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如此伟大的人，必须至少死两次。一次是历史意义上的死，如病死，正史端端的不容置喙地写着；一次是文化意义上的死，如诗鬼成神，写在无数人的心中，写在人性美好的向度里。
李白也死了两次：一次是病死，一次是酒醉捞月而被淹死；杜甫死了不止两次：一次又是病死，一次是饿太久了猛吃猛吃把自己撑死，一次是独自默默地死于一叶船上……
孩子们：
我们继续……
愚：“爸，李贺一辈子就没有一点好事儿吗？”
“非常好的问题。本打算后面讲的，先讲了吧。李贺一生大概有两件好事儿。”
现代顾青蛟《李贺骑驴觅诗图》（局部）
李贺人生中的第一件好事：出名早，深得文坛宗师赏识第一件：出名很早，并深得韩愈、皇甫湜等文坛前辈赏识。尤其韩愈之作为李贺儿时的学习榜样（引申自钱钟书观点，《谈艺录·一三》），他的肯定对李贺意义巨大。想必那个瘦瘦的、整天写诗的少年一定非常开心。
韩愈能来，李贺一定非常开心。
据说李贺拜谒韩愈的诗作就是将来你们语文课学的《雁门太守行》。“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十几岁的人写的，我的老天爷爷啊！这句“老天爷爷”不是爸爸说的，是彼时韩愈的心声，“你要说这是哪个古代天才写的还有可能，今人写的？我敢信？”
——于是拉着皇甫湜找李贺，当面考考他。
李贺呢？“欣然承命，旁若无人”，稳稳地写下《高轩过》（《唐才子传·卷五》）：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耿耿贯当中。
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这首诗的题注是“韩员外愈皇甫侍御湜见过因而命作”，清楚极了：此系李贺专为两位大人定制。大意是把两位大人猛夸一顿，再自明心志：“嗯，将来我也不错。”
慑服于李贺天才的不仅当时的韩员外、皇甫侍御，很多后世学者梗着脖子说这首诗是他七岁时写的。七岁？仅比愚宝大两岁？爸爸很感动，竟有那么多人不惜把最美的天才神话强加给这位苦孩子……
愚：“像王勃！”
鲁：“《滕王阁序》！”
“还真是！都是十几岁时，当着一屋子文坛耆宿，从容写下千古名篇；都是天妒英才，二十几岁撒手人寰。《高轩过》就是李贺的《滕王阁序》。”
说回韩愈他们，还能什么反应？大惊不已，送了李贺好多礼物，还亲自为他整理头发（《唐才子传·卷五》）。爸爸又被感动：替李贺高兴，对昌黎师徒深深敬服。
昌黎先生在上，受晚生一拜。
李贺生命里的第二件好事：死如梧桐叶般静美李贺生命里的第二件好事是……他的死。你们会想：爸爸这是眼泪流到脑子里了么？不是的。李贺病死的，没话说。但他死前看到了最美也是最适合他的归宿：“妈妈，我看到天帝造了新宫殿，请我去写诗呢！”（《唐才子传·卷五》）
还有一种说法：妈妈在李贺死后太悲伤了，某天梦到他，梦里他对妈妈说：“上帝……构新宫，命曰‘白瑶’，以某业于词，故召某与文士数辈，共为《新宫记》……今为神仙中人，甚乐”。——妈妈醒来，略感安慰（《宣室志·李贺》）。
李贺的死，是最宜诗人的死法。
如此伟大的人，至少死两次真假无从考证，爸爸只说：如此伟大的人，必须至少死两次。一次是历史意义上的死，如病死，正史端端的不容置喙地写着；一次是文化意义上的死，如诗鬼成神，写在无数人的心中，写在人性美好的向度里。
李白也死了两次：一次是病死，一次是酒醉捞月而被淹死；杜甫死了不止两次：一次又是病死，一次是饿太久了猛吃猛吃把自己撑死，一次是独自默默地死于一叶船上……
小结一下：李贺之被称为诗鬼，一则他的怪相，二则他疯魔般作诗，三则……休息会儿……三则他的诗，回来讲。
李白捞月而死画意
【说明】《李贺》原讲义太长，分四篇发出。昨日已发《1》，题为《》。本篇是《2》，明日发《3》。感谢诸位师友的包容。
写于北京家中
2022年1月8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