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负伤后,总部任命二十九团团长曹光南代理师长。
我军在新集以西地区与敌激战后,又有几个师的敌人压来,企图与当面之敌一起对我实行合围。
为了摆脱被动局面,我军被迫突围向北转移。
21日晚上,周纯全对我讲,部队马上要走了,一听说要走,想到的就是那些负伤的同志。
我问伤员怎么办?
他心情也很沉重,说有什么办法呢?
不丢带不动,上级指示发点钱掩护在群众家中,我说能走的要动员走,只要没打着腿的,轻的都要带,重的想办法抬,多抬一个是一个。
伤员们听说部队要走,非跟着不可,二十九团三营营长杨秀坤抱着曾传六的腿不放,桂干生是连指导员,拄着棍子连叫带赶,我们叫牵马过去把他接来。
师里还有200多名原来挑洋钱的所谓"犯人",搞了70多副抬子,这些同志立了大功,将100多名重伤员抬进了四川,带不走的重伤员还有100多,全军五六百名,每人给了10多块大洋。
我当时也躺在抬子上,还有国际团团长徐士奎。
离开那地区,心里难受极了,想到留下的同志们的安全,敌人来了怎么办?
果然后来听说,敌人来后搜了钱,残酷地杀害了这些同志。
多少年来,直到今天,一想到此,我心里就难受。
我军直向北进,红十一师走前卫,我们师居中。
走了七八十里,第二天早上接近枣阳以西大约20里地的土桥铺。
土桥铺南面有一条河,河水虽很深,河面宽,河北岸敌人修筑有碉堡工事牢牢控制河岸,敌人企图堵击我军北进。
总部以前卫十一师开路,打下了几个碉堡,并将另几个碉堡围住,控制了一段河岸,我们师紧随着十一师过河。
敌人不甘心河岸防线被突破,不断组织反扑,我们过河时,敌人的枪弹直打得河水哗哗响。
过了河,我们师走前卫,上一道山梁,西进七八里是一片田畈,其中也有几个大村庄,这里东面和西面伸出的山梁都被敌人占据,西北面是襄(阳)花(园)公路。
敌人1个旅控制着公路。
我们4个师全窝在一个圆形的洼地里,部队不得已连忙抢占一些小包包洼洼与敌人对峙着。
吃午饭时,我的抬子放在村子边,敌人的枪弹打得抬子边啪啪响,他们将我抬进房子,吃完饭,我稍微睡了一会,听到枪声更激烈了。
估计是敌人又把我军围在这里了,但我感觉敌人战斗力不是那样强,虽然占据有利地形,而我军只不过是地形不利而已。
我负伤后,虽有曹光南同志代理师长,但我考虑到他对二十八团和三十团不熟悉,现在又是转战中的紧急关头,自己必须克服困难,尽量做些工作。
我们师3个团的位置是"品"字形,二十九团在前,二十八团在后左,三十团在后右,我赶到二十九团处,看了地形,这一带地势平坦,北面就是公路,敌人占据公路及其以北阵地。
我们的左翼是七十三师,我要二十九团准备突围,集中二十九团和三十团的8架重机枪掩护,二十九团挺着刺刀冲。
打开了缺口,越过了公路,攻占了敌人阵地。
敌人不顾命地逃跑。
我军歼敌一部,捉了300多名俘虏,还缴了1门山炮,大、小汽车各1辆。
敌人是杂牌,冯鹏翥六十七师,战斗力比卫立煌部自然差许多。
枪也不好,一支也没要,全给砸烂了。
部队连夜行军,从双沟以北渡过白河,又继续西进,插新野邓县以南老河口以北地区。
没料到这里方圆近百里,渺无人烟,原来村庄不少,而且村子挺大的,而今房屋坍塌,田地荒芜,荆棘丛生,不见一个人影,这是什么原因?
我当时想,可能是军阀战乱造成的,也可能是土匪造成的,或是天灾,总之,凄凉极了。
在这里,部队自然就筹不到粮食,部队忍饥熬寒,不得不昼夜兼程西进。
这些天,由于半边弹片还在伤口内,我的伤口发炎了,身上也发起烧来,骨头像散了架一样,行军路上坐也不行,走也不行难受得很。
几天以后,我们到达内乡城西大约50里地的罗家冲地区。
我们师分作两路行动。
师部率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在北面给方面军主力作警戒,三十团在南约五六里处掩护总部机关。
徐总指挥与我们北路在一起,北路以二十九团作前卫,二十八团作后卫,中间是我们师部、炮兵连、警卫营及徐总指挥带的警卫排。
二十八团本来已将哨向东伸出了六七里,但没提防敌人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警戒哨山下隐蔽起来。
我们驻地村庄是一个椅子形的地势,敌人占据山头,枪弹可直射。
早饭后,我们在河边集合,警戒哨收回来。
敌人跟着他们突袭过来,朝我们开火,子弹就打在我们头顶上。
派人找二十九团,二十九团已走,只剩下二十八团加警卫营,我叫警卫营快占东面垭口,警卫营抢占成功,另叫二十八团派出两个营顺垭口上,我跟徐总指挥跑上垭口,勘察地形,突然发现敌人枪口从茅草中伸出,一支又一支像蛇头一样,我叫他快趴下。
我们刚一趴下,敌人就开了火,徐总指挥的一个小公务员动作慢了点,被打中头部牺牲了。
二十八团两个营上去了,给敌人一个猛打猛冲,敌人抵不住,溃退下去。
