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在叹息的长颈鹿
夫君一家吃穿全由我来供养,他却用我的嫁妆和脸面为贱籍女子赎身,要纳她为妾。
我不堪受辱当街大闹,他们趁机造谣我有疯病把我囚禁,又用我的财产将那女子包装为贵女立为正妻。
再睁眼,我回到女子入门那一天。
夫君淡然道:「我乃朝廷命官,三妻四妾才是常事。」
我疑惑,他不会真以为做几首酸诗就能当命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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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重生到夫君叶修谨回家的那一天,彼时我正被婆母罚在廊下站规矩。
春日的卯时天还没有亮透,在屋外站一刻钟人就要被冻僵了。
侍女檀云给我换了个新的手炉,暖烘烘的消了几分春寒,可依旧抹除不了我记忆里那个冰冷刺骨的柴房。
任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和硕郡主会被囚禁至死。
门帘被掀开,刚有暖气传出,出来的侍女如意就利落地放下门帘。
她是婆母喜欢的侍女,为讨婆母欢心,平日我也捧着她。
这一捧让她忘了自己身份,也忘了是谁买下她给她一口饭吃。
她敷衍对我行礼,甚至懒得装出五分敬意:「夫人,您今日伺候老夫人起身又迟了,所以老夫人才让您在这候着。」
「您下次可别迟了,不然知道的说是您没规矩老夫人教导您,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人苛待媳妇呢,您这不是下她老人家面子嘛。」
我的侍女檀云压住了声音却压不住愤怒:「郡主面前你也敢放肆,就是娘娘身边的嬷嬷也没这么跟郡主说过话。」
如意掩住一声嗤笑:「也是,夫人乃是郡主,就是犯错老夫人也不能管教,我这就进去劝劝老夫人。」
婚后这三年我孝敬叶母堪比孝敬太后,见她搬出叶母,檀云也只好愤愤闭嘴。
我沉声道:「娘教训的是,时候不早了先让娘用膳吧,我自会在这候着。」
寒冷的天刚好能压一压我的恨意和怒火,不然我怕我会冲进去亲手掐死叶母。
2.
和硕郡主安道韫,父亲是战功赫赫的汝阳侯,母亲是皇上最宠爱的胞妹,太后最疼爱的女儿。
在我幼时,父亲受命去边境城镇巡查却赶上敌人大举进犯。父亲苦守城池三日等到援军,却和随行的母亲双双殉国,只剩因年幼留在京城的我。
血脉的牵挂,将士的情怀,上位者的愧疚加于我一身。我虽是郡主却得了「和硕」的封号,地位不逊公主,就连皇子都要礼让我三分。
成亲后担心叶修谨背负借妻上位的名声心里不快,我在家处处伏低做小。
婆母出身乡野,一朝得势最爱的便是打压我,天天将「豪门贵女蠢笨不堪」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立规矩,致力于让我尝遍她年轻时吃过的苦。
可笑我总相信真心换真心,在叶修谨要迎歌女做妾的时候还求她做主,却求来一顿嘲讽。
3.
早膳刚抬进去不久,就有小厮急急走进院子:「大人马车到府外了。」
一听这话,叶母哪像需要人服侍起床的样子,掀开帘子一溜烟朝外小跑过去,没有分我半分眼神。
「郡主……」檀云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事实上我今日迟了也是因为这件事。
两天前叶修谨偷偷给叶母寄了一封信。信里说路上救了一女子,女子以身相许,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叶母高兴得天天拜佛,我意外得知信里内容后却发现所谓「救了一女子」其实是「为一歌女赎身」。本朝规定贱籍女子不得赎身,叶修谨能做成此事全因搬出了我,县令不敢阻止,就连赎身的钱都是在我的嫁妆庄子里取的。
我摇摇头:「出去看看。」
一出门,我就见叶母跟叶修谨说了几句话,随即又拉着旁边的美貌女子细细打量,盯着她的肚子可谓喜上眉梢。
见我出来,气氛陡然一冷,活像我是外人一样。
叶修谨淡淡看我一眼,那女子倒是乖觉,当即跪了下去,有股说不出的妩媚和娇弱,当得起一句「病如西子胜三分」。
不愧是歌女,声音也像黄鹂鸟一样动听:「奴家崔婷婷,见过夫人。」
我冷眼看着她,她偷瞧我的神色,一咬牙居然磕起了头。
一边磕一边哭诉,还改了称呼:「和硕郡主息怒,都是奴家见了叶大人自觉遇到命定之人,这才勾引了叶大人,一切与叶大人无关啊。」
4.
