。」
「行,那动你。」
他的手伸过来,眼看着就要解我的衣衫。
这个关头,却有一支箭,带着破空之势,射中了面前的人。
他死了。
船上乱了起来。
有人将我们救了下来。
被带到那人的船上后,昭荣惊魂未定,有些别扭地跟我说:「以后别再挡在我前面了,我才不稀罕。」
我安抚了会她。
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持弓之人,找了个船上的人,问她:「方才那个射箭的,是谁啊?」
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带着些我捉摸不透的东西:「是我们公子。」
直到抵达江州的前一夜,我才见到这位救命恩人。
我睡不着,出来走动。
在甲板上,看见一个背影,他迎风而立,衣袍翻飞。
身形萧肃,沉稳持重,又隐隐可窥见杀伐之气。
熟悉又陌生。
我抿着唇,差点就要唤出那三个字。
他却像是察觉到,转瞬便在我面前消失了。
8
万幸,我们一行人,又平安回到永嘉。
哥哥也寄了书信回来。
说他在军营里立了功,年后可以回来一趟,探探亲。
我高兴,掐着指头算日子。
昭荣却突然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心思重了许多。
或许,是见到了人,听到了什么事。
我带她去街上看杂耍,她起初是高兴的,可忽然间,便发了疯似的往一个方向跑。
我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寻了过去,就见昭荣蹲在小巷子里,脸上落满了泪。
我走到她面前,拉起她。
「别哭,有我。」
她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一把抱住我:「晚姐姐。」
本来三分真心,到今日,也成了十分。
又过了一个月,张娘子扯到一桩案子,也带累了我。
被押进牢里待了一夜。
太守大人出面帮我都不管用。
第二日天刚亮,却又有人恭敬地将我和张娘子请出来。
我问:「是有人帮我了吗?」
来人含笑,拱手道:「许娘子好运道。」
再多的,便不说了。
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这两日,五皇子未死之事,已经传遍了天下。
他早已暗中掌控南方诸多州府,雄踞一方,誓要拉下龙椅上的乱臣贼子。
我如今,便生活在他庇护管辖的州府里。
昭荣也早就见到了她的皇兄,在不久之前的甲板上。
还有那日人影憧憧的大街上
9
回去后,我刚进门,便被昭荣扑了满怀。
她含着泪:「进去没受委屈吧?」
「若是有,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她终于有人撑腰,说这种话时也莫名有底气了许多。
我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傻姑娘。」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很低沉的笑,有人负手而立,深深看我:「许妹妹。」
昭荣也止了哭,乖巧地立到一旁。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我了。
我抬起眸,望过去:「殿下。」
五皇子沈宁州,经历叛军围城,隐忍蛰伏,早就不复当年天真。
他的面容,变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可见雷霆之势。
他唯一,且最最担忧的,便是他身后的幼妹昭荣。
否则,不会在暗处偷偷护着我们。
10
当晚,我仍跟昭荣睡在一起。
她抿着嘴,在我耳畔道:「晚姐姐,皇兄还活着,我好欢喜。」
「你呢?」
「你欢喜吗?」
她的语气里隐隐带了些期盼。
我捂着被子,把脸露在外面,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一面:「殿下还活着,能匡扶正统,肃清朝纲,我自然是欢喜的。」
这两年来,天子不仁,天下处处都不太平。
百姓也多受流离之苦。
像当初的我和哥哥一样。
唯有昭荣,在哥哥的照拂下,没吃什么苦头,想来,这块美玉,很快便要完璧归赵了。
昭荣嘁了一声,很明显对我的答案不大满意。
可又实在太困,没等接着问下去,便睡着了。
11
五皇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次日一早,便独自一人走了。
只留下了一张字条,是给我的。
他的字迹很漂亮,笔锋凌厉。
【许妹妹:
昭荣的书,读得比以前好多了,多谢你。
有你看顾她,我心甚安。】
就这么两句话,也没带走昭荣,仍将她留在了我身边。
我恍然抬头,有风吹过来,带起地上未燃尽的残页。
和我手上这张字条的字迹相同。
只能看见其中一句。
【前两次躲你,你可怪我?】
12
腊月二十五,哥哥赶了回来。
他面色如常,问我跟昭荣最近如何,仿佛根本不知道五皇子的事。