敌人是彭启彪部的两个团,东边垭口边打退的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团企图从南绕向西南面包围我们。
我又带特务队、警卫营和二十八团另一个营抢占南山,顶着敌人打。
三十团正掩护总部机关在我南面七八里的地方,听到我们这里枪声激烈,知道师部遇敌。
詹才芳连忙派出2个营,从南向北赶,刚好兜着敌人。
我军两面夹击,将敌1个团大部歼灭。
这一仗开始很紧张,因为大部队走了,徐总指挥又跟着我们,很担心他的安全,打起来,我连身上的伤也顾不上了。
天黑前,又遇一股反动民团依据山寨阻击我们,二十八团攻下寨子,搞了些粮食,还缴了几匹骡子,甘良发骑一匹,直到他牺牲前,还是骑着它,我几次听他讲这匹骡子如何好。
11月初,我军进到鄂豫陕交界处的南化塘地区,部队在此休息了两天。
因伤口发炎,我难受得不得了,马也没法骑。
我估计伤口里有弹片,想利用部队休息时间取出来,打电话给方面军卫生部长苏井观,他是从苏联学习回来的,医术当然是最高明的,第二天他来电话说,伤病员太多,来不了。
他来不了,我也得取,于是找师医务主任周吉安。
周吉安来了,说没有麻药,我说没有麻药也要取。
他用白酒给伤口消完毒,要解扎在伤口两头的绷带,我说不能解,他不听,解下了,结果马上血喷出老高,他慌忙扎起来。
划开伤口,果然里面还有半边子弹,但卡在骨头上,无论他怎么拔也拔不出,他一身汗,我也一身汗,我说,你不是有小锉吗,你把骨头锉一下嘛。
他回答说没带着,我让派人去拿,又赶了好几里路到医务处住地找来锉,将夹住弹片的骨头部位锉开一点,他锉一锉,我就痛得直颤抖,他连连叫忍着点,口子锉开了一点后,终于用钳子拔出了弹片。
然后用红汞一搽,纱布一包。
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到醒来时,浑身舒服极了。
接着,我军从淅川以南渡过丹江,进入丹江以南地区,那里山大路险,部队4个师一起,行军一条独路。
这时,敌人又追上来了,我们走南岸,敌人走北岸,我们走小路,敌人走大路,敌我相隔一条河,双方平行急进,越往西走河道越窄。
敌机不断来轰炸。
有一天,我们刚翻过一道梁子,又来了敌机。
那里有一块坟地,坟地里松林密布,我们隐蔽在松林中,我的牲口暴露了目标,敌机轮番轰炸,我刚卧倒在两座坟堆中间的凹地里,一颗炸弹就落在我的抬子边爆炸了。
这一回幸亏我们疏散得快,没有伤着多少人。
以后到七十二道河处,那里河面虽不宽,水也只淹着脚肚子,但讨厌得很,河太多了,刚走出几步又是一条河,那时没经验,总叫解绑带,结果深山里的泉水,凛冽刺骨,战士们的脚上本来就有泡,这样一来,损伤得厉害,以后有了经验不解绑带,只脱下草鞋布鞋,好多了。
我军自枣阳新集战斗以后,打回鄂豫皖的计划落空了,被敌人逼着西进,但到底到哪里,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也不见什么主张,只是蒙着头边打边看。
在那种条件下,也只能如此。
到了南化塘,觉得这里地形好,它北靠伏牛山,南傍鲍鱼岭,介于丹江和汉水之间,物产也丰富,粮食不成问题。
听说总部想在这里建立根据地,部队在这里停了3天。
可是,接着敌人又追来了,我军只得继续向西转。
往漫川关开进是红十二师走前卫,我们红十师走后卫,部队从山沟里钻,到漫川关以东是上午10点左右。
这时,敌胡宗南第一师走大道已抢先赶到了我们前面,另外,敌冯钦哉四十二师由北向南进至漫川关以北,肖之楚四十四师占据了漫川关东北,刘茂恩六十五师,范石生五十一师也从东面追来。
我军4个师在漫川关以东任岭至康家坪的一条二三十里长的深山沟沟里,四面都是山,敌人逼得很紧,我们后卫三十团已与敌刘茂恩部接火激战,该敌有一定战斗力。
敌在山上,我们在山下,三十团顶着敌人打,使敌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到夜晚7时,前面传来消息,说陈昌浩政委亲自率领十二师1个团抢占了北面垭口,打开了通道。
徐向前元帅的长子徐小岩中将,题写“郧岭阻击战红军英烈纪念碑”
还说通道很窄,有点声响敌枪弹就可打到,要我们丢掉马匹、行军锅等"笨重"东西。
我说这些东西都要带,另外找条路嘛,从西侧插过去,并亲自跟管理员、司务长、炊事班交待布置,让他们单独走。
当晚,月色朦胧,山路崎岖,垭口实在险峻,我拄了根木棍,部队毫无声息,悄悄通过了垭口。
我们下山时,从一大山洞边经过,那里是土匪窝,土匪没料到从背后突然出现了大部队,全吓跑了。
到了山下,和师辎重队会合了,他们穿过大山林,结果什么也没丢。
漫川关这回的确很危险,我们4个师全窝在山沟里,敌人数倍于我,假如敌人合围起来发起总攻,我们又没有阵地,怎么打?
关键时刻,徐向前、陈昌浩等同志决心果断,抢在敌人合围之前迅速行动,且攻击有力,终于使我军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