如此行为不仅引得叶修谨对我心生不快,就连街市上来往的行人都围了过来。
叶母拉起崔氏,没好气道:「我还没死,家里轮不到她做主。这个家,我说你能进你就能进。」
叶修谨皱起眉头,抬起下巴露出我曾经最喜欢的矜贵模样:「道韫,我乃朝廷命官,三妻四妾才是常事。」
「你该快迎崔娘入府,若当真如此善妒,那我只能将你下堂为妾了。」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礼部侍郎要休妻了。」
「我就说女人不能太强势,当郡主首先要当一个女人。」
他们在府外停车的原因就在于此,要塑造我善妒的形象。
上一世我便是听见这些话才觉受到了天大的屈辱当街大闹,他们趁机造谣我有疯病把我囚禁。又用我的财产将那女子包装为贵女,在我死后立为正妻。
如今再听见这话我只觉可笑。
三年前我在城外施粥,对逃荒顺带赶考的叶修谨一见钟情,而后不顾太后和皇后的劝告下嫁叶家。
那时候叶修谨母子连喝粥的碗都拿不出,「叶府」里的一砖一瓦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就连叶修谨的探花也是在被我看中后皇上特封,如今他竟觉得自己是命官了。
我淡淡开口:「你不会真以为做几首酸诗就能当命官吧?」
要不是被我看上,他如今怕是还在城外跟野狗抢食呢。
5.
我的声音很小,除了他们三人,也就檀云能听到。
叶修谨闻言脸色一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叶母怒目圆睁,一拍大腿就要拿出当年在乡里骂街的作态。
趁她还没张口,我先声夺人,用手帕一遮脸哭了起来:「娘,今天就是打死儿媳,儿媳也不能让开。」
叶母一愣,我继续哭道:「夫君无视儿媳想要纳妾也就罢了,可他不顾法理为贱籍女子赎身是为不忠,事先未通知母亲是为不孝,纳贱籍女子为妾是为不义。」
「儿媳不能让他成为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上一世我给叶修谨留情面没点出崔氏身份,这次我要全都说出来。
崔婷婷猝不及防被当众揭穿来历,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叶修谨咬牙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这就是你郡主的教养?」
崔氏愚蠢,但向来敢想敢干。
她怕被丢弃想将怀孕一事说出,却被叶修谨小厮一下拉住只能哭着磕头,毕竟这事说出来可就坐实叶修谨不忠不义了。
周围讨论瞬间转了态度。
「吏部侍郎竟如此不堪。」
「我就说女人不能找没本事的男人,不然他借机起势后要对不起妻子。」
叶母连忙驱赶众人,叶修谨听见最不想听的话,上前想拉我进府。
檀云到底和我一起长大,见状直接跪在我身前朝他磕头哭诉我的不易。
一时间哭声磕头声议论声不断,叶修谨困在其中不禁汗流浃背。
见目的达到,我两眼一闭躺在了檀云身上,又引起一阵混乱。
6.
