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芒果君爷爷
三百六十行,乃几千年来的社会分工。彼时人们搜肠刮肚意欲穷尽所有行当,却未曾想到当今衍生的行当汗牛充栋,比旧时不知多了好多倍呢。
耕田位列首位,车水、割稻……次第排序。这些农耕苦活,我年少充当知青时悉数践行。三百六十行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农事倾前而立,泱泱中华,惟农惟大,端的是头等大事。以粮为纲,从古至今,概莫能外。
屠夫,位列二十一行,而写字匠远在二百序列之外,文弱书生与孔武有力的屠夫无法相提并论,写字匠切不可不服气,扯个闲篇即见端倪,诸君再看屠夫与作家在行榜上的孰是孰非。
有位省级作协副主席,至高的写字匠,他的诗文真是“脍炙人口”,奇文共欣赏嘛,分享诸君一阅,记得备几粒“止笑散”,勿谓言之不预。
“清明时节刮大风,防火不准祭阴魂。原本也无进山意,感谢政府懂人情。先到麻馆试手气,我就不信不能赢。也有迈进豪华厅,说笑打闹去豪饮”
勿哂笑,人家意犹未尽,挥毫再来一首。
“一生走尽艰辛路,退休无忧消闲度。心间灵感开大悟,顷刻挥笔诗词赋。偶尔走出居民户,领个大嫂去散步。任你別人咋耻笑,自慰自乐管不住”。
原来是是张打油的遗风作祟,可这是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的经典巨作,怎么会这样?
近日又传双博士头衔的官员著《平安经》,中纪委发文“这样水得让人拍案惊奇的书显然与其应有的素养很不相称”。此等“鸿儒巨匠”,竟然如此荒诞不经,真是有辱斯文。
闲篇至此,方才明白三百六十行将作家排在246位,已经给足了颜面。人世间少不得屠夫,而舞文弄墨的写字匠,到是可有可无的。
黑子,干的就是三百六十行中屠宰三牲六畜的行当。
在江汉平原,大凡添丁,不像北籍兴一个“柱子、栓子”彰显扛鼎之力的乳名。荆楚往往将小儿乳名倾情挂靠在阿猫阿狗身上,如此,方显泼喇(pola ,易成长、易养活的意思)倘若生的是小女,其乳名不可乱来,多用“珍、玉”之类的儒雅字眼,穷养小子富养女嘛。
黑子,虽乳名粗率,但无“拟狗”之嫌。黑子之名,人们容易联想厚黑学,有霸气侧漏之意。当然,这并非黑子父母的本意。黑子,叫起来琅琅上口,报出乳名邻家就知道诞生了儿子,不露声色显现出添丁的得意。
黑子,江陵人。白马寺镇丰饶的鱼米虾蟹,促成了黑子的健硕身躯。十六岁那年,黑子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来到百余里外的沙市谋生。面对眼花缭乱的三百六十行,在亲友的帮衬下,黑子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第二十一行,当上了一名杀猪匠。
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黑子才懒得理会这些陈腐的观念,依然我行我素,终日在宰场忙得不亦乐乎。
杀生与放生,如同水火不可相容。所谓“放生”是对个人已发生和未发生的罪孽与恶念进行忏悔,以之施展心灵的救赎。更多的是愚蠢、盲从和仿效。当然,这是本人的遐想,兴许有更深的道行不为我知呢。
那些道貌岸然的放生者,自诩是“君子远庖厨”的拥趸,却在逼仄的厨房里,或烹或炸……放生者终究不能克服美食的诱惑,为掩饰表里不一的饮馔,他们苍白地辩解到“本尊仅食三净肉而已”,其大慈悲心,无以复加。
所谓“三净肉”,红尘凡人多有不知。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杀”是矣。三净肉是他们在啖食丰腴肥肉时的理论依据,籍此谎言自我安慰,倘若不是愚不可及之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善主义者。
攻击,是男儿与生俱来的共性,君不见,三岁的小儿尤爱舞枪弄棒疯跑追逐。那些我等仅能从影视里看到的狩猎者,他们刻意着装,手持双管猎枪在丛林中射杀飞禽走兽,猎取的是动物应声倒下时的快意。其实,杀猪亦然。捕获、杀戮、血腥原本就是屠宰业的特征,但它是堂堂正正三百六十行的范畴,为何远之?
宰猪是件欢快的事儿,尤其是冬令宰杀年猪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前些年,南京《美食》杂志策划了几版“到徽州看杀年猪去”的美文,图文并茂,字里行间流淌着快活。那些看客皆为俊男靓女,目睹活生生的毛猪嬗变至香浓肉汤的全过程,饕餮大餐后的快意油然而生。
杀猪,除了精准的工匠技巧,更多地是擎天的力气。试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懦夫,焉能持刀杀猪?
