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三九年初冬，新四军第二期速记班结束了，楚青、罗伊同志和我被分配到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工作。当时司令部设在江苏省溧阳县水西村光裕祠堂，陈毅任司令员，粟裕任副司令员。粟副司令员身材不高，有一双炯炯闪亮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亲切地和我们握手。我们三个女兵，也就不那么紧张和拘束了。我们分配在司令部任速记员兼机要员。当时人多房子不够住，粟司令员亲自教我们搭草房子。他告诉我们利用祠堂前面宽阔的走廊和圆形粗大的木柱子当骨架，先用竹竿、稻草、草绳编成一个个约三尺宽、二尺高的长方形草块，再把这些长方块，一个一个、一层一层编搭起来，作为房子的墙壁，中间开一个小窗，再用稻草编一扇门。我们几人精心制作，房子的墙壁编得整整齐齐。草房搭好后，大家都很高兴。粟司令说，盖草房是他在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学到的本领。他还特地给我们三人在草屋的窗口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粟司令员待人和蔼可亲，但在军事训练和工作上，却要求很严格。每天起床号吹响后十分钟内，大家必须跑步到操场，人员到齐后，他亲自率领大家跑步，然后进行队列训练和射击训练。有时，他还教我们练刺杀。冬天，寒风凛冽，有一天，我们带了手套出操，粟司令员严肃地批评了我们，要我们把手套脱下来。训练举枪瞄准时，我们女同志臂力差，没有耐力，瞄一会儿，就失去平衡，枪斜了下来。粟司·令员就在我们举起的步枪准星上放一枚铜板，要求举枪三分钟，铜板不掉下来。在粟司令员严格要求下，我们都练出一手射击的好本领。一次实弹射击，我三发子弹打了二十九环，得了优秀，粟司令员当时满意的笑容，至今还浮现在我眼前。

在工作上，他要求我们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一九四○年春，部队缴获到一台收音机送给司令部，粟司令员要我们三人每晚轮流值班，收听新闻广播，并速记下来，选重要的抄送首长传阅。一天，我值班，因下雨打雷干扰大，收听不清楚，记下来的消息太少了，我感到如此送上去，太难看了，就灵机一动，把前一天已抄录过的一条新闻又抄上凑数。粟司令员那天正好头痛，躺在床上休息了。我想他大概不会细看的。不料，他看后立即坐起来问我："丹阳成立伪维持会的消息，前天已有了，怎么今天还在游行庆祝？"我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如实地汇报了真情。粟司令员温和而又亲切地说："对待工作，不论大小都要严格认真，实事求是，不能马虎凑合。"他的教导，至今我牢记心中，成为我的座右铭。

二

一九四三年初春，粟裕同志任新四军第一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员。师政委刘炎同志病重以后，粟司令员又兼任师政委、苏中军区政委和苏中区党委书记等多种职务，工作十分繁忙。由于刘炎政委病情日趋严重，需要到上海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粟司令员建议我去照料，但刘炎同志考虑到上海生活费用高，我军经费困难，不同意我去。当时，粟司令员既要的意见，对沪生活上无人照料而不放心。正巧，全国闻名的七君子之一邹韬奋先生患中耳癌，急需到上海治疗。为了保证邹先生沿途的安全和生活上的照料，决定派一个交通员和一个女同志执行这一任务。粟司令员便派我以邹先生的学生的身份（邹先生也改名换姓），一路照料护送他去上海。到上海完成任务后，就去照料刘炎同志，这样便一举两得。

当时日军对苏中地区进行残酷而频繁的"扫荡"和"清乡"，粟司令员全力指挥苏中军民日夜奋战。为了确保邹韬奋先生的安全，粟司令员在十分紧张繁忙的情况下，亲笔给通海自卫团团长汤景延同志写信，请他务必确保邹先生的安全和妥善安排他的生活。他还指示苏中区党委的有关同志设法护送邹先生安全到沪。

在粟司令员精心周密的安排下，我们化了妆在南通县天星镇汤景延同志家里住了两天，等待办理去上海的手续。手续办好之后，汤景延同志派人把我们送到南通，乘上去沪的轮船。当时邹先生耳部痛得很厉害，刷牙、嗽口、喝水、吃饭时尤为痛苦。我根据粟司令的指示，一路上对邹先生细心地照料。到上海后，安排好邹先生，我就去虹桥医院看刘炎同志。我的突然到达，使刘炎同志大出意料，十分欣喜，高兴地说："粟裕同志真关心人，真体贴人。"

三

一九四六年冬，刘炎同志不幸病故。在此以前，我也患了重病，瘫痪卧床不起，心情很悲伤。一九四七年春，陈毅司令员和新四军卫生部副部长宫乃泉同志来看我，决定把我送到大连医院进行治疗。

一九四七年夏，敌人对山东实施重点进攻，华野在胶东的一部分后方人员转移到大连。当时楚青同志怀孕在身，也随一部分部队家属到了大连，在寒风呼啸中生下了小宝。一九四八年春末，楚青同志急于返前方工作，不便带婴儿，就把不满周岁的小宝暂时寄养在我处。一九四八年底，济南解放后，粟司令员乘张渭清同志到大连公出之便，委托他把我和小宝带回山东。在一九四九年元旦后，我们到了济南。我已有三年多没有见到粟司令员了，这时，看到老首长，悲喜交集，眼泪象断了线的串珠，扑簌扑簌地直流。粟司令员一面祝贺我身体恢复健康，一面又亲切地安慰我，鼓励我坚强起来，在革命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为了便于我继续治病，他特地安排我在济南白求恩医学院工作。并把我母亲和孩子接来和我同住，还委托兼任白求恩医学院院长的宫乃泉同志照顾我，使我深深感到我虽不幸失去了亲人，但仍有亲人般的首长和同志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这种深厚的阶级情谊，激励着我继续战斗和奋勇向前。

一九四九年春，渡江战役后，我随部队到了曾被国民党统治多年的南京城。南京的马路较宽，部队静坐在路旁等候管理处分房子。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夕阳快西下了还未通知住房，粟司令员得知了此事，他立即派警卫员接我们暂时住在他们家里，并找来有关人员，问他怎么把我们遗漏了？次日粟司令员亲自去东门街五号给我们看房子。这事给我的印象深极，当我说到带着孩子在他的住处给他增加了麻烦时，粟司令员却说："把你们安顿好了，我才放心。"粟司令员一贯关怀失去亲人的家庭，始终保持着战争年代生死与共的阶级情感，他的崇高品德，使许多同志深为感动。

【陈模（1920年5月7日—2017年7月23日），女，1920年5月7日生于江苏省丹阳县，1938年6月，新四军第一、二支队在陈毅、粟裕率领下挺进苏南敌后，她和3位女伴赶到了丹徒宝堰新四军一支队司令部驻地前隍村要求参加新四军，经陈毅司令员批准参军。1938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到江南指挥部政治部工作，其间与张茜（后为陈毅夫人）、楚青（后为粟裕夫人）结为莫逆之交。3月，与政治部主任刘炎结为夫妻。1946年11月，刘炎不幸逝世。之后，陈模相继在济南白求恩医学院、南京市立师范华东海军文工团工作，担任政治指导员，海政直工科科长，妇女训练大队队长。1951年10月，经粟裕司令员多次介绍，陈模和时任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训练处教育科长的周乐亭结为夫妇。1955年春，陈模转业，历任上海市政府人事处干部调配科科长、北京四中党支部书记、北京市教育局任机关党委副书记兼党委办公室主任。1971年10月，调青岛市任教育局副局长、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