昭荣对于五皇子没有将她一道带走的事,似乎也并不伤心。
等吃完饭,我将哥哥拉到一边,问他:「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也不瞒我:「去参军之前。」
我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便说得通了。
他原本只打算在此处好好护着我们,过完一生,缘何突然就起了意,想去挣功名。
想来,都是在为五皇子铺路。
等我们谈完,再出门,就瞧见院子里摆了很多东西。
昭荣解释:「这是皇兄让人送来的。」
我跟哥哥对视一眼,欣然收下。
三十晚上,我特意找了当地有名的大厨,为我们做了一顿佳肴。
吃到一半,门外有人敲门。
昭荣以为是五皇子,高兴地起了身,可打开门,却是一脸带笑的方懿。
他提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的,两只手都快要拿不下。
昭荣失望地坐了回来。
方懿跟哥哥的交情越发好了,径直便坐在了我跟哥哥中间的空位上。
他又试探地问起我:「知晚妹妹,我要是挣了功名,能常来找你吗?」
哥哥的态度也不像最初那样坚硬,含笑望着我。
我想了想,刚要回答,门就又被敲响。
昭荣不愿意再去了。
我却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开门。
月色下,男人身影如松,眼眸黑沉,看见我,弯了弯唇,挑眉:「新年安康。」
方懿跟过来:「咦,这是?」
昭荣早就看他不顺眼,故意呛他:「这是我哥哥。」
方懿悟了。
昭荣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
他笑了,拱手:「原来是兄长,请坐。」
哥哥起了身,沉默地对五皇子行了一礼。
五皇子的视线在我们中间来回转了转:「看来是我扰了你们的兴致,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能听听吗?」
方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以后经常来找知晚妹妹玩。」
五皇子一听,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面色突然沉下来:「哦?」
我如坐针毡。
不过好在,这个年过得还不错。
是这两年来,人最多的一次。
昭荣破天荒地饮了好多酒,饮到最后,人醉醺醺的,一直笑,又抱着我说个不停,最后跟她的皇兄说。
「有很多人喜欢我们晚姐姐的。」
五皇子沈宁州低低笑了一声,扭头望我,目光很亮,像星子一样:「嗯。」
「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怎么就知道了?
13
很快,五皇子便离开了。
仿佛他这次的出现,不过是一场雁过无痕。
哥哥也回了军营。
临走之际,方懿找到我,非要给我一个香囊。
绣得很丑,但看得出来,用了心思。
我拒绝了,但是将我前几日去寺里求的平安符给了他一个。
盼他早归,盼他平安。
不为别的。
他这才又笑起来,对我招了招手:「走啦。」
我点头,又拱了拱手,对他作揖。
笑道:「恭送方小将军啊。」
我都听哥哥说了。
这大半年来,他一改往日纨绔,出生入死,万事都冲到最前面。
将来一定能做个将军。
他也笑,夕阳的光洒到他身上,步伐间带着说不出的洒脱。
「真走啦。」
14
我继续领着昭荣读书。
她学得更认真了些,之前打她的荆条也生了灰。
张娘子开始操心我的婚事。
几次向我埋怨:「你哥哥也是粗心,翻了年,你就要十九了,怎地还不给你寻个好人家。」
我拈着绣花针,跟她说:「我不急的。」
她却不信,私底下给我介绍了许多儿郎。
最后,还是太守听说此事,找到了她。
也不知说了什么。
张娘子便没再替我琢磨这事了。
还嗔怪地跟我说:「有那样好的郎君等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愣了会:「啊?」
她意味深长地笑:「不用说,我都懂。」
昭荣知道以后,在家捧着肚子大笑。
笑完,又说:
「昨日皇兄来见我了。
「听他随身的侍卫说,来之前,他们还去了趟太守府。
「晚姐姐,你说巧不巧?怎么他前脚刚走,太守后脚就找了张娘子?」
我更蒙了。
不过我确实没想过婚嫁一事。
这些从那年深夜离开长安后,好像就离我很远了。
这以后,五皇子便常常来看我们。
我明白,他的事情应当越来越顺利了,连行踪都不必再隐匿。
他气度斐然,又生得好,每次来,邻里都要问我。
「这是你未婚郎君?」
我摇摇头,说不是。
想了想,还是找到五皇子。
他耐心地站在我面前,等我道明来意。
我斟酌良久,这才启唇:「你如今……万事皆顺,此时若带走昭荣,也是可以的。她若留在这,还要劳你挂心,多费许多心神来瞧她,倒不如将她带走,也好兄妹团聚。」
他默然片刻,唤我:「许妹妹。」
我抬头:「嗯?」
「你怎知,此处让我牵挂的,只有吾妹昭荣一人?」
此处,你怎知?