纳妓为妾,冲撞嫡妻致嫡妻昏厥,叶修谨连门都没进就被传进宫中。
正是下朝时间,叶修谨立于勤政殿外等候。
下朝的大小官员从他身边纷沓而过,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两成群盯着他窃窃私语。
甚至有武将特意上前,假装不经意冲撞他。
叶修谨死死掐着掌心,心里将这些归结于我又一次带给他的屈辱。
这边崔氏进府一事彻底泡汤,被叶修谨小厮拉走安置。
太后得了信,也派人召我入宫。
太后心疼地拉住我的手拍了拍。
我原以为受了上辈子那一年磋磨后,我的心中只剩下恨意。
但此时见了太后还是眼眶酸胀,忍不住扑进她怀里痛哭。
太后捧着我的脸不断哄:「委屈我的韫儿了,这十九年来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她只当我经不住事,却不知我们曾阴阳两隔。
叶修谨一直不喜我与宫里有过多交流,觉得会败坏他清官廉官的名声,因此自婚后我极少与太后皇后见面。
本是养大我的地方,我却只有在被召见或年节才会来。
上一世我当街大闹,太后也曾派人把我接到宫中。
她本来就不看好叶家,趁着此事便要劝我和离。
可那时崔氏已进了家门,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偏偏还对叶修谨抱有希望,认为能将崔氏赶走,继续和他做「和睦夫妻」。
所以我不但拒绝了太后,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待从宫中回府,叶母已经趁我进宫,正式将崔氏纳为叶修谨的偏房。
我在府里疯了一样摔砸,被叶母以「不敬长辈,言行不端」为由,当着全府上下的面打了一顿手板子。
也是从那后,和硕郡主有疯病成了京城公认的事。
穷途末路,我居然把这一切都怪到太后身上。
怪她召我入宫给了崔氏机会,还多次写信于她抱怨。
最后一封抱怨信被原封退了回来,这个耄耋老人怕是在那时被我伤透了心,所以才会在我被囚禁的那一年里无所察觉。
这一世太后依旧提了和离,我依旧拒绝。
如果在此时和离,我受过的屈辱又要怎么算?
况且叶氏母子二人虽然嘴上不承认,却心如明镜,知道夫妻离异者当归还所有陪嫁。
如今他们吃我的用我的,当然不会轻易放手。
太后问:「那你打算如何。」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我要叶修谨求我休了他。」
7.
太后还以为我被气糊涂了说胡话,却不料我待了不到半日便离了宫。
叶修谨站了两个时辰,被皇上当着吏部尚书和会试座主的面狠狠训斥一通,现在已经回府了。
他被斥责,回府后必然劝告叶母谨言慎行,想来叶母最近不敢刁难我。
果然,回府时叶修谨二人正在用晚膳。见到我虽然面色不虞,但依旧什么都没说。
晚间入寝,叶修谨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我:「我今日去书房睡。」
我闭着眼:「请便。」
叶修谨冷笑一声:「当初我有状元之才却因你屈居探花,曼娘怀着身孕因你而死。就算这样,成婚后我依旧给你主母的地位,没想到你却如此不堪。今晚自己好好想想吧。」
听见这些,我不禁怒上心头,睁眼道:「这些年你就是这么宽慰自己的吗?」
叶修谨勃然大怒,盯了我片刻后毅然转身离去。
这两件事是我被囚禁在柴房时频频听到的,像是我逼迫叶修谨的铁证一样。
以这两件事为原型的戏剧也在京中广为流传,激起了百姓的愤慨。
我被塑造成以权欺人草菅人命的形象,以至我死后众人纷纷击掌称快。
然而虽然当年他的确有才,但别说探花,就连前十甲都堪忧。
只不过我对他倾心,怕身份悬殊过大会让我受苦,皇帝舅舅破例点他为探花,又跟他交代了原委,谁知叶修谨如何理解成这般。
至于逼死曼娘更是无稽之谈。
叶家母子逃荒时为曼娘葬父,叶母让曼娘对叶修谨以身相许。
我不知曼娘的存在,对叶修谨表明了心意。
怕成为阻碍,怀着身孕的曼娘听说后毅然自尽。
可当初我是私下同叶修谨说明,知道那件事的也就我们二人和叶母。
告诉曼娘的只能是叶家人。
如今怕是他们都忘了告诉曼娘那件事的真正目的吧。
我的手心几乎要被掐出血。
不过没关系,明日一过,叶氏母子必将惨遭反噬。
9.
