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重读完《卜居》,因为整篇文章句子结构大体一致,所以读得顺利。
今天重读《宋玉对楚王问》,难解之处颇多,所以读得想死。
有如下几处训释,值得大家细细体会。
一、“唯”、“然”、“其始曰”
原文: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1、唯
这个字是象声词,但挺有讲究。
此前,在《范雎说秦王》中: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范雎“唯唯”了三次。
查字典可知:唯者,应之速而无疑也,郑玄曰,应辞“唯”恭于“诺”。
译作“嗯”,稍近之。
2、然
此前我认为是“对”的意思。
此次重读,发现这个字也能作叹词,《尔雅义疏释言》曰:“然者,声近唉。”
译作“唉”,极贴切。
3、其始
坊间著名版本,“其”字要么不译,要么颠倒次序作“起初他”,读者读了,会不自觉认为“其”作“他”,“始”作“起初”。然则何以又译作“起初他”呢?
大家学不好文言文,是有原因的,就是和这样的翻译有莫大关系。
之所以翻译成“起初他”,译者是有许多小心思的:如果译作“他起初”,担心别人问他,王力先生不是说周秦汉文“其”字不能作主语吗?或者说很少作主语的吗?译者可能无法辩驳,于是,就把“他起初”变成“起初他”,使得主谓关系复杂不确定,吓住那些按捺不住欲诘问者。
何掩饰之无耻也若此!
此处,“其”训“在”,见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亦见于《汉语大词典》。
4、曰
一些著名版本把“其始曰”译作“起初他唱”。
何以“曰”可训为“唱”?
《汉语大词典》:曰,训“为”、“是”。
这一句译作“开始是《下里》、《巴人》。”
二、其为
原文: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坊间著名版本译作“后来唱《阳阿》、《薤露》”和“等到唱《阳春》、《白雪》”。
“其为”的“其”何训?“为”何训?
读者诸君读此译文,能学会“其”和“为”么?
我以为,即使有可能出错,也要尽可能告诉读者,这些字怎么解。
此处,“其”犹连词“若”,“为”作“是”。
译作“如果是《阳阿》、《薤露》”和“如果是《阳春》、《白雪》。”
三、“是其”、“其”
原文: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这是最难的一句话,因为实在是有歧义。
此前,我把第一个“其”训作“当”,这次重读,始终觉得不安。
坊间版本一般译作“这样看来,歌曲越是高雅,合唱的人也就越少。”
我注意到,这种译法,也许来自宋晶如先生,他是这么译的:这样看来,曲调越高,唱和越少。
后世诸君,不过拾人牙慧,难称大砖家也。
我以为,此处“是”训“故”,前“其”作代词,代指上文诸乐曲,后“其”训“则”。
译作“因此乐曲的曲调越高,那么唱和越少。”
这种译法,也许有人不同意。
检索可得: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作:“是以其曲弥高,其和弥寡。然则《阳春》所从来亦远矣。”
可知郭训“是”为“是以”,“是以”即“故”也。
虽然,这种译法,仍然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接下来有一句“故鸟有凤而鱼有鲲。”
“是以”和“故”涉嫌重复,逻辑关系不明,因为,诸版本皆译“故鸟有凤而鱼有鲲”为“所以鸟类中有凤凰,鱼类中有鲲鱼。”
四、故
原文:故鸟有凤而鱼有鲲。
请问,鸟有凤并且鱼有鲲,与前面提到的乐曲有因果关系吗?
并没有。
宋玉之所以提出“鸟有凤并且鱼有鲲”,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论述起一个头。
故此处的“故”作“夫”解。
逻辑是否通顺了呢?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