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十二月的一天,一队人马驶出长安,向东南方向匆匆而去。
急驰当中,为首一人忍不住转头回望,看着庄严凝重的长安城墙渐行渐远,他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随它去吧。内心一声叹息,随即继续打马前行。
此人正是东晋王朝最后的柱石刘裕,他刚刚接到消息,留守建康城的心腹重臣刘穆之突然去世,都城不仅聚然形成一段政治真空,局势也顿时微妙起来。
别人再无堪用,所以刘裕只能放弃继续北伐的既定思路,回建康主持并稳定局面。更重要的是,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终极目的——代晋称帝!
01刘裕人生的第一步臭棋:舍弃长安回家称帝大器晚成是刘裕的标签,其人生轨迹颇像他给自己认的祖宗刘邦——四十岁之前游手好闲、不置产业,但乱世带来的机遇让他们的人生突然开挂,一路高开高走,并终成一代开国雄主。
义熙元年(405年)又成为刘裕事业的分水岭。
这一年正月,刘裕派刘毅收复江陵,迎回安帝,彻底平定桓玄之乱。三月,刘裕被晋安帝下诏加授都督荆、司、梁、益、宁、雍、凉七州军事(与此前九州叠加,共都督十六州诸军事),同时解任青州刺史,加领兖州刺史,成为帝国实际的最高军政长官。
义熙六年(410年)二月,刘裕攻灭南燕;
义熙七年(411年)二月,刘裕平灭卢循之乱;
义熙八年(412年)十月,刘裕打败刘毅,朝中从此再无对手;十一月,“进公太傅、扬州牧,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义熙九年(413年),刘裕西灭谯蜀;
义熙十二年(416年)三月,刘裕加领中外大都督,都督徐州、南徐、豫、南豫、兖、南兖、青、冀、幽、并、司、郢、荆、江、湘、雍、梁、益、宁、交、广、南秦共二十二州——东晋,已经不姓司马了。九月,“进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加玺绶、远游冠,位在诸侯王上,加相国绿綟绶”。
义熙十三年(417年)九月,刘裕灭后秦、入长安,斩秦主姚泓,因功晋爵为宋王,不受。
进宋公爵为王,以徐州之海陵、东安、北琅邪、北东莞、北东海、北谯、北梁、豫州之汝南、北颍川、北南顿凡十郡,益宋国。其相国、扬州牧、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
在长安,刘裕先是拜谒汉高祖陵,然后在未央殿聚会文臣武将,商讨经略关中、继续北伐的大计。但是这时,建康方面忽然传来了刘穆之猝亡的消息,刘裕一听大惊失色,虽然极不情愿也极不放心,但还是无奈匆匆南还。
刘裕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觊觎后秦的不只是刘裕,还有它的北方恶邻大夏。刘裕南归的消息一经传出,便立即被大夏国主赫连勃勃的谋臣王买德窥破了心机,他认为,刘裕一走,留守的晋军已经没有意志也没有能力守住长安,便建议赫连勃勃趁势进攻,尽取后秦之地。
夏王勃勃闻太尉裕东还,大喜,问于王买德曰:“腾欲取关中,卿试言其方略。”买德曰:“关中形胜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欲急成篡事耳,不暇复以中原为意。此天以关中赐我,不可失也。青泥、上洛,南北之险要,宜先遣游军断之;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然后传檄三辅,施以威德,则义真在网罟之中,不足取也。”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刘裕前脚刚走,留守长安的诸人因互不服气发生内讧,王镇恶、沈林子、王修几乎同时死于非命。十二岁的小毛孩子刘义真无法抵挡仓皇逃走,长安得而复失。
