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长河中,真正的父子关系,就像那长长的昆仑山一般,神奇且永恒;也似那广袤无垠的土地一样,宽广而朴实;又恰似那曲折蜿蜒的黄河水滔滔不绝。
自从匡夏儒回匡家屯以后,他父亲匡春基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他感觉到了土改运动的威力。他原以为自己的土地财产都充了公,他一个人戴高帽子挨批斗一下就完了,他万万没想到农村运动竟然涉及到外地儿子匡夏儒。他内心充满了对儿子前途命运的担忧。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主要任务便是:如何利用自己这身老骨头,去保护儿子匡夏儒不受这场运动的侵扰,顺利拿到证明,让他脱离这场可怕的土改运动,安全回到他原来的工作岗位。
既然是划清界限的证明,他必须在开证明之前,首先与儿子划清界限。所以匡春基为了帮助儿子顺利拿到证明,便提前把工作做足。
他故意制造父子不和的假象,他当着众人打骂儿子匡夏儒,骂他是白眼狼,骂他胳膊肘子往外拐。但是他从不强迫儿子表演,因为他知道书卷气太重的儿子,是不会装的,也装不出来的,所以他只能演独角戏。
为了创造与儿子划清界限的明显标识,他便在院子中间拉了一道高高的墙,但为了与儿子联系方便,又在墙上挖一个小洞,洞上又加了塞子,与儿子联络的时候,便拿开塞子,不联系时堵上。
关于匡夏儒找杏花这件事,插不上手的匡根基,只是远远地盯着,他帮助不了儿子办事,但在关键的时候,他能防止节外生枝,这也是地主匡春基的过人之处。
所以在周围徘徊的匡春基当听到杏花辱骂他儿子的时候,他便及时赶到,谁知还没有说话,他的脚就被儿子狠狠地踩在脚下。
面对杏花的行为,匡春基不但没有拿着家族长的身份去训斥杏花,反而打了儿子匡夏儒一巴掌,然后给杏花弯腰鞠躬:
“杏花,都怨我没教育到,我给你赔礼了。”
杏花臊的满脸通红,转身回屋。
于是,这件事才算平息。
匡夏儒十分不理解父亲对杏花的鞠躬道歉,匡春基却害怕地捂住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假若这事被司叫驴遇到,你的命就没了。”
匡夏儒听了父亲的话,觉着后背直冒凉风。他意识到了父亲的睿智与豁达。
随着匡夏儒需要证明的期限临近,走投无路的匡春基决定让儿子匡夏儒亲自去找四叫驴。
这是一个夏日的上午,太阳炙烤这大地,空气异常沉闷,无休止的知了声让人难以忍受,田野里的庄稼犹如一群群受审的犯人一般,耷拉着脑袋。
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柳树下,光着膀子蹲在地上的司叫驴,犹如北京猿人一般,瞪着空洞的大眼睛,破锣一般的声音从他那嘴唇外翻的大嘴里传出:
“开证明?证明你和你爹划清界限?呵呵呵……笑话,你和你爹能划清界限嘛?”
“和我一起回来的外村同事,都开出来了,只要村委会签字就行。”
这毕恭毕敬的男低音,是匡夏儒的声音,他是在父亲的指点下,才来地里求司叫驴办事的。
司叫驴站起身来,一只手向上摆了两下,就像驱赶小鸟一样:
“去去去,你同事在哪里开的,你就去哪里开,别找我,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爹是谁?”
手足无措的匡夏儒突然摸到了兜里的烟,由于他不抽烟,竟然忘记了给司叫驴敬烟的事情。于是他想起父亲临来时的嘱咐,急忙把烟掏出来,塞到四叫驴的手中,一边亲热地说:
“司主任,你现在身份高了,不能总抽旱烟,换换口味,要是好抽的话,说一声,我回头再给你弄几盒。”
司叫驴是一个烟鬼,他看到洋烟卷,就像馋嘴的孩子看到想吃的食物一样,无法抗拒,他欣然接受了。
又听到几句奉承的话,心里美滋滋的。他就像记忆差的小老鼠,一转头把对匡氏父子的仇恨忘了,他摸着从没有享受过的高级洋烟,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之情。甚至有一种想抱着匡夏儒叫一声兄弟的冲动。
正在这时,高粱地那边传来了司令东的声音:
“叫驴,下午开批斗匡根基的大会,你准备一下。”
司叫驴脸色变了,他见没看到司令东的身影,又放下心来,然后硬邦邦地扔给匡夏儒一句话:
“要想证明你和你爹划清界限,今天下午的批斗会上,你得领着全村里人喊口号,带头批斗你爹匡春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