第二日我一大早便起身准备设宴一事。
为了叶修谨的仕途,我平日常宴请京中女眷。
今日本就定了一场茶宴,昨天虽然闹了笑话,但主家没表示,当初收了帖子的贵女命妇全部按约前来。
大家都是人精,不管私下看了多少热闹,当着主角的面都不会露出来。
茶宴进行了大半,没一人提起叶侍郎纳妾一事。
但她们不提,有的是人坐不住。
在我将众人引向暖亭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位女子扑到我脚下。
那女子身穿粗布薄衣,流着泪的脸庞却白皙细腻,正是崔婷婷。
崔氏跪在我面前行了大礼:「郡主,奴家自知碍了您的眼,唯有一死才能得您原谅。」
「奴家卑贱之躯死不足惜,可奴家腹中却有叶郎的骨肉。」
「这是叶郎长子,请郡主给他一条生路吧。」
声音哀切,令人不忍。
可我却从她含泪的眼角看到了挑衅和嘲讽。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丝毫不见一丝慌乱。
真是蠢货,也不想如此重要的场合,若没我放行她怎么可能进得来。
我都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周围女眷忍不住窃窃私语,崔氏眼里刚有一丝得意便发现不对劲。
「这便是歌女,暗结珠胎果真下贱。」
「造孽啊,无名无份孩子就是外室子,生下来便是贱籍。」
「叶侍郎行为竟如此不堪,难怪陛下斥他难当大用。」
在议论声中崔氏白了张脸,绞着手帕真情实意地恐慌起来。
她以为怀了孽子就能登堂入室,可她生于烟花之地从小接触腌臜事物,哪有什么学识。即不知道本朝法理,更不知道官宦之家最恶私通。
可惜崔氏还没惶恐多久,一声怒喝盖住了女眷的议论:
「你们在干什么!」
得到消息的叶母匆匆赶来。
10.
虽然我知道叶母素来剽悍,但却不知她居然如此「勇猛」。
那粗鄙之话骂得这些上京女子哑口无言,匆匆逃离叶府。
离开时,户部尚书岑文中的夫人抖着手拉住我:「郡主,这些年你是如何忍下来的。换做我是万万忍不了,就算剃了发做尼姑也绝不跟他们共处一室。」
我苦笑,谁让我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今天京城大小命妇几乎都来了,是以事发不过半日,街角小巷就传开了。
叶侍郎私通歌妓有了外室子,叶老夫人为了孙子当众犯了失心疯。
说书先生惯会赶风头,很快茶馆就有了一出新戏。
「却说前朝有一侍郎,为攀附公主逼死发妻。当了乘龙快婿又看上一美妓,居然要故技重施。」
「可一有这念头就头痛难忍,忙叫太医问诊。太医把了脉大惊失色:这是旧疾复发了啊!」
众人哄堂大笑,其中不乏叶修谨同僚。
叶修谨受人指点半日,当晚就在我房里摔了套茶具。
「你满意了?现在全京城都知婷婷所怀是私生子,这个孩子以后不能入仕不能参军。这可是我的长子,你真是个毒妇!」他恨声道。
我只觉好笑:「是我说出你与人私通怀胎的吗?是我推你上崔氏床的吗?」
「你不顾仁义与崔氏暗通,与她颠鸾倒凤的时候就没想过她所怀之子是贱籍吗?」
叶修谨竟理直气壮:「母亲已然同意她入府。而你气恼母亲,居然敢克扣婆母的餐食和炭火。」
「崔氏乃歌妓,礼法不容」我道:「至于用度,前些年是我用嫁妆补贴家用,如今维系叶府开支要用你的俸禄,未免捉襟见肘。
「母亲受苦我也无法,谁让她有一个无用的儿子。」
叶修谨脸色铁青却找不到一言反驳。
我转身嗤笑不再看他:「侍郎有精力与红颜把酒言欢,不如多为陛下分忧,还免了我帮你打点那些参你才不堪任的大臣。」
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可身后却悄无声响。
我好奇地偏头,却见叶修谨沉着脸,紧握拳头向我走来。
知道形势不妙,我当即开口想喊人,却被他捂住口鼻向床榻拖去。
11.