只有吾妹昭荣一人?
我睁大眼,一时忘了反应。
片刻后,才欲盖弥彰地看了眼远方稍稍吐了些嫩芽的柳枝:「哦,此处风景独好,昭荣在这里待着,也挺好的。」
他的笑意从胸腔里漫出来,却是在看我。
「是啊。」
15
没多久,朝廷开始派人来攻打五皇子。
打着剿杀前朝逆贼的称号。
起初,倒还很有气势。
慢慢地,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说五皇子所管辖的州府,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有人偷偷来看,竟然真是如此。
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民心本就向往正统,很快,便都向五皇子倒戈而来。
哥哥在军营策反了几员大将,很快,南疆境地五万兵马,便向五皇子称了臣。
这之后半年,哥哥都在外头打仗。
永嘉是要道,四通八达,又繁荣至极。
也经历过一场战乱。
周琨派来的人夜袭了城池,闹得城里乱哄哄的。
出事的时候,我还在绣坊。
昭荣身边有五皇子的人护着,我倒不是很担心。
只好带着绣娘们先躲在绣坊后的一间仓库里。
地方隐蔽,也没什么人知道。
天亮之际,短短半个时辰,外面的杀喊声便停了。
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喊:「五皇子高义!」
我的眼眶热了热,推开门,迈步出去。
大概是太久没走动,腿一时软了下来,险些跌倒。
身后却有人扶住了我。
他的掌心触着我的腰身,嗓音沉沉:「当心。」
我抬眸,正是多时不见的五皇子沈宁州。
他穿着甲胄,手执利剑,眼神极坚毅,却又带了点柔意。
我垂眸:「多谢殿下。」
「昭荣……」
他抿唇:「她无事。」
我这才真正安心。
这一瞬间,看着远方挂起的沈字军旗,我忽然便想明白,当初,他为何要让哥哥带我和昭荣来永嘉。
16
经此一役,五皇子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
新朝本就不稳,没多久,他便领着人马,打到了长安城下。
与此同时,太守府传来了方懿战死的消息。
尸身是哥哥亲自派人送回来的。
太守早就暗投五皇子。
方懿此番入军营,为的也不是什么微末战功,而是从龙之功。
他少年意气,清楚地知道自己效忠谁,要做什么。
却到死前都不知道,有一年的除夕夜,他跟他一心忠于的君主对饮了几杯酒,还叫他兄长。
我去太守府为他上香,三拜到底,就落了泪。
太守递给我一个平安符。
说方懿到死都将这东西握在手里。
很多人去掰他的手,都没能掰开。
还是太守哭得老泪纵横,跟他说:「阿懿,回家了。」
那紧握的手才松开。
我的平安符,究竟还是没能护他平安。
可天下不平,帝王不仁,每日都会有如他一般的人死去。
或战死,或饿死,或饱受欺凌而死。
三年前,叛军围城,便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后来的暴政,更是害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只盼着,新的君主,能换一片天地。
17
我的绣坊暂时关了起来。
每日和昭荣一起等信。
等来自长安的信。
哥哥给我写信,写到最后,总是要添一句。
【问公主安。】
可我瞧着,昭荣的心思已经跑了。
五皇子派来保护她的人,是忠勇侯家的小公子。
当初侯府众人被叛军杀死,小公子也跟五皇子一起诈死,陪他沉浮三年,现在来保护他的幼妹。
我的哥哥,反倒在这个关头,披甲挂帅,离开了他的公主。
有时候,造化真的弄人。
昭荣从前不爱脸红的,也很少害羞。
遇到这位小公子,却次次脸红。
小女儿情态尽显。
哦,对啦。
昭荣十五了,已是及笄年华,可以许亲了。
18
长安彻底乱了。
