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本质是什么?

书法世家 2024-04-04 10:35:11

徐建融教授,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教育家、书画鉴定家、书画家徐建融先生,生于一九四九年,上海人。

书法的本质是什么?

文/徐建融

书法的本质是什么?我认为有三:一、写字;二、艺术的写字;三、有器识的艺术写字。三者缺一不可。

写字作为书法本质的第一点,正所谓“存形莫善于画”,塑造形象为绘画本质的第一点。但仅仅写字还不等于书法,也即今天的书家们反复强调的“书法不是写字”。但这个说法是不够妥当的,由此便推导出“书法不需写字”,那就成了“现代水墨”“抽象水墨”。所以,稳当的说法应该是“书法不只是写字”。那么,书法又是怎样的写字呢?

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无题》

于是而有书法本质的第二点,即艺术的写字。什么是艺术的写字呢?也就是书法三法的字法、笔法、章法,尤其是笔法。结字因时而导,用笔千古不易。这千古不易的用笔即笔法,它必须是“圆而中的,挺健而不是痴弱的”(谢稚柳语)。普通人的写字之所以不被视作书法,主要便是其笔法达不到这样的要求,所以也就无艺术性可言。至于上古的写字,从甲骨、钟鼎、汉隶、魏碑,在书写者肯定只是普通的书写,即使他有“写得好看一点”的意识,但肯定没有“艺术的写字”的自觉。

但一方面,由于上古除此之外并无“艺术的写字”;另一方面,“非艺术的写字”往往别有一种艺术性存在,包括“娟娟发屋”——所以,它们也都被作为书法的经典,为后世的书家提供了“艺术的写字”的样本。那么,今天那些普通人的写字,到了后世是否也会被视作书法呢?我的看法是不可能,因为,今天留给后世的写字实在太多了,不仅普通的写字不可能到后世被视作书法,即使艺术的写字甚至“兰亭奖”的得奖作品到了后世也可能被淘汰出“书法经典”的行列而无人关注——无人关注则虽为书法也不再是书法了。

倒是有些大名人的普通书写,以其他成就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由于他生前也写毛笔字,只是普通的书写而不是艺术的书写,所以称不上书法,生前还遭书家们的鄙斥。但这些书写有幸而留至后世,完全有可能被后人作为书法的瑰宝,并从中读出高超的艺术性来。是即“书以人传”。

“娟娟发屋”

由此又有书法的第三点本质:有器识的艺术写字。仅仅写字还不算书法,必须艺术的写字才算书法。但仅仅艺术的写字五百年后也可能不算书法,而大名人的普通写字五百年后反可成为书法——所以,书家要使自己的作品不仅在当世被作为书法,到了后世依然能被历史作为书法,就必须有器识的艺术写字。事实上,有器识的艺术写字,不仅仅为了后世,也是为了当世。“先器识,后文艺”,是千百年来圣贤的苦口婆心,而那些当时、后世成就卓著的文艺家,包括书法家,尽管有“以文自名”“止为文章”而乏“器识”的,但具有砥柱意义的人物,无不是“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不一于文艺以垂不腐”的“游于艺”者。

“器识”者,社会的责任和担当。有器识者,以文艺包括书法为余事;无器识者,以文艺包括书法为专业。专业的文艺家以术业专攻,固然可以创造出卓异的成就光耀当时、后世,但只是其中极少数的天才如李白、柳永、周邦彦等,绝大多数的专业文艺家可能名扬当时却难以传诸后世——尽管他们无不有传诸后世舍我其谁的自大。而韩愈、颜真卿、柳公权、欧阳修、苏轼……这些文学史、书法史上显赫的名声,不过以诗文、书法为“润身”“消日”的余事,犹贤乎博弈而已。他们的主要精力之所在,并不在文艺,而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立德立功。

柳公权《蒙诏帖》

这个社会,责任和担当的器识,并不只是空洞的胸怀,它来自于经史子集贯通的文化涵养,尤其是经史的涵养。

钱穆曾论中西文化之异,认为中国文化主会通,精英的文化人多为“通人”;西方文化主专业,精英的文化人多为“专家”。具体而论,像叶恭绰,他学的就是《四书》《五经》《春秋》《史记》,而没有任何具体的专业,但可以服从社会的需要从事铁道、金融、教育、文艺、书法等不同专业工作,是谓“君子不器”而无不可器。而他之所以在任一专业的工作方面如铁道方面取得成绩,并不归功于他学生时代的铁道专业学得好,而是归功于他学生时代的经史通识学得好,他的学生时代并没有学过铁道的专业。书法方面的成绩亦然。