虽然叶修谨是个文官,但力气仍不是女流能抗衡的。
他用发带捆住我手腕,在我耳边阴恻道:「安道韫,你该知道夫君是天。」
感觉到他在抚摸我的身体,我胃里泛起一阵恶心。趁他不备扭头挣脱他的手,张嘴就要狠狠咬下。
可还没等我碰到,叶修谨便被人猛地拽起,随即一拳狠狠打向他腹部,让他直呕酸水。
上次回府时,太后特意把当初在宫里保护我的侍卫凌岂派给我,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凌岂压着叶修谨跪在我面前:「郡主,此人袭击皇家血脉,按律当斩。」
叶修谨干呕两下:「安道韫,你私自在身边放置外男,我要告你私通!」
我抚着勒红了的手腕,没忍住扇了他一掌:「这是陛下所赐,哪由得你胡言乱语。胆敢不敬陛下,凌岂,拖他到外厅跪着反省。」
自这一夜过后,叶修谨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地位,老实了很多。
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几日不回家。
叶母倒是时常跑来闹,怒斥我不孝,让她吃糠咽菜食不果腹。
其实是她将自己的膳食偷运出府,给崔氏补身体。
叶修谨俸禄就那么多,想给孙子吃,那自己就别吃了。
我顺势拿着入不敷出的借口,将侍女如意等人都发卖出去,叶府算是被我牢牢握在手里。
发现闹行不通,叶母又开始装病绝食,顺便打骂我另派给她的侍女。
为表孝心,我连着请了三个大夫但都被她打了出来。
加上她以前的行径,大夫一致认为她有了疯病,需要「在家静养」。
自此叶母院里落了锁,除了特定侍女,其他人概不能出入。
一切顺理成章,就像他们当初对我做的那样。
叶修谨纵有不满,但一是事情敲定暂时无力回天,二是他最近意图谋反无暇顾及叶母。
是的,叶修谨打算谋反。
12.
叶修谨心比天高,自认被我限制了仕途,又背上吃软饭的名声,一直迫切想做出些名堂。
皇上是中正之君,知人善用。
如今又是国泰民安,人才辈出,哪里还有他这种两脚书架出头的机会。
为谋出路,在平王向他伸出橄榄枝时,他接住了。
前生他接触平王是在我去世的那个月,崔婷婷到柴房羞辱我时说漏了嘴。
今生早了一年。
因为我的刻意羞辱和皇上的贬斥,叶修谨近来显得郁郁不得志,给平王提供了接触他的机会。
连亲娘遭受如此屈辱他都能忍,想必就是等立了从龙之功,要我锒铛入狱以命补偿吧。
他在等,我也在等。
等拿到他们切实谋逆的证据,我就能让叶修谨一朝跌入泥潭,还能用这份功讨一世高枕无忧地位超然。
可还没等到那时候,就先等来了吏部尚书的夫人。
岑夫人前来是为了叶修谨的官员评定一事。
过去一年他除了参加诗会,朝廷交代的事他没一个办得漂亮的。
以前因着我的关系,不论是皇上还是朝臣都会给他些脸面,评个甲等。
可今年我们的矛盾众所周知,岑夫人今日就是来确定我的意思。
我喝了口茶:「小情小意怎配干扰朝政,一切如实便是。」
岑夫人了然,笑着附和。
我送她出门,却在路过水池时听到了争执声。
门口乌泱泱挤了一群仆从。
檀云刚出声呵斥,就见崔氏冲了进来,口中还大声喊着「贱人」。
几乎是眨眼间她就冲到了我面前,我们二人直接跌进水池中。
13.