事后来看,这成为刘裕人生中的第一步臭棋——放弃长安,其实也是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最好机会。因为就当时而言,无论是大夏、北凉还是吐谷浑,均地偏国狭,不成气候;南朝未来的唯一对手北魏尚在初兴阶段、羽翼未丰,也不能对刘裕构成威胁——北伐途中,刘裕区区一个“却月阵”牛刀小试,就能让北魏知难而退、不敢觊觎。所以,如果他不是急着回去稳定后方、意图称帝,而是继续向北经略的话,不仅大概率可以平灭大夏、北凉等国,对于北魏,即便是拿不下,也会最大限度地压缩其生存和发展空间,而不至于给自己的儿孙们留下一个三败刘义隆、甚至饮马长江、俯瞰建康的劲敌。
但是,历史不允许假设,关键时刻,刘裕的私欲还是占得了上风。
义熙十四年(418年)六月,刘裕加九锡;
元熙元年(419年)十月,刘裕正式进爵宋王,同年末,又获加十二旒冕和天子旌旗;
元熙二年(420年)六月丁卯,刘裕代晋称帝,建立宋朝,史称刘宋。
纵观刘裕的奋斗史,出身社会最低层,却能白手起家、扶危定倾,几乎以一己之力将东晋国祚延长了二十年——看上去是不是很眼熟?北魏名臣崔浩就把刘裕比作司马家族的曹操。
刘裕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禽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非其才之过人,安能如是乎!……刘裕之平逆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
乍看过去,刘裕和曹操还真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不过,崔浩的这一类比评价如果传到九泉之下,曹操有可能不同意。因为,虽然二人功高盖世、勋业相类,但仅就称帝一事,曹操就有资格看不起刘裕。
在曹操的创业过程中,他有想法、更有机会代汉自立,但最后均按捺住了自己。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有比当皇帝、求虚名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在有生之年替子孙多打点江山、多置些产业。
02曹操控而不篡,把机会留给儿子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孙权专门派遣使者上书曹操表示臣服,并建议曹操称帝。曹操看罢哈哈大笑,把信让大臣们传阅后说,这熊孩子是要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
孙权上书称臣,称说天命。王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魏略》)
但是,陈群、桓阶以及夏侯惇等人却持相同意见,他们认为,东汉自汉安帝以来,中央政府就逐渐开始失去统治力和公信力,到现在更是已经名存实亡。早在桓帝和灵帝时期,民间就有预言说“汉行气尽,黄家当兴”,可见老天爷都放弃它了。现在大部分天下都已经掌握在您的手中,连孙权也认为您是天选之子,所以应该应天顺民,改朝换代。
侍中陈群、尚书桓阶奏曰:"汉自安帝已来,政去公室,国统数绝,至於今者,唯有名号,尺土一民,皆非汉有,期运久已尽,历数久已终,非適今日也。是以桓、灵之间,诸明图纬者,皆言'汉行气尽,黄家当兴'。殿下应期,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汉,群生注望,遐迩怨叹,是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臣愚以为虞、夏不以谦辞,殷、周不吝诛放,畏天知命,无所与让也。"
夏侯惇谓王曰:"天下咸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自古已来,能除民害为百姓所归者,即民主也。今殿下即戎三十馀年,功德著於黎庶,为天下所依归,应天顺民,复何疑哉!"
