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连城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8-28 13:47:30

晋宁县有个姓乔的书生,才华横溢,少年时就已远近闻名。但是,一直到了二十几岁,他也没能成功考取功名。他是个善良、诚恳的人,与一位顾姓书生是多年的好友。一年,顾生不幸得了一场急病,不治而亡,留下了年迈的母亲和无所依靠的妻子儿女,乔生便经常去看望、接济他们。晋宁县的县令非常欣赏乔生的文章,对他寄予厚望。后来,县令死于任上,他的家乡与晋宁千里相隔,家眷们无法返回。乔生就拿出自己的积蓄,跋山涉水将县令的灵柩和家眷们送回了家乡。因为这件事,他的声誉更好了,但其家境也自此衰败。

本县有个孝廉,姓史,其女连城擅长刺绣,又知书达理,深得父亲的宠爱。有一天,史公拿出了一幅连城绣好的《倦绣图》,征集四方的少年才俊,为其题诗,想借此为连城挑选如意郎君。乔生一见那图,脱口而出:

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

刺出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吟罢,他又对连城刺绣的技术大为赞叹,赋诗道:

绣线挑来似写生,锡中花鸟自天成。

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

意思是说:连城穿针引线,就像是在写生,那图中的鸟栩栩如生;想当年,窦酒的娘子不是因为织锦的技艺不凡,而是因上面所题的回文诗才深深地打动了圣上。

连城看到这两首诗后,大喜过望,连连对父亲夸乔生文采非凡。但是,由于乔生家徒四壁,史公并没看上他。连城并没有死心,而是见人就夸乔生才思敏捷。她还在暗地里遣佣人借父亲的名义,资助乔生。乔生大为感慨,说:"我的知己,非连城莫属啊!"因而,他将满腔的相思,都倾于连城。

不久,史公将连城许配给了一个盐商的儿子,他叫王化成。乔生知道后心痛不已,但还是对她日思夜想。不久,连城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史公遍请名医,却都束手无策。一天,有个西城的和尚来见史公,说有办法治好连城,但必须用一钱青年男子胸脯上的肉做药引子。史公连忙派仆人去见王化成,希望他能舍弃这一钱肉。王化成一听,冷笑道:"这个蠢老头子,竟想挖我的心头肉,真是痴人说梦!"仆人回来后,如言相告。史公一听火冒三文,当众宣布:"谁愿意割舍这一钱肉,我就将女儿许配给他!"乔生听说后,二话没说,就从胸口割下肉送来给和尚。和尚见他鲜血直流,染红了衣襟、忙替他敷药包扎。然后,他便用乔生的肉做引子,制作了三九丹药,叫连城每天服一丸。三天后,连城果然痊愈了。史公遵守约定,要和王家退婚,王家人一听就勃然大怒,不依不饶地要去告官。史公无奈,只好宴请乔生,在席间拿出一千两银子,说:"王家不肯退婚,这事若闹到官府,终究是不好看的,所以,史某不得不辜负公子的大恩了,区区薄银,还请笑纳。"乔生顿感受了莫大的耻辱,怒气冲冲地说:"我忍痛割肉,是为了报答知己之情,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些钱而卖肉不成!"说完就佛袖离去。连城知道这件事后,深感内疚,又打发佣人安慰乔生,并托其带话给乔生说:"公子才华出众,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天下比我更好的女子多的是,我做了个梦,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了,公子没必要跟人争我这个一只脚已踏上了黄泉之路的人。"乔生听完,叹了口气说:"自古有言:'士为知己者死。'我并不是因为小姐的美貌才爱她的。小姐恐怕不是真懂我的心啊,如果两个人真知心,能不能结合又有什么关系呢!"佣人替连城表明心迹,说她对乔生是一片痴心。乔生说:"要真如此,下回见面时,她若能为我而一展笑颜,我就死而无憾了!"佣人回去后,如言相告。几天后,乔生在街上遇到了从叔叔家回来的连城。四目相对时,连城含情脉脉地对着乔生嫣然一笑。乔生欣喜异常,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呐!"