水池虽深,但周围一圈家丁,只是片刻我们就被捞了上来。
崔氏被人压在地上却仍怒视我:「贱人,你不是死了吗,死了就老老实实躺在土里!」
「你们这群下人居然敢这么对我,我乃清河崔氏贵女,我是你们的主母!」
「快杀了那个贱人,听到没有!」
看着状若疯癫的崔氏,岑夫人捂嘴惊骇:「她这是失心疯了吗?」
我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前世我被囚禁后,叶修谨谎称找到了清河崔氏的族谱,证明崔婷婷就是满门忠烈的崔氏遗孤,当初逃难时误入烟花之地,十余载都牢记崔氏祖训,保持身心清白。
美人落难,忠贞志坚,堪称一段佳话。
是以京中人很快接受了崔婷婷成为叶府第二任主母。
如今听她这么说,竟是她也重来了一世。
擅闯私宅谋害人命,在岑夫人的作证下崔氏直接被送进牢里。
我去见她想要问出点什么,她却一直疯疯癫癫的。
一会儿认为我是索命的鬼魂,一会儿又大喊自己是叶家主母。
在她颠三倒四的话里,我总算得知上一世我死后的事。
平王谋反失败,叶家被捕。我被囚禁致死一事也随之暴露,皇上大怒,判叶家满门抄斩,叶修谨崔婷婷凌迟。
崔婷婷在死后重生,因为受不了凌迟的痛苦早就疯了。
正巧今世的崔氏没了叶母补的供给,不死心地在叶府门前等着叶修谨,这才有了擅闯私宅一事。
听了他们的结局,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恨他们咎由自取,让我就此收手却是不可能。
崔氏清醒一阵糊涂一阵,出去前我冲凌岂使了个眼色,他点了点头走进崔氏的牢房。
14.
再次回到叶府,我发现叶修谨已经早我一步回来了,看来是知道崔婷婷干了什么。
他沉默地坐在上座一言不吭,我也没心情管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叶修谨:「你就那么容不下婷婷吗?那个孩子威胁不了你的地位,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说话时满是疲惫,仿佛是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叶修谨就是这样,不论是谁的错,他总会将之归结于我。
我已懒得与他争论,反正他只听他想听的:「你慌什么,孩子也没掉,崔氏也可以不死。」
他抬头看我,有些怀疑又有些欣喜:「真的?道韫,你还是有主母风度的——」
「让她不死可以。」我打断他的话,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反应:「我有个条件,你要求我饶了她。」
叶修谨一愣,随即脸涨得通红。
他张口要呵斥我,却又想起如今是什么情形,一番挣扎后最后居然真的低下了头,嗫嚅开口:「求你……饶了她。」
我轻笑一声,看他脸色愈加不好,随手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叶修谨皱眉展开,却越读越心惊。
这张纸上记着与崔婷婷来往密切的一群男人,前世我便想查但是没来得及,今生凌岂一来我就让他去查了。
可笑叶修谨真以为崔氏卖艺不卖身,殊不知他们那次早已不是崔氏初夜,甚至在那之前的三四天崔氏还在与他人厮混。
就连崔氏的孩子,也很难保证是叶修谨的。
我在他脸上看了一出好戏:「现在还要我饶了她吗?」
他紧紧捏着纸:「我要亲自去问她。」
「那她恐怕说不出来了。」无视他看向我的眼神,我随意开口:「崔氏失心疯了,在牢里跟人打架被人掐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了。」
「不过我能查到这些,你定然也能查到。愿不愿查,敢不敢查就是你的事了。」
最后叶修谨有没有去查我不知道,但他终究没有杀了崔氏。
依他的意思,崔氏只判了几年监禁,但叶修谨也没再去见过她。
15.