猪虽愚顿,但不会引颈受戮,偶蹄动物终究不知防卫或反抗,这是它致命的短板,倘若它如虎狼般发起威来,还真是奈何不得。可惜牲猪仅会在绝望地嚎叫和毫无章法地挣扎,此举反而激起屠工更甚摁压。
摆挪停当,“放血”的时刻到了。黑子左手奋力抿住猪的口鼻,受桎的猪嘴发出呜咽之声,喷出涎沫从黑子指缝溢出。右手执刃,寒光闪烁,刀背轻叩木盆边缘,这是业内宰杀的必要仪式,随之尖刃从下颌贯入,径直刺入心脏,尺长尖刀仅露木柄。刀尖“点心”透着匠人“稳准狠”的娴熟,利刃顺势拔出,瞬间杀口血如泉涌,几分钟前还在嘶嚎的肥猪,身骨瘫软如同乱泥。
黑子点燃一只香烟,踱于待宰的牲畜栏旁,决定着下一头的生死。同类哀嚎的传导,使得牲猪拥杂一团挤向角落,这是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黑子打量着通体滚圆鬃毛银亮的肥壮白猪,它是源于英格兰的“约克夏”,膘肥体壮使它屡上餐桌。比利时的“皮特兰”也混迹其中,瘦多肥少颇受食客喜爱,只是出肉率过于低下而不受养殖户待见。
黑子从业多年,对那些或高或矮亦肥亦瘦的毛猪,一眼撇去,即可准确报出它们肌间的肥瘦或胴体的重量,如火纯青的技能,源于敬业和实践。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并非说说而已。
经年的打拼,黑子在城市饱尝艰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黑子蜕掉了初来城市的稚嫩,在跌跌撞撞中谙熟了处世之道。他豪爽大方的性格,结识了众多兄弟姐妹,从而构织了全新的人脉关系,在屠宰江湖中,不亢不卑地站稳了脚跟。三十而立,在黑子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少年来沙的黑子,早已儿女双全。黑子,这个形影不离的乳名,仅为至亲长辈对其称呼。同龄人多叫黑哥,小辈则叫黑叔,这是岁月带来的角色转换。
江陵白马寺的屋舍、水田、堰塘和儿时的点点滴滴,黑子渐而淡忘,忙碌使他无暇怀旧。黑子的一切悄然发生着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口浓浓的江陵乡音。
四十而不惑,人生到了中年。黑子已不再满足熬更杀猪,黑子跃入了商海,干的仍是熟悉的行业,予超市供给肉食商品。商海江湖,黑子得到历练,当然也赚到了第一桶金,可买与卖终究不如生产制造的利润空间,黑子的目标更加阔大,他要拥有自已的产业。
黑字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实力,惟有故土施展身手,方成大器。故乡的草木是那样亲切,老家,才是游子避风遮雨的港湾。重回故乡,投资乡里,在谙熟的乡音中发展事业,未来的蓝图,已刻划在黑子胸中。
黑子倾其积累,买下三十余亩滩荒沟河塘,填土造田大兴土木,七百多个日夜的汗水飘洒,现代厂房拔地而起。
以家乡农副土特产品为原料,就地精深加工,是黑子的初衷。然而,事情远比黑子的愿景复杂。工厂布局,工艺流程,产品标准,生产许可,食品包装,市场营销这些全新概念,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宰杀繁琐得多。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黑子当然懂得,不进则退,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成功,总是眷顾勤奋与聪颖的人,黑子的产品在不懈的奋斗中,终于登上了跨国连锁超市的货架。
加工制造业,并非黑子的至爱,然而这又是扩充财富的必由之路。过去的屠宰营生,黑子因其而起步,那收猪屠宰售卖的辛苦与快乐,时常魂牵梦绕的频频再现心中,既然公司走上稳健的道路,交给经理人管理有何不可?
所谓激流勇退,意即在顺利的时候毅然退出。用激流勇退来形容黑子似乎有些牵强,他退什么呢?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品牌,无论身在何处,公民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嘛,自己产业的姓氏焉能改变?如果说勇退,仅仅退出了工厂经营,他要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屠宰的兴趣,黑子已经淡然。经营生态猪肉,前景无量。
零刀碎割不太符合黑子的性格,批量售卖,大进大出才是王者之道。熟门熟路,黑子经营生态肉食游刃有余。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当你选择开始做一件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并非都是坦途,有鼓励,也有打击,但既然喜欢,并且享受者,一定要坚持下去”。
黑子,做的正是自己喜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