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后,国民党本该根据国共合作抗日协定无条件释放政治犯,但大家都知道国民党怎么会真的和共产党合作呢?实际上,国民党怕遭全国人民的唾骂,他们明里讲合作抗日,暗地里还是反共,残酷镇压革命人士。
也就在国共两党合作时期,陈毅和曾山等同志从南昌去大庾县收编油山等地的红军,要组建新四军一支队。途经兴国县,为交涉释放政治犯,陈毅和曾山同志住在兴国县城窖岗垴的梅春芳旅社。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国民党县长邹光亚特地在梅春芳旅社设宴,请陈毅和曾山等人。饭前,陈毅和曾山同志派人到狱中把我找去谈话。曾山同志知道我是兴国秘密县委书记,在谈话时就让人在宴席上给我安排了一个座,有意要我参加宴会。
在饭桌上,陈毅同志指着我对邹光亚县长说:"这位叫周正芳,他是你的犯人,原先是我军人员,你看你是否能马上释放他,让他跟我们一起去抗日啊。"邹光亚当时直点头说:".…陈将军讲了,那有不放之理呢。一定照办就是了。……一定释放他。"邹光亚在陈毅同志面前的那付奴才样,我看了直想笑。由于知道自己就要出狱了,而且要跟陈毅同志一起走,一种解放了的轻松感觉油然而生。饭后,曾山同志告诉陈毅同志,说我是兴国县秘密县委书记,目前还不能和他们一起走,因为还要找人来接替我的县委书记一职。陈毅同志马上说:"那就速派人来接替他的县委书记职务吧。"于是,陈毅和曾山同志在离开宴席时,就没再和邹光亚提起释放我一事。谁知,邹光亚这家伙屁股一磨就赖账了。
没过几天,中共赣南特委和东南局很快就派了一位经历长征的干部来接替我的县委书记职务,他叫钟梅生。这以后,组织上派人再三与国民党县政府交涉,国民党县政府竟然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放我出狱。中共东南局赣南特委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决定让我越狱。因为陈毅将军特地在宴席上向国民党兴国县县长提出过要他们马上释放我,这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他们开始怀疑我不是一般的红军战士。正因为这些,我必须尽快越狱。
其实,越狱的准备工作组织上早就开始考虑了。我从担任兴国县秘密县委书记不久,上级领导就为我疏通了监狱长,让我由保人担保,做监狱的挑水工。犯人干这样的事是没有一点报酬的,挑水费可以被监狱长独吞,监狱长看我人老实,又有两个担保人做保,他也乐得做这笔交易。我呢,每天干这么重的活虽很累很辛苦,但人比关在牢里自由了一些,也方便我和秘密县委的同志们联系。这样我可以有半天借出狱挑水的机会和秘密县委的人接头,指导县里的工作,外面的同志再也不必冒风险进监狱了找我了。另外,只要时机成熟,我就可以利用早晨外出水的机会逃离监狱。
开始挑水时,我后面还有个看守跟着。时间长了,那些个看守看不出我有一点点逃跑的迹象,慢慢地他们也懒得跟在我后面,只是远远地盯着我去挑水。后来,敌人对我的看管越来越松,我就主动向监狱长提出,是否能让我在监狱门口旁边的一家小店里做一点竹器小本生意,所挣得的钱大部分归监狱长。监狱长看上面也没给我定多大的罪,保人都是当地有权势的人(这些保人都是我母亲和组织上给找的),挑水多日也不曾逃跑。再说,我干活,他拿钱,这等好事到哪里去找。监狱长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这事他是瞒着上面干的,在监狱,他一人说了算。于是我就利用敌人贪图小利的弱点,借外出挑水和做竹器的机会和秘密党县委的同志接头。牢门口小店的店主胡恢琴不是党员,但他为了掩护我,尤其是在我越狱时,替我在监狱点名时喊到,被国民党发觉,吃了不少苦,他为保护我,自己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胡恢琴是我的救命恩人。
解放后,我一直没有忘记他,1969年,我女儿到江西插队时,我还让女儿带上点儿南京的东西,替我去看望胡老。这个胡老真是个好人,他听我女儿说造反派在查我做牢的历史,要把我打成叛徒,他当时年事已高,说话都不太清楚了,但他还详细地写了一份关于我不是叛徒的证明材料交给我女儿,希望造反派不要揪错人了。就是在文化大革命那样混乱的时期,胡恢琴同志还那样认真地为我做证。老区人民这样尊重我,爱护我,真让人感动。
