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赤脚(大家不要慌,更不要硬拉蚂蝗,越拉它越吸得紧)

叶工讲故事 2023-10-26 13:53:45

作者:潘雨龙

重读《西游记》,第五回里,赤脚大仙奉王母诏赴蟠桃会,路遇孙大圣,却被大圣骗到别的地方喝西北风。不由得想起17岁时,响应领袖号令“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结果被革委会哄到美名供给制部队农场实是劳改农场,在苏北五图河畔,赤脚作小鬼。

到一连,第一次跟劳改犯学插秧。刚在田埂上脱下鞋袜卷起裤管,我发现有个中年女犯直直盯着我们的光脚,主要是盯女生的脚,看着看着,两眼居然闪烁泪光。我奇怪,低头也观察自己的以及女生的脚,都白白嫩嫩的。再扫视她的脚,黝黑粗糙,与脸、臂一色,非洲人似的。

又见女犯摸出半块肥皂,嘱一男犯转告知青干部:“下水田前用它涂涂腿脚,可防蚂蝗叮。”遭到严词拒绝。我头脑里缺少阶级斗争那根弦,偷偷受用了那片糖衣肥皂,男犯正好在我身旁。

下水田不久,传出东一声西一声的“哎哟”“哎哟”,甚至有女生惊哭起来。听得那个女犯说:“大家不要慌,更不要硬拉蚂蝗,越拉它越吸得紧。你可这样,用手不断拍打被叮皮肤周围,定能把蚂蝗震掉!”秧田上方,顿时响起一阵“劈劈啪啪”,就是没人向她道声“谢谢”。听说她是现反,即现行反革命分子!我有个邻居是沈阳音乐学院教授,暑期回锡,常教里弄孩子唱歌弹琴,并招待糖果花生。“文革”中,他因冒失哼了首苏联曲子,被打成现反,批斗得精神失常,遣返老家,否则也送劳改农场。扯远了。

这是在1969年。将基本农技教会知青后,劳改犯一个不留被军用大卡车押往洪泽湖畔。

我于第二年调到一河之隔的二连。全连种植面积2000多亩,虽然水稻只占四分之一,但最耗工耗时。每年3月起至9月底,田间始终灌有水,泡耙平整、落谷育秧、拔秧插秧、耘田除草、喷药灭虫等一系列作业得在水中进行,等于说,我们一年必须赤半年脚,奔波在盐水碱水-盐碱地里。有一段时间,晚上熄灯后,我效法同舍苏州知青亚鸥,在被窝里做“地下工作”-抹雪花膏。为何这般鬼鬼祟祟?唉,怕大伙笑话“娘娘腔”。绝不一样的,她们是抹在脸蛋上,我俩是抹在被泥水泡得痛痒难忍、稻叶刮得血丝缕缕的脚杆上。不久疗法公开,用过的都道蛮好。

70年代的一个初夏,天穹被雷电震破击穿,没日没夜下了半个月雨。接上级命令,我连男生冒雨赤脚急行军,赶赴40里外的沂河塘,帮助兄弟连队抢收小麦。若抢得慢,5万亩麦子将被上游源源而来、越发势大的洪水冲走,真正的付诸东流。经过多年磨练,我赤惯了的脚板缀满硬茧,韧如牛皮,踩在麦茬上,蹭痒痒般的怪舒服。弯腰挥镰只顾割呀割,割呀割,只想冲到最前头。中途歇口气当儿,忽瞥见身后几个脚印窝水面上泛着点点红,顿时觉得左脚大脚趾头不对劲,拔出一看,一道刀口张着小嘴。不看不要紧,一看连心痛。来之前,我“拗脾气”刚向指导员交了人党申请书,上面有句“轻伤不下火线”,一语成谶!我坚守誓言,咬牙坚持7天,直到完成任务。这里再扯几句“拗脾气”。业余时间,别人喜欢打牌之类,我习惯读书瞎写。那年头政治运动多,领导怀疑我是“思想犯”,派人暗中“盯紧”我(回城后,那人拎给我两瓶干红,吐露了旧日秘密,说:“看来看去你是好人!”)。见不少乱七八糟家伙都能入党,我内心不服,虽知自己属于异端入党难,偏一次又一次送上申请书,表明赤胆忠心。

冬季称农闲,总不得闲,年年此时修水利,通称上河工。某年底,疏 浚连队电灌站面前的一条河。两头筑坝抽干河水,铁镐刨掉坡面冻土层,换用美人锹加小方锨,一层层挖下去,泥土越来越柔软,我们谓之“切豆腐”。当时,我脚穿新购的长统套鞋,浑身是劲,一锨连一锨将灰“豆腐”甩向高过头顶的南岸上。不料立足的斜坡塌泻,我随之滑到河心,双腿陷在正待歼灭的淤泥里。好不容易扒出浸满泥浆的套鞋,已经豁口再也不能穿了,不得不赤脚上阵。冷啊,像有干针扎入脚底、脚背、脚腕,刺骨冷,钻心冷。有一阵子,反而感到插足在淤泥里,倒比裸露在空气中暖和。接着,是烤火般的灼热。接着,是枯树似的麻木······

10年后返城。我把在新岗位上挣的第一个月工资买了双好皮鞋,馈赠给亏负久了的可怜的脚。我妹妹也送它一打高级尼龙袜。嘿,它不领情,嫌皮鞋面窄底硬,穿了如受刑;嫌洋袜花俚花哨,穿过有臭味。白天上班,它宁愿钻进我母亲做的布鞋,或苏北时常套的解放胶鞋。夏季下班一到家,它迫不及待蹬掉鞋,褪去袜,赤脚为快。并借我喉咙,将叶佳修《乡间的小路》和《赤足走在田埂上》两首歌串词混唱:

“赤足走在田埂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听着脚步啪嗒啪嗒响,

缤纷的云彩是夕阳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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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工讲故事

简介:听我讲讲知青的故事,听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