曹操却借用《尚书》上的话说,从掌握的国家权力来看,我现在和当皇帝有什么区别吗?如果天命真在我曹家的话,我宁愿做周文王。言外之意是把机会留给儿子。
王曰:"'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的确,从迎汉献帝都许开始,曹操就借着手中的军、政大权,一步步把大汉王朝给掏空了,到建安末年,东汉王朝已经只剩下名义上姓刘,实际上早就姓曹了。
很明显,曹操不篡汉,不是因为高风亮节和忠君爱国,而是他自己年纪大了,称不称帝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点实惠的,给儿孙多搞点地盘。
所以说,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格局比刘裕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点,还同样体现在对待前朝帝王的态度上。
03刘裕人生的第二步臭棋:尽诛司马皇族刘裕有一个网络绰号,叫“六位帝皇完”,说的是他一生曾诛杀过以下六位皇帝:
公元404年,灭桓楚皇帝桓玄;
公元410年,灭现燕皇帝慕容超;
公元413年,灭后蜀皇帝谯纵;
公元417年,灭后秦皇帝姚泓;
公元419年,缢杀晋安帝司马德宗;
公元421年,毒杀晋恭帝司马德文。
作为一个出身低层、仅凭军功拼杀起来的帝王,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的眼界、格局和做事风格,比如传统礼法在他眼里就一文不值。所以,砍菜切瓜般接连干掉六位帝王(包括土皇帝),刘裕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这一点让后世多有诟病。
因为,从性质上来说,前面四位均来自敌国,刘裕杀掉他们尚属正常。但是,杀掉后面两位就显得极不厚道——司马德宗是个傻子,司马德文则不仅心甘情愿禅让皇位,而且当时也已经无根无凭,二人都无法对后来的刘宋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所以刘裕仍然坚持斩草除根,除了多此一举外,只能彰显其阴戾狠毒之性。
而刘裕之所以能下得如此狠手,居然是来自一句似是而非、不知所谓的谶语——昌明之后有二帝——昌明即孝武帝司马曜,当时虽然已经驾崩,但如果按照谶语,在他之后,东晋命中注定还得有两个皇帝才算完事。于是,刘裕只能暂时按捺自己的欲望,先是急匆匆扶立孝武帝傻瓜长子司马德宗(晋安帝),并在义熙十四年(公元419年)十二月派人将其鸩杀,然后立其弟司马德文为帝(晋恭帝)。
(晋安)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辩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故桓玄之纂,因此获全。初谶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使王韶之缢帝而立恭帝,以应二帝云。
次年六月,在刘裕的授意下,傅亮进宫逼恭帝禅位。没想到恭帝不仅毫无戚色,反而面带喜悦地对左右人说:要是没有宋王,我们司马家的国祚早就断了,所以没什么可遗憾的。随后,刘裕封其为零陵王,居秣陵,待遇还和当皇帝的时候一样。
不过,即便是“欣然”退位,刘裕也没有放过恭帝。当年九月,刘裕直接派兵闯入他居住的地方将其弑杀。
二年夏六月壬戌,刘裕至于京师。傅亮承裕密旨,讽帝禅位,草诏,请帝书之。帝欣然谓左右曰:"晋氏久已失之,今复何恨。"乃书赤纸为诏。……宋永初二年九月丁丑,裕使后兄叔度请后,有间,兵人逾垣而入,弑帝于内房。时年三十六。谥恭皇帝,葬冲平陵。
这就不仅坏了规矩,还给后世开了恶例。
首先,东晋自南渡之后,皇家的威权就全部掌握在士族门阀的手里,国君已经名存实亡。刘裕之所以能非常容易地完成改朝换代,也是因为东晋早就从根上烂透了。
晋自社庙南迁,禄去王室,朝权国命,递归台辅。君道虽存,主威久谢。……至于钟石变声,柴天改物,民已去晋。
其次,在此之前,无论是魏代汉还是晋代魏,前朝帝王均遇善待且善终于家,而刘裕则主动破坏了这一政治规矩。南宋王应麟的观点最具代表性,他说,魏、晋两朝对于前代,都只是篡其国而未谋其主,只有刘裕开了这么一个恶劣先河,不仅自家子孙得了报应,还让其后数代沿袭成例。
魏之篡汉,晋之篡魏,山阳、陈留,犹获考终,乱贼之心,犹未肆也。宋之篡晋,年而弑零陵,不知天道报施,还自及也。齐梁以后,皆袭其迹,自刘裕始。(困学纪闻·卷十三)
正是因此,所以即便刘裕有充分的理由斩草除根——不想承担政治风险——也仍然在格局上落了下乘。
他真应该学学曹操。
04有心无力的刘协,不动声色的曹操受《演义》和影视剧的影响,我们印象中的汉献帝刘协一直是一个唯唯诺诺、毫无作为甚至没有任何想法的末代皇帝,他的一生是懦弱、屈辱、无奈、悲凉的集合体,帝王的威权没有享受过半分,亡国之君的滋味倒是品尝了数十年。
不过,从史书来看,汉献帝没有权力是真的,但说没有想法却是有点小瞧他的了。
正常来说,只要是一个有独立思维的人,就会有自我尊严和羞耻之心——尤其作为一位帝王,即便是有名无实,他也不会对权臣擅政、太阿倒持的现状无动于衷,更何况,刘协骨子里流得还是绵延四百年巍巍大汉的血脉。
刘协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帝国基业在自己手里变了姓,我在百年之后将如何变对列祖列宗?