我越狱的时间是赣南特委决定的。越狱前一天,赣南特委派了一位干部来到兴国县,他的对外身份是贩运鞭炮的掮客。越狱那天,我大约在早晨5点钟就爬起来,按老规矩,到伙房去拿空水桶。向往常一样干活挑水。由于怕水桶弄出响声来吵醒狱中正在睡觉的狱卒,我十分小心地迈每一步。可不知什么原因,那天我挑着空水桶还撞在了门槛上。(那厨房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好在没惊醒敌人。然后我按照约定,挑着水桶来到西门外。老远,我就看见特委派来的那位干部已经等在那儿了。一见面,那位干部就把为我准备好的箩筐递给我,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为了怕敌人发觉我逃走,我接过箩筐挑上肩就赶紧上路了。这位特委派来的同志一路话不多,但对我的照顾十分周到。他在上路前就准备好了路上的干粮,这样我们饿了就不用提心吊胆地到路边的小吃店里去吃饭了。
由于特委早做了安排,监狱里点名时有人替我喊到,敌人不知道我已经逃走了。所以越狱后,一路上我们几平没有受到什么严格地搜查、盘问。大约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程,我终于来到了油山,来到了共产党油山特委机关。当时我见到油山特委的同志真别提有多高兴了,大家都说:"哈,我们又见面了!"。那时正是1937年的冬天,我才26岁,我知道在血雨腥风的年代,战友又见面了,能活着见面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因为有许多好战友、好同志是再也见不到面了的呀!由于组织上的关心和精心安排,我成功的越狱了。大难不死,更加坚定了我的革命意志。
我越狱后,中共赣南特委决定让我留在特委工作。就在这时兴国县秘密党组织来人汇报,说国民党监狱发现我越狱后,到处散发通缉令要把我捉拿归案。因逮不着我,国民党把替代我喊号的、保我出狱挑水的胡恢琴、潘明锦捉进了大牢。连乡联保主任李佐梗也因为我写了保,而受牵连被列入了清算名单。由于秘密党事先得知消息,及时通知了李佐梗,结果,这个乡联保主任在秘密党的暗中保护下,带着老婆、孩子逃往广东。我母亲也在秘密党的保护下带着我的同母异父的小弟弟李佐忠到山上避难去了。根据这些情况,特委认为敌人正在到处抓我,我如果继续留在赣南特委工作,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经过赣南特委和中共东南局商量研究决定,调我到中共东南局新四军军部,另行安排工作。中共东南局新四军军部原先驻足南昌,后来迁到抗日前线﹣﹣安徽省泾县宜凌镇。路途遥远,敌人又在缉拿我,中共东南局和中共赣南特委为了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决定让我以新四军军部副官的身份,借到广州办完事回军部途经江西之由,到中共东南局新四军军部去。当时,虽然是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但国民党并不是真心想合作,他们在暗处搞鬼且不说,光在明里就有很多限制,处处想方设法卡新四军。我在油山等了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新四军军部的同志才从安徽省泾县辗转来到江西省油山的赣南特委,给我送来了新四军军服和护照。
收到军部送来的军服和护照,我就准备动身上路了。在填写护照时,旁边的同志提醒我千万不能写真实姓名,敌人在通缉抓我。赣南特委书记杨尚奎同志就叫我改跟母亲姓黄,特委的其他同志这时也凑上来,七嘴八舌地帮我起名字,最后同志们一致赞同我启用黄少华这样一个有些含义的化名。就这样,我以新四军军部副官黄少华的公开身份,一路应付了国民党哨兵的检查。尽管国民党处处刁难新四军,但我这次到军部虽路途遥远,但还算平安,一路有惊无险。
回军部要路经上饶,到了上饶,我就在城区找当时的新四军上饶办事处。由于当时国民党常派有特务盯梢、暗害共产党人,所以在路上,我是尽量不向陌生人问路的。谁知新四军上饶办事处不在城区,而是在郊区,我在街上转了半天没找到。晚上我只好找了一家小旅社住了下来。我在旅社进出洗漱时,发现有两个不三不四的人住在我的隔壁房间,他们总找着话和我套近呼,开始出于礼貌,我还客客气气地和他们应个声,猛地,我想到白天曾在哪儿见过他们。我想起来了,我刚到上饶,在马路边看门牌号时,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曾上来问过我要找什么地方。当时我没理那人。