又过了两月,不知平王给了叶修谨什么好处,他的进项逐渐多了起来,连带着被关起来的叶母生活也滋润多了。
可他被平王重用,在皇上这边却没被摆上台面。
官员评定结果出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拿了个「戊」。
一气之下,叶修谨在朝堂上昏了过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他书房中查找他与平王的书信。
门卫也觉尴尬:「侍郎当众晕倒,又惹陛下不快,让人直接抬了送回来了。」
谋反信件一无所获,本来我还有些着急,一听这话却又有些想笑。
叶修谨若是醒了,发现自己这么回来,估计又得晕过去。
但出我所料,醒来后的叶修谨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羞愤,被我不冷不热刺了几句也全无反应。
看他这副样子我心里一动,当初得知崔氏重生后的担忧再次浮现。
可叶修谨接下来的日子表现平常,正常生活,正常办公,正常与平王暗中交流。
直到他一纸诉状,向皇上揭穿平王谋逆之事。
叶修谨还是重生了,京城的天也瞬间变了。
在叶修谨的叙述中,他早就发现了平王的不臣之心,特意懈怠政事引陛下训斥,又与我发生冲突,使自己孤立无援。
陛下乃千古仁君,诸大臣一心拥护别无二心。他刻意露出缺口,让平王的野心能够暴露。
此事一出,陛下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不知叶修谨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经过半个多月的血雨腥风,平王谋逆案彻底结束,叶修谨成了首功。
京城传遍了叶侍郎以身入局的英勇事迹,而我就成了「不懂他心的无知妇人」。
对于这些言论,叶修谨却是当面呵斥,不许他们辱我编排我。
是夜。
叶修谨嘱咐下人做了一桌好菜,又亲自前来请我,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在桌旁落座,不为所动。
他却不在乎我的冷脸,为我斟了杯桃花酒。
「这酒清甜又不醉人,阿韫不妨一尝。」他笑着劝我。
16.
我看向他:「阿韫?」
叶修谨放下筷子:「我知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可如今我们共同重来一世,焉知这不是上天给我们复合的机会呢?换个称呼,我们也好重新来过。」
我嗤笑:「你的婷婷也重来了,你怎知这不是给你俩的机会?」
他摇头:「崔氏目光短浅,善妒易怒,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可前世,这些词正是他形容我的。
「你是要几句话抹去我的那一年吗?」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去世后不过一月,我便知道你才是我真正爱的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自傲,不敢承认我是爱你的。」
「前世我知道平王胜不了,我追从他是为了失败后能得一死,泉下相见好向你赎罪,那三千刀我每割一刀我便后悔一次。」
「阿韫,我们今后都不会再后悔,我们一定可以幸福美满。」
听着这些话,我紧握双拳,恨不得打在他道貌岸然的脸上。
许是看我神色依旧冷硬,他站起身神情悲切地想拉住我却被我避开。
「阿韫,母亲前世也已赎罪,你若不满也可再关她几年。
「至于我,我会用我后半生补偿你,让你高枕无忧。」
看他这模样,我怀疑那三千刀还是让他疯了。
我一字一顿道:「你离开我,我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他眼眶通红,不管不顾要来抱我。
门外却突然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御史大夫率一小队人马进入。
「叶侍郎,有折子参你贪污受贿,跟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
看着御史手中的令牌,叶修谨脸色惨白。
17.