所以,刘协是不甘心的。就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刚刚被强制迁都至许不久,年方十六、血气方刚的他便朝着独断专行的曹操大吼了一嗓子:你要是真心想辅佐我就按规矩来,如果有其他想法,我把位子让给你就行了。曹操当时居然让这份天子气势给镇住了,出来后才发现已经吓得汗流浃背。
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
遗憾的是,吃惊归吃惊,君轻臣重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这可能给了刘协一种错觉,即认为曹操也不过如此,所以,他在后来又小心翼翼地做出了一次失败尝试。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发生了著名的“衣带诏”事件,国丈董承拿了一封据说刘协用血写成的诏书,号召忠于汉室的臣民团结起来,共除国贼曹操。一帮书生用事,且无权无兵,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刘备出征在外躲过一劫之外,其余诸人被一网打尽。
这件事在《后汉书献帝纪》和《三国志武帝纪》、《三国志先主传》中均有记载,尤其《后汉书·董卓列传》对人员和过程写得较为详细,且明确说明是献帝所指使。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曹操还是没有借此找献帝的麻烦,只把参与者和董承的女儿杀掉了事。
五年春正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受密诏诛曹操,事泄。壬午,曹操杀董承等,夷三族。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
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
帝忌操专逼,乃密诏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承遂与刘备同谋,未发,会备出征,承更与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结谋。事泄,承、服、辑、硕皆为操所诛。
经过这件事后,汉献帝的小宇宙就再也没有爆发过。而且,十四年后,也即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伏皇后曾与其父伏完密谋除曹的事泄,伏皇后和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都被杀,伏家被灭族,汉献帝从此彻底歇菜。
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后出......遂将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馀人。
从这几件事来看,曹操的心确实够大,也给足了汉献帝面子。因为,就当时的情形,曹操即使不能杀掉献帝,但废其另立却是易如反掌。
曹操之所以能够刀下留情,一是因为献帝无权无兵,搅不起什么风浪,更形不成任何威胁,所以曹操才对他“过家家”式的抗争选择无视;二是留着他当个吉祥物供着,既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还能顺便赚个忠君、宽仁的好名声。
因此,崔浩把刘裕和曹操作比其实是不恰当的,把前者说作后者的学生才更合适。
我们看看曹操还教给了刘裕些什么。
05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为匡扶实为自立桓、灵之际,汉室就已经病入膏肓、沉疴难起,于是,一部分有识之士早早就开始自谋退路。
先是宗室刘岱建议改刺史为州牧,为诸侯割据埋下伏笔,像刘璋去了益州、孟佗去了凉州、刘表去了荆州,等等,汉家江山被化整为零割裂开来。
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平定叛乱的过程中,有人曾建议名将皇甫嵩“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像蒯彻怂恿韩信一样去问鼎天下。不过,皇甫嵩有能力却无野心,放弃了这个机会,却不意促成了董卓祸起。
天子西迁,世道更乱,在如此“天道无亲,百姓与能”的时代,“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的历史重任,出人意料地落到了曹操身上。
不过说来也正常,因为无论是袁术、刘表还是公孙瓒、刘焉,他们的想法就是割据自雄、关起门来朝天过,只有曹操胸怀天下,所以他比所有人想得更多、走得更远。
建安元年,曹操移都于许,从此“奉天子讨不臣”,建不世功于天下。
建安十三年,曹操连破二袁,平定整个北方,在完成霸业奠基的情况下,他从吏制下手,开始了摧毁大汉的历史进程,手段是废三公、设丞相,集大权于一身。
汉罢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为丞相。