我开始警惕起来,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国民党的特务,于是装作很困的样子,回房睡觉,不再答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我找旅社的伙计打听新四军上饶办事处的地址,那伙计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两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就上来插嘴,说他们知道新四军上饶办事处在哪里,愿意给我带路。有一个竟然上来质问我说:"你是新四军的什么人啊?怎么连办事处在哪都不知道。笑话!"当时我十分地镇定,我估计这些小特务找不到我什么茬。面对这两个无赖和一些看热闹的人,我大声说:"我是新四军军部副官,我是从南昌军部到广东办事的。现在我们军部到抗日前线去了,我回来路经上饶,你们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来过,怎么会知道新四军上饶办事处在哪里呢?"我又指着那两个家伙对大家说:"你们评评理,我问路管他们两个什么事啊?多管闲事!"人群一下子哄笑散开了。过后,那两个家伙虽然不再敢找我的麻烦,但他们一直跟着我。我到哪里,他们就跟踪到哪里。从一大早我向店伙计问路到吃早饭,这两个家伙象个鬼影子一样跟着我。一直拖到吃中饭,我还是没能甩掉那两人。
让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拖了我半天的时间,我心里非常着急,虽然我的身份是新四军军部副官,但我还是担心敌人在捉拿我的通缉令上把我的外观讲得太详细。万一被敌人看出什么破绽来,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真是急中能生智,我一下想到上饶车站肯定有我们的人。吃完午饭后,我径直走到车站,看到站内有一身穿新四军军服的人和工作人员站在一起,我急忙上前向他问路。谁知这个穿新四军军服的人好象认识我一样,还没等我问完,他就对我说:"你不要问了。办事处在郊区不好找。明天早饭后,你就到 xxx 店门口,那儿有一辆三轮车在等你。你不要再问什么了,赶紧上车,有人会把你送到办事处的。"我回头看看跟踪我的两个人还离我有些距离,便急忙说了声谢谢就回旅社了。
第二天一早,我用过早餐后,急忙找到了 xxx 店,果然那里有一辆三轮车在路边等我。我坐上三轮车顺利到达了新四军上饶办事处。我在办事处住了两、三天后,办事处的同志把我送上车直达新四军军部的车。不日,我终于平安到达新四军军部。一下车,我就找到中共东南局组织部报到,争取早一点工作。
中共东南局组织部长原来是我的老上级曾山同志。曾山同志一见是我来报到,立即非常亲热地问起江西苏区的一些近况,并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帮助我办理报到手续、安排打扫住处。
第二天,曾山同志又派人来叫我和他一块吃早饭。曾山同志对我真是很客气,饭菜并不丰盛,但他总是把好一些的菜推到我的面前,让我多吃点。我们边吃边聊天。快吃完饭的时候,曾山同志对我说:"项英和陈毅同志听说你从油山赣南特委来,非常高兴,他们要见你。"一听到项英和陈毅要见我,我当然非常高兴,急忙把饭扒完,拉着曾山同志就往军部走。
项英和陈毅原先都在油山打游击,三年的打游击生活使他们对油山、对驻油山的赣南特委的领导和战士都关心,很想了解他们离开油山到新四军军部后,坚守在油山打游击的老战友的近况。
"兴国佬,欢迎你呀!"还没到军部门口,就听到陈毅同志操着浓浓的四川音在叫我。我急忙应声大步上前和陈毅、项英同志一一握手。我只是一个从山区里来的普通的共产党员,又被敌人逮捕坐了两、三年的牢,陈毅和项英同志竟然还认得出我,而且象老朋友一样的对我,这真让我十分的激动。更何况项英和陈毅同志正担着重任,是我新四军的高级指挥官。在新四军军部,项英和陈毅同志轮流向我询问江西苏区对敌斗争的情况,我详细地介绍了中共赣南特委当时领导班子的人员状况,谈了特委坚持在油山打游击的艰难以及特委是怎样领导游击队开展对敌斗争的。陈毅同志还专门向项英同志介绍说:"这个兴国佬真是不简单啊,他在牢里还当县委书记呢。"曾山同志也在场,他对项英说:"我和陈毅同志到油山收编新四军时,赣南特委的同志都在讲他在狱中和叛徒作斗争的事,很有办法啊!"看领导对我这么关心、了解,我向他们汇报了赣南特委帮助我越狱的经过。后来,项英和陈毅同志又向我打听他们在江西比较熟悉的一些干部的近况,连同这些干部的老婆、孩子都问到了。我呢,也尽我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就这样,我们无拘无束地交谈着,一直到通讯员来告诉我们吃中饭时间到了,我们才感到肚子有些饿了。
