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小坚

看到亭亭玉立一脸幸福的女儿，谁能想到她的出生日竟充满了磨难，并让她的父母与她一道经历了一次“人生之旅始艰辛”的严峻考验。

1975年2月初，毗邻井冈山的某偏僻山村。在寒假中显得冷清的大队学校门口，一位看起来似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年轻女教师，正在翘首望夫归，她就是我那离预产期只有二十天的妻子。

深山伐木的我早就归心似箭，可早请假就得多扣钱，迫于生活重担，打熬到春节前三天单位正式放假，我才四十里山路一溜小跑地赶回家，准备明天与妻子一道返城。想不到入夜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明天去公社的这十五里山路将怎么走？到了公社后县里的班车还会不会发车？经过公社的招呼站时又会不会停？想到这些问题我真是愁肠百结，辗转难眠。更想不到的是到了子夜时分，妻子竟一声接一声的呻吟起来，我意识到这下可更糟了。迹象表明，可能是前两天，她乘拖拉机颠颠簸簸地去公社开证明和换粮票，颠得胎儿动了气，小家伙已不甘心做一只在城里出生的小玉兔，而是急于要做一只在山野中问世的小於菟了。（注：小老虎的别名）我母亲在城里早就准备好了生小孩所需的一切用品，这里是什么也没有，连一块尿布，一件婴儿的小衣裳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更何况在缺医少药的山村生孩子就如同闯鬼门关。当地妇婴围产期死亡率高得离谱，生于杏林世家的我当然知道厉害之所在。初产就怕胎儿过大，多少农村妇婴因此丧命。哪里像在城里生娃娃，八斤九斤无所谓，顶多来个剖腹产。在妻子怀孕后期，我严格限制妻的饮食，至今妻子还会提起，我那时抢夺她手中饭碗的“罪行”。我心何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实在是以防不测的无奈之举。幸亏未雨绸缪，现在至少没有因胎儿大而致难产之虞。

门外滴水成冰寒风凛冽。我起床生了盆炭火，烧了两瓶开水，又做了一些其它的准备工作。在鸡叫三遍后，我踏雪敲开了大队卫生站的门，卫生员小莲双手一摊说：“我不会接生”，我只得去请来了村里唯一的老接生婆。阿婆来探查后说：“还有些时辰，你看一件小衣服也没准备，我这去给你张罗两件来。”阿婆起身走了，乘此间隙，我将小莲请来协助阿婆接生，并把关消毒。特别叮嘱她要用碘酒作脐带切口消毒，看她满脸真诚诺诺连声，我的心才稍觉宽慰。阿婆来了，手里拿着几件破旧的小衣裳，我心里一阵抽搐，有心不用又怕拂了阿婆的好意而惹她生气，只得赶紧接过衣裳，在炭火上反复烘烤，高温消毒，惟恐宝宝幼嫩的肌肤受到感染。

上午八时，我听到了宝宝细小微弱的哭声，怀着初为人父的忐忑，刚想推门进去，小莲侧身出来，又将门带上，面带尴尬地说：“是个女娃，“她哪里知道，深受血统论茶毒的我就只想要女儿。小莲叫我和她一起到卫生站去，拿点银花勾藤给宝宝解胎毒。刚走到卫生站，住我隔壁的小芳老师，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不好了！出事了！你赶快回去！”我撒腿就往回跑，推门一看，只见妻子抱着宝宝斜躺在床上，阿婆口吐白沫倒在床边上。我瞥了一眼那盆炭火，知是煤气中毒，赶紧将门窗洞开，又将阿婆移至走廊上。前不久，邻村一位接生婆也是这样晕倒后不治身亡，小夫妻赔罪、赔钱、赔棺材，弄得焦头烂额。那时候人都穷，碰上这种事，立马就让你倾家荡产，我心中恐惧不已，一边实施急救，一边暗自祈祷。苍天不负苦心人，老人终于渐渐苏醒，狂喜之下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大过年的，把老人折腾成这样，我万分内疚地扶着阿婆回去，千恩万谢又多给了接生费，可慈祥固执的老人却不肯多收一分钱。

回到家中，抱着孱弱瘦小包在破旧衣裳里的早产女儿，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我欲哭无泪一筹莫展。这时，留在当地过年的知青们，淳朴善良的乡亲们闻讯纷纷赶来探望，送来了母鸡、鸡蛋、奶粉、白糖、食油、面条等食品，还有整洁的小衣裤。一位“插兄”顶风冒雪三十里到公社邮局，帮我向家里发求援电报。那些送来的东西，以现在的眼光看也许不值一提，可在那物资奇缺的年代，在那整月难尝肉滋味的贫困山村，那分明是一颗颗滚烫的心呀。

女儿第一个生日充满了磨难，可充盈更多的却是那谆谆的人间真情。我写下这些并希望她能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