建安十八年成为关键性一年,东汉的政体通过曹操的改制进一步被瓦解。正月,天子“诏书并十四州,复为九州”。五月,曹操进为魏公,加九锡,并分“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为魏国封地。注意,曹操的封地虽然看上去只有一州之地,但改制后的冀州是《禹贡》里的冀州,在版图上包括原冀、幽、并三州及司隶河内河东二郡,可以说,汉帝国的精髓部分都成了曹家的私产。当年秋七月,曹操又“始建社稷宗庙”。
建安十九年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晋位魏王。
建安二十二年四月和十月,曹操又把自己的待遇上升到了天子的标准,并明确曹丕为太子。
天子命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以五官中郎将丕为魏太子。
到了这个时候,曹操之心,已是路人皆知,所以在建安二十四年就发生了“孙权上书称臣,称说天命”和陈群、桓阶等人劝进的事。但曹操没有同意,因为他老了,不想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事上再费心了。
果然,仅仅过了一年,曹操就去世了。曹丕继位魏王,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并于当年冬十月即登坛受禅,建魏代汉。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些步骤的话,曹氏父子在后世的评价中还是免不了一个“篡”字。曹操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大BUG,所以,他巧借董昭“修古建封五等”的建议,把上古“天子让贤”的理论变成了现实。
06巧借古制,“篡夺”变为“禅代”上古以降,改朝换代的方式一般就两种,一曰征诛,一曰禅代。
古来只有征诛、禅让二局。(赵翼《廿二史札记》)
前者说白了就是暴力革命,历来为儒家所抵制,这群酸腐文人喜欢的是后一种。
孔子就说,上古的好时代他没有赶上,但心向往之,因为那个时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大家都推荐德才兼备的人来当皇帝。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选贤与能。(《礼记卷七·礼运》)
所谓“选贤与能”和虚无飘渺的“禅代”成为儒家国家理论的理想境界。
作为不世出的政治家,曹操深谙此理,更明白名分的重要性,他一方面想变汉为魏、变国为家,另一方面又想让他的行为名正言顺还不让后人戳自己的脊梁骨。
以汉臣的名义肯定不行,因为那是摆明了不守臣礼、以上犯上,天下的读书人首先不服。
那么,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国家,让政权在国与国之间完成交接,这样不就既可以避免僭越之嫌,又符合儒家“惟有德者居之”的理论要求。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孟子》)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有能有德者坐定天下并非不可。(《吕氏春秋》)
想法有了,剩下的操作就简单了,关键性的一步就是按照董昭的建议“修古建封五等”。
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礼记》)
恢复这一旧制之后,曹操便堂而皇之地先是在建安十八年进封魏公,继而又在三年后晋位魏王,取得合法领地,实现裂土封王,而在建安二十二年的设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则进一步让曹操和汉天子成平分秋色、分庭抗礼之势。
理论基础打通了,体制障碍也铺平了,剩下的路曹丕只需要闭着眼往前走就行了。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冬十月辛未,一场盛大的受禅仪式在汉、魏之间上演。仪式结束后,主人公曹丕得意地对大家说,古代关于禅让的那些猫腻,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魏氏春秋》
曹魏代汉,作为上古传说的第一次成功实践,对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受其启发,魏晋、南朝(宋齐梁陈)、隋唐、五代(梁唐晋汉周)直至宋代,均大张旗鼓地况相模仿并沿袭成习,在随后的近千年时间里,之前“汤武革命”的朝代更迭方式一直为所谓的“尧舜让贤”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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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后汉书》、《三国志》、《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