项英同志最先走到门口,突然他转过身来,笑着对我和曾山同志说:"你们不要回去吃饭了,今天我请客。"我们谈兴正浓,大家便不客气地跟着项英往外走,一路上我们打趣地问项英请我们吃什么,曾山同志提醒说:"一定要添一碟子辣椒,我们这里有一个兴国佬表哦。"饭菜上来了,是大锅饭菜,只不过多了一壶酒,多了一碟辣椒。
我们吃着说着,好不亲热。曾山同志忽然想到什么,他急于打断大家的谈话,大声地对我说:"黄少华,你来时,看到特委赖部长了吗?"我才答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答话,陈毅同志转过头来问我:"兴国佬,你不是叫周·……周正芳吗?为什么曾山同志叫你黄少华?"看着陈毅同志一脸的认真样子,我就把越狱后,担保我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国民党政府下了通缉令四下里要捉拿我。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赣南特委书记杨尚奎和特委的同志替我起了黄少华这个化名,我的新四军护照上填的就是黄少华。说到这儿,我有些无奈地说:"看来,从今后,我再也不能叫周正芳了。"陈毅同志听了后,对我说:"改名可以,但不要改姓吗!……"陈毅同志诙谐地说完他认为不要改姓的理由,我觉得陈毅同志的这番话正合我意,因为在油山填护照时,时间太仓促,不容我多想。我便对陈毅说,既然姓周好,那我干脆还是叫周正芳吧。曾山同志在一旁提醒我:"别忘了敌人还在通缉捉拿你呢。"我心想是啊,我才从国民党监狱逃出来不到两个月,敌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不改名字还真不行。这下可让我犯难了,我没多少文化,起名字可是个大事,一时半会儿可想不起来。以后再说吧,我端起饭碗吃饭,想回避谈改名一事。
曾山同志可能是看出我的难处来了,他对我说:"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先生?"还没等我开口,曾山同志就请陈毅同志替我改个名字。陈毅同志马上就答应了。他一边吃饭一边想,过了一会,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象做报告一样地大声说:"我看,你就叫周爱民好了。"项英、曾山都赞成我改用这个名字,他们说这个名字好,意义好,又好叫又好记。我也觉得这名字顺口好叫。从此,我的名字就正式改为周爱民。周正芳这个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就存放在我的历史档案里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有造反派写出"打倒周害民!"的标语,还把"害"字倒过来写,我没有去在乎它,因为我的名字是陈毅同志给取的,是有革命意义的。提到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1936年陈毅同志在赣南打游击时写的一首《赣南游击词》中有这样几句: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
他是重生亲父母,
我是斗争好儿郎。
革命强中强。
陈毅同志替我改名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轻。陈毅同志三十七岁,我二十七岁。
【周爱民(1911.5.16-2001.7.27)原名周正芳,江西省赣州市兴国县江背镇华坪村人。1927年开始参加革命,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先后任中共兴国县地下党临时县委书记,中共仪征县委书记、中共淮宝县委书记,苏北区党委组织部副部长、纪委副书记,中共扬州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治委员,江苏省交通厅厅长、党组书记,江苏省监察厅厅长、党组书记,中共南京市委常委、南京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南京市政协副主席、主席。】
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