过了一阵子,王家便来商量结婚的日子,连城便又开始犯病。几个月后,她竟然不治而亡。乔生知道后,悲痛欲绝,勉强支撑着去史家吊唁,但一看见灵柩就伤心地昏死过去。史公忙派人将他抬回了家,家人一看,早已气绝身亡了。乔生知道自己灵魂出窍了,反倒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样他就有可能见到连城了。他走出村庄,看见前面有一条大路,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他稍一犹豫,便也加入人群。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一所官衙前。他刚一进门就被人拉住了,原来是好友顾生。顾生死后被封了个小官,在此管理文件。他见乔生进来,吃了一惊,不知他怎么来了,便拉住他,说了句"乔兄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将他往外推。乔生挣脱他的手说:"我还有未完的心事!"顾生说:"需要我帮忙吗?我在这里主管文件,上级很信任我。"乔生忙问:"顾兄可知连城现在何处?"顾生想了想,没有印象,便拉着乔生四处去找。终于,他们发现连城跟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坐在墙角的草垫子上,满脸都是泪痕。她一见乔生,又惊又喜,忙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乔生说:"你都不在人世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连城深为感动,流着泪说:"像我这样的负心女,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今生不能与你在一起,只好来生再报了!"乔生对顾生说:"顾兄去忙公事吧,不用管我,我反正是不想活了,只是拜托你将我和连城安排在一起,她去哪我就去哪。"顾生应承着离开了。白衣女子问乔生是谁,连城就将他们的事细细地说了,女子听完也感慨万千。连城对乔生说:"这位妹妹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乳名宾娘,我们一直都互有照应。"乔生看时,只见那宾娘生得楚楚动人,十分惹人怜爱。他正要问她更详细的情况,顾生突然跑了过来,祝贺乔生说:"我已帮你和小娘子打点妥当,你们去还阳吧。"两人一听大喜过望,刚要动身,就见宾娘失声痛哭,说:"姐姐你不能丢下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甘愿为姐姐当牛做马!"连城也觉得难以割舍,便泪汪汪地望着乔生。乔生只好再央求顾生。顾生显得很为难,但经不住乔生的一再乞求,便·又答应再去试试。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回来,叹着气、摇着头说:"这回我是无能为力了!"话音未落,宾娘失声痛哭,紧紧抓住连城的衣袖,生怕一放手她就不见了。连城也伤心万分,不停地擦眼泪。二人那伤痛欲绝的样子,看得顾生的心也软了,于是他咬了咬牙说:"你们都走吧,要是上级怪罪下来,我担着就是了。"三人闻言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告辞出来。乔生见宾娘无人陪伴,很不放心。宾娘说:"我不回去了,跟你们一起走。"乔生啼笑皆非地说:"姑娘真是糊涂了,你不回去,又怎么活过来呢?"宾娘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刚好,路边走来两个要送公文到长沙的老妈妈,乔生就拜托她们带着宾娘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三人这才挥泪而别。

乔生和连城走得很慢,差不多每走一里路就要歇息一下,不知道歇了多少回才远远望见家门。连城对乔生说:"我们复活后,家人可能还是不答应我们的事。所以,你先重生吧,然后跟我爹把我的尸骨要到你家去,我要到你家去还阳,那时候,他们不答应也不行了。"乔生点头称是。快到家门口时,连城开始觉得心惊肉跳,连走路都不稳当了,乔生只好扶着她走。连城说:"我一到此,就浑身酸软,没着没落的,我们的计划恐怕要遭到破坏的。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于是,两人一起来到厢房,依偎着坐了很久。突然,连城含笑对乔生说:"你不爱我吗?"乔生被问得一头雾水,忙问她什么意思。连城一下子双颊绯红,娇声说:"我担心事情不能如我们所愿,又拖累你,所以我愿意现在就与你结为夫妇。"乔生一听非常高兴,于是二人共偕上床,极尽缠绵,在厢房中停留了三天。第四天,连城说:"俗话说得好,'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我们早晚还是得回去的。"说完,她就拉着乔生走进了他的灵堂……家人见乔生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真是又惊又喜,忙喂水给他喝。定了定神,乔生就打发人请来史孝廉,告诉他自己有办法让连城复活,但必须得把连城的尸体送到自己家才行。史公一听,大喜过望,忙叫人将连城的灵柩抬进了乔生的屋子。只见灵柩尚未放稳,连城就醒过来了。她起身跪地,给父亲行李,说:"女儿在阴间已经成为乔郎的妻子了,没有理由再回家去了。您要是不答应,我只有再去死。"史公连忙答应,回家后差人送了很多日常用的东西给他们。

王家得知这些事情后,一纸诉状将史家告到了衙门,并花了大把银子买通关节。所以,官府判连城回王家。连城满心愤懑,却又无计可施。到了王家后,她就开始绝食,只要身边没人就上吊,只求尽早死去,没几天,她就奄奄一息了。王家的人见状,怕闹出人命不好办,只好又将连城送回了史家。史公又派人将她送到了乔家。至此,王家也没有办法了,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结果。连城身体康复之后,又开始记挂宾娘的情况,想修书一封去问问,但终究因路途遥远而没能如愿。

一日,忽然有丫鬟报告说:"有几辆马车停在了门外。"乔生夫妇感到困惑,刚想去看个究竟,就见宾娘已到了院子中间。三人重逢,欣喜异常。宾娘指着身边的一位老人介绍说:"这是家父。"原来,史太守亲自将女儿送了过来,乔生连忙行礼。史太守说:"小女仰仗公子,才得以复活,发誓非公子不嫁,我只好随她所愿了。"乔生受宠若惊,连忙磕头答谢。就在此时,史孝廉也来了,与太守共话同姓之谊。

从此以后,他们三人朝夕相处,生活得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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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8-29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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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8-29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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