周琨被逼得太厉害了,一时间狗急跳墙,竟然以百姓作饵,要围杀五皇子。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说书先生神采奕奕地拍着手上的醒木。
「多亏五皇子神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不仅识破了周贼的阴谋,还救了无辜百姓。
「这才是真龙血脉啊!」
堂下众人群情激愤:「对,若不是三年前周贼围困皇城,五皇子早就是天下之主了,哪里能容他作恶。」
昭荣听到这些,眼睛亮晶晶的,高兴极了,握着我的手浸了薄薄的一层汗:「我就知道,皇兄很厉害。」
是啊,他很厉害。
这一路走来,降定州,守温城,收复人心,力挽山河。
谁不赞一句神勇。
19
显武三年冬,五皇子沈宁州推翻暴政,建新朝,立国号贞晚。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
太守升官了,方懿被追封为宁远大将军。
所有跟着新帝一路走过来的人,都得了封赏。
哥哥也封了将军。
昔年五皇子身边的侍卫,终于得以一展拳脚。
尘埃落定后,昭荣的身份也被街坊们知晓。
一时间门庭若市。
我们那小小的宅子,挤不下太多人,我便出去找张娘子讨教刺绣的技法。
她望着我,却是问:「怎么?现在不担心你那妹妹了?」
我说:「无事,她身边啊,有人护着。」
张娘子笑了笑:「倒是我愚钝了。」
「去年,太守说你的姻缘在长安贵人那,我还以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我手上打了个磕绊,针脚乱了,索性也不绣了:「别……没有的事!」
她看着,又打趣了我两句,这才肯作罢。
20
昭荣要回长安了。
接她的銮驾,从长安到永嘉,跋山涉水,要迎回这个皇朝的公主。
我在门外送她。
昭荣问我:「哥哥如今也在长安,你不与我同去吗?」
我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哥哥,并不是曾经的五皇子,如今的新帝。
而是我的哥哥。
我摇头:「我还有绣坊,那么多绣娘都还在等着我,此时,我不能抛下她们,就算要去长安,也不是现在。」
她哭了,妆都花了,带了点初见时候的娇气。
「那我呢,你觉得我就铁石心肠,忍心抛下你?」
我莞尔,抱了下她:「这哪里是什么抛下。」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从长安离开,是我抱着你。你太重了,我就跟哥哥哭,不想带你一起走。如果不是哥哥坚持,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将你扔了。」
她看着我,咬牙,也不叫我姐姐了:「你敢!」
说着,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背影还带了点气愤。
我叹口气,转身,往宅子里走,却不防,袖子突然被人抓住。
转头,是昭荣下了马车,跑了回来,抿着唇,气息微乱:「那你偿还我。」
「跟着我去长安,做我嫂嫂。」
她身旁的侯府小公子扑哧一声笑了,拉她:「昭荣,别开玩笑了。」
「赶紧走吧,太阳就快落山了。」
她的嫂嫂,是一国之后,哪里是她空口白话就能定下的。
我也劝:「去吧,昭荣,陛下在等你。」
她身披锦缎,头上的金钗微晃,俨然是当初被当掉,又赎回的那一支。
我提起裙摆,跪下,对着她的方向磕头:「恭送昭荣公主。」
一时间,巷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恭送声。
天家威严,不过如此。
昭荣在贞晚元年的春天离开我,回到了她的故土。
21
天下初定,哥哥很忙,来看过我一回,便又走了。
来的时候,有三个人。
突然便只剩下我一个了。
昭荣隔两日便会给我送一封信。
每一封,都在催我回长安。
刚开始的时候,还喊我姐姐,后来便叫嫂嫂。
【再不来,皇兄就娶别人了!