而蒙哥马利,学的是军事专业,所以只能从事军事专业的工作,而不能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是谓“一定器耳”,所以只能此器。而他之所以在军事专业的工作方面取得成绩,当然归功于他学生时代的军事专业学得好。

中国古代当代也有专业学习并从事某一工作者,如书工、画工等,但他们在相应的专业领域并不占核心的地位。占核心地位的是通识经史的王羲之、颜真卿、王维、李成等人。

不过,从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文化受西文的影响,也开始倾向于专业教育。但即使唐文治的交通大学,致力于培养科技的专业人才,也注重对学子进行经史的通识教育,即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包括鲁迅年轻时上“光电学院”学习物理,也仍有《论语》《春秋》等经史的课程和作业。至于书法家们,于右任、郑诵先、沈尹默、白蕉一直到谢稚柳、启功等,于经史通识的文化修养就更高了。但是,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尤其到了世纪之交,不仅物理等专业不再有经史的通识教育,就是古典文字、中国画、书法等专业也不再有经史的通识教育。

于右任《标准草书千字文》

单以书法论,专业教育的好处,是使书法的学子和年轻的书家,在艺术的写字方面,功力水平得以迅速地提高。前几年,中国书协有一位副主席说,我们这一代的书法已经超越了前人,引来一片骂声。平心而论,今天年轻一代的书法,论“艺术的写字”的功力,字法也好,笔法也好,章法也好,还有墨法也好,确实已经超过古人,不仅超过了启功等,更超过了不少明清人!但是,从成就、境界上,与前贤、古人还有相当的距离,与启功、明清人何止一步之遥!那么,为什么功力超过了,成就却未能超过呢?便在于“有器识的艺术写字”。论器识,虚的社会责任和担当,实的通识经史的文化修养,从全国到地方的书协领导、大奖得主、书法教授、书法博士,有谁通读过《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的呢?读过一点唐诗宋词就算很了不起了。

刘禹锡认为,书法的地位在“文学之下”,所以,学习书法者不能光用功于字法、笔法、章法的技术,还需要学习诗文,包括今天有不少书家倡导自己写诗(旧体诗)、书写自作诗,对旧体诗的热情远远高出今天从全国到地方作家协会中的著名文学家。这当然是不错的。但仅有此是不够的。所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而经史则是生民以来无有变化。所以,“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畬”(韩愈)。旧体诗,连文学界也不再重视的时代,书家学不学、会不会写作旧体诗并无关菑畬,而亘古不移的经史通识、作为涵养器识的文化修养,才是需要我们花大力气去用功的啊!

启功《黄金结字律》讲稿

学习经史,应该读些什么书呢?当然是《尚书》《孟子》《史记》《春秋》的原著,而不是乾嘉学派以后、尤以今天把经史作为专业来研究为甚的经史专家的《古文尚书考》《孟子生卒考》之类。乾嘉学派也好,今天的经史专家也好,他们的著作虽然也是经史,但实际上已经不是国学通识意义上的经史,而属于西学专业意义上的经史。国学通识意义上的经史,在从前,是社会各阶层、各行业、各年龄段的读书人都要看的,精英的、底层的、财政的、军事的、老年的、少年的,你只要读书,就必然要读《四书》《五经》。西学专业意义上的经史,从乾嘉一直到今天,都只是社会经史领域的专门家看的,比如说,潘天寿可以看《尚书》《孟子》,但肯定不会去看《古文尚书考》《孟子卒年考》,小学生更不会去看。

怎么读呢?观其大略、不求甚解地求其文章义理之大者而不拘考据训诂之微,即读得懂的任它懂,并运用到自己的人生实践中去,读不懂的任它不懂。如此,则可以贯通其他之所读,而把书本的文化变为自己的学养。如韩愈、欧阳修便是如此读书的,是为会通的读书。另一种则为专业的读书,以清代的阎百诗为代表,读得懂的地方不可以懂为满足,而必起“没如此简单吧?一定另有更深奥的含义吧”之怀疑再三地读,一直读到把懂变为不懂;读不懂的地方更要反复地读,甚至从没有字的地方读懂它的深刻含义来。以专业的读书,读不了一本经史,它可以成就经史的专家,却不可能成就书法家会通的文化修养。

诗文很难涵养器识,只有经史才能真正涵养器识。更准确地说,专业的经史也是无法涵养器识的,只有会通的经史才能涵养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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