再见叶修谨是在诏狱。
正值盛夏,诏狱中血腥味腐肉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叶修谨就这么孤零零坐在角落。
这不是他今生第一次来。
彻查平王时,叶修谨为避嫌就是被关在此处。
我也是趁这段时间收集到所有他贪污的证据。
说起来,他贪污还是被我推了一把。
吏部官员又称「天官」,捞些油水不是问题。
当初花着我的私产,叶修谨对此不屑一顾。
后来只能花自己那微薄的俸禄,他看着送来的银子哪能不动心。
察觉到有人站在牢外,叶修谨懒懒抬了抬眼。
没想到来人是我,他有些急切想要站起来。
可刚撑起身子,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下,只是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你来看我?你果然还是顾念我们夫妻情分的。」
看他这样我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初见时的他,倔强又骄傲,是我喜欢的模样。
我缓缓开口:「我们不再是夫妻了。」
他呼吸一窒,我接着道:「陛下命我们和离,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要休了你。」
叶修谨仿佛听了不好听的笑话,嘴角僵硬扯出一抹微笑:
「阿韫,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两世的夫妻,我到死不会和你分开。」
我没理他:「还记得我们初见吗?你名为赶考,实为逃荒,带着母亲一路来到城外。身后的竹筐里全是书,连个完整的碗都没有。
「那时我在城外施粥,看见有士兵不怀好意,要你用书换碗。你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居然真的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叶修谨神色有些慌张。
「你母亲心疼你,居然要用手去捧那热粥喂你。」
「这一捧粥你记了七年,前世四年今世三年。」
「每当我和她冲突,你总要怪我,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从未舒心过。」
他神情痛苦地捂住脸,哽咽道:「别说了。」
我不理会:「你记得她给你捧粥,却不记得是我给了你们碗,让你母亲不至于烫伤,让你们能够吃饱穿暖。」
「你却因那种荒诞的理由让我受尽折磨!」
他的哭声已传遍这方牢房。
「君若无情我便休。叶修谨,你求我休了你,我保你母亲活到你出狱。」
他哭了半日,我便呆了半日。
直到他哭得没了力气,跪伏在地上说出「求你休了我」。
18.
叶修谨被关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我独身一人,生活得自由自在。
我用心经营私产,时常入宫陪伴太后和皇后。
我送走了太后,看着皇上禅位,太子登基。
太子年方 16,几乎是我看着长大,对我很是尊敬。
我还将父亲留下的兵法整理成册,上交朝廷,此后边关竟当真捷报连连。
不论是不是巧合,我的地位倒是水涨船高,还因此封了诰命。
那天我在众人簇拥下出游,在街边看到了崔氏。
她早两年便出了狱。
当初不知叶修谨交代了什么,崔氏虽未死却也在牢里脱了层皮。脸毁了,身子垮了,孩子也没能满四个月。
出狱后她受人嫌弃,不知怎的就成了屠夫的小妾。
小门小户,嫡妻相当刻薄。她一人担着家里全部的活计,还要伺候丈夫和嫡妻,日夜遭受打骂,跟牢里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的疯病似乎好了,人清醒了很多。
那天见到我后愣了一下,明显是认得我。但她不敢露出一点恨的神情,畏缩地低下头,用手拢了拢头发遮住了脸。
叶修谨也在牢里吃了苦头,出来后腿脚已经不利索了。
他再也不复之前的高傲,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吃食开始四处奔波。
可正常活计无人用他,他碰了几次壁后干起了之前最不屑的事——摆摊代写书信。
银钱微薄,填饱他和叶母的肚子都困难。
他尚且不论,叶母却受不了这种生活。
由奢入俭难,叶母常常咒骂他为什么不在监狱待到死,这样她起码能受到郡主府的救济。
下面一些小辈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的渊源,为讨我欢心想了些小主意。
他们给了叶母半只鸡,让叶母将叶修谨引到小巷。
他们要么一起戏弄他,要么一起殴打他,有时还弄一些腌臜东西到他身上。
他们做这些时,叶母就蹲在小巷口啃着鸡腿,还驱赶想进去的路人。
物是人非,当年那个以手捧粥的慈母到底还是不在了。
叶修谨也怪,不论叶母叫他多少次他都去,仿佛不知道去了会遭受什么。
小辈问:「郡主,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根本不关心。
我如今的生活可谓高枕无忧,当然不会回头看那些曾经扯住我衣角的荆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