昭荣想你了,嫂嫂。】
所以,这一日,收到她的信时,我也只是无奈地笑了下,然后随手拆开。
可看到第三张时。
字迹却不再隽秀,而是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
【为何不来?嫌路远,还是怕朕?】
这一瞬间,我似乎透过纸张,看到男人揶揄地冲我笑。
我急忙把信放起来,不敢再看。
脸也红得彻底。
22
四月,春光正好的时候,哥哥回了永嘉。
同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封昭荣的信。
哥哥的神情落寞,将信递给我,又摸了摸我的头发,叹道:「知晚,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看着他。
哥哥的身量很高,此刻注视着我的目光里,饱含歉疚。
五皇子为了昭荣煞费苦心,深谋远虑。
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也同样是我的哥哥啊。
从小到大,我们不曾分离,有过短暂的嫌隙,可到头来,我们终究血浓于水。
我怎么能怪他呢?
这个世道,又有谁不苦呢?
我踮起脚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拍去他这一路风尘仆仆,一路难耐不安:「有哥哥在身边,知晚从来都不觉得辛苦。」
他笑了,眉间仍旧带着散不尽的愁绪。
于是,我去看信。
果然,昭荣要成亲了。
小公子已经袭了他父亲的爵位,现在是忠勇侯了,配得上金尊玉贵的昭荣公主。
她在信里嘱咐我,言辞恳切。
【晚姐姐,前年灯下夜读,你教我千遍万遍,昭荣顽劣,总也记不住,今日提笔,却忆起那年纸上所言,原来字字情真。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你何时才能来长安,来剪我大婚时的喜字窗花呢?】
我拿着这封信,再抬眸,已经带了哭腔:「哥哥,我随你一道,去贺昭荣大婚。」
他点头:「好。」
23
我又将同样的路走了一遍。
只不过,来时狼狈不堪。
如今,再也不会因为一双鞋而踌躇不前了。
我突然想起,几月前,昭荣归京,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还会不会孤独?
我知道,她当年跟我和哥哥一道走的那一路,其实很孤独。
离长安越近,我便越有近乡情怯之感。
哥哥笑话我:「你如今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我轻哼了一声,难得耍起女儿家的性子:「才不是。」
末了,他想起什么,试探地问我:「陛下很挂怀你,已来信问了我许多次了。」
我的心突然一紧。
又不说话了。
他又笑:「其实,当初,他将昭荣托付给我时,还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马车继续前行着,风吹动车帘,吹动我的衣衫,我抿了抿唇,问:「什么?」
他扬鞭:
「他说——
「他运道不好,本来想来许家提亲的,聘礼已备了一半了,可惜,应当全都已经毁了。」
24
抵达长安后,我跟哥哥又住进了旧时的府邸。
傍晚时分,昭荣便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几个月的锦衣玉食,让她又变得好看了许多。
我们像旧时一样,又挤在一起睡。
睡到半夜,她竟又将我挤了下来。
我把她推醒:「昭荣!好不容易改回来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她笑笑,也不恼,扑进我怀里:「晚姐姐,下回不敢了。」
下回?
她都要成亲啦!还能有下回吗?
次日,她回宫的时候,突然跟我说:「今晚康平桥见啊,我等你。」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可到了晚上,怕她等,我还是去了。
去的时候,桥上已经很热闹了,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是乞巧节。
花灯满城,郎情妾意。
走到桥上时,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暗道,昭荣这爱拉人袖子的毛病,怕是也改不了啦。
一转头,却是一张丰神如玉的面庞。
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
品相上佳,剔透玲珑。
在他身上戴了十七年,从不离身,却在某一年的中秋,被他送给了一个小姑娘。
他轻轻地笑:「许妹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