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旅馆”的难忘岁月
当今,说起“道奇”,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对于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南侨机工翁家贵老人来说,“道奇”就是他们用于运载军需物资的卡车,是他们报效祖国的依托。
1939年到1942年期间,为了能早日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道奇卡车犹如战友一般陪伴南侨机工在滇缅路上万里奔波。那段时间,他们吃、喝、住、行都是在道奇卡车上,与道奇卡车结下了生死之缘,南侨机工们将道奇卡车形象地称为“道奇旅馆”,那是一段满载记忆、难以忘怀的岁月。
重回故土 支援抗战
2015年,翁家贵老人已经102岁了,他住在云南省保山市一栋普通的单元楼里。他的家中,陈设简单朴素,墙上有他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几幅表达对他祝福和钦佩之意的字画。
老人身体硬朗,思路清晰,说起话不急不慢。提起当年为抗战部队运输弹药物资的事情,他更是娓娓道来。那段岁月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出生在海南的翁家贵因为家里贫困,15岁时就下南洋到马来西亚讨生活,因为人勤快聪慧,他学会了开车。那时,这也是一门不错的工作技能。慢慢地,生活在他的努力下开始有所改善。
1937年7月7日,日军在北平附近发动卢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沿海的大量工厂、银行,纷纷迁往内陆。其中大批工厂迁到了云南昆明。由于地处大西南,昆明成为抗战的大后方。当时在昆明重建的工厂有几十家,主要从事钢铁和军工产业。
中国当时沿海重要港口基本都失陷,而西北公路和滇越铁路也由于国际局势的变化,先后断绝。当时中国的军工生产能力比较落后,飞机、坦克、卡车等重型装备,主要依靠外界援助或者对外购买;同时,生产原料和迁徙人员的日常生活用品量也不断增加。
国民政府考虑到可能出现的上述危机,决定修建一条从昆明至缅甸的公路,与缅甸的中央铁路连接,直通缅甸的仰光港,这就是滇缅公路。滇缅公路本来只是为了抢运国际援助和国外购买的物资而紧急修建的,但在竣工后,却成为当时中国和外界联系的重要通道,不仅要负责抢运军事物资,还要运输工业生产原料和大后方人民的生活物品。
1938年年底,滇缅公路通车,国民政府成立了“西南运输处”负责相关运输事务。没过多久,滇越铁路被日军切断,滇缅公路成为当时我国对外的唯一国际通道。1939年至1942年,滇缅公路一共抢运回国15000多辆汽车,当汽车有了保障后,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严重缺乏足够数量的司机和修车技术人员。所以,运输处成立以后的第一要务便是大量地招募和训练司机。
这时旅居海外的华侨向祖国伸出了援手。当时,海外华侨社团有3540多个,其中南洋有2950个,约占总数的83%。领导600万南洋华侨开展抗日救亡运动的最高机构是1938年10月在新加坡成立的“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
东南亚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在得知祖国需要大量汽车司机和修理人员之后,1939年发出了“南侨总会第六号公告”,号召华侨中的年轻司机和技工回国参加抗战,与国家一同战斗。通告一发出马上得到了响应,众多爱国华侨踊跃报名,有的甚至放弃了当时优越的生活条件。值得一提的是,在机工行列中,还有4位华侨女青年,她们女扮男装,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归国的路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1939年,26岁的翁家贵和许多华侨一样,为处于危难中的祖国深深地焦虑着,时刻惦记为祖国尽一份微薄之力。通告一经发出,几千名爱国华侨报了名。通过体检,翁家贵被选上了,对他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
翁家贵在1939年5月从马来西亚到了新加坡和其他的南侨机工会合,踏上了回国的征程。
当时入选的志愿回国援助抗战的华侨前后共有3192人。他们被称为“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先后9批回国。当南侨机工们到达大后方之后,都要进行两个月左右的军事训练,这些知识之中,防空知识最为实用,防空知识在他们以后于滇缅公路上抢运物资时,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拯救了很多机工的生命。
经短期军训后,南桥机工被编入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大队,并组建了“华侨先锋运输队”第一、二大队。全部由机工组成的运输队就是上述的六个大队,此外,还有的混编在第一、三、五、九、十五等五个大队。还有部分个人被分配到沿途主要车站以及昆明、贵阳、重庆等地的汽车大修厂。当年,在滇缅公路从事运输的共有十七个大队约3000辆汽车,而六个由华侨机工组建的运输大队驾驶的汽车就占了三分之一,约1000多辆。
狂轰滥炸中完成的运输任务
回国后,翁家贵作为一名驾驶员开着道奇卡车运送弹药物资。
滇缅公路,艰难而凶险,这条运输线,南至缅甸的腊戌,北抵中国的昆明,全长1146千米。沿途要翻越高黎贡山等高山,跨过怒江、澜沧江、漾濞江等大河,单程七八天路程,约有三分之一的路段是贴着悬崖,路宽不足7米,狭窄的地方仅能容1辆车通过,稍有不慎,就车毁人亡;由于当时的公路并未铺设柏油,雨季行车,满路泥泞,坑坑洼洼;沿途气候潮湿,蚊虫猖獗,许多人得了恶性疟疾。为了切断这条交通线,日机经常进行轰炸偷袭,所以从保山到昆明一次要好几天。将物资运到昆明后,又立即返回,运送下一批。
翁家贵老人已经数不清自己拉了多少个来回,那时,人停车不停,人生病了,就换一个人接着跑。老人说:“我们回来的目的就是打日本人,就是要开着车子多跑几趟。7点钟早早地就起来跑了,路不好走,要起来赶路,我们是几个车子带一个伙夫,上馆子上不起,哪里黑哪里睡。我们就住道奇卡车,叫作‘道奇旅馆’,住不起旅馆就在车上睡觉了。”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重,需要日夜兼程,对于翁家贵他们来说,多运输一颗子弹,一份军需物资,都觉得能为早日赶走日本侵略者出一点绵薄之力。
有一次,运输的艰难和工作的劳累让翁家贵发起了高烧,他坚持把车子慢慢开到了保山,之后,被工友送到医院。第二天,烧一退,他悄悄跑出医院,又回到运输的一线。
在艰难的岁月里,南侨机工们依然要求自己衣着整齐,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翁家贵老人回忆,当年他们睡觉时都会在头上罩一个网兜把头发扎起来,不让头发散掉,早起之后只要进行简易的梳理就可以了。所以,沿途的群众都会一眼认出他们来,把他们当作模仿的对象,对他们也非常的友善。
可是,滇缅公路运输的黄金时期,没有延续很长时间,由于日军侵略的加剧,东南亚和中国国土的逐渐沦陷,日军已经可以对滇缅公路的全线进行空袭了。一开始敌军就想方设法要将公路切断,断绝外界的援助和当时中国与外界的联系。为了有效地断绝公路的运输,日军重点在公路的咽喉要道进行轰炸,也对来往的车辆进行轰炸。老人说:“保山轰炸,功果桥、汇通桥都是日本人的目标了,我们不到桥边,到桥边就危险了,在桥边有防空洞,飞机来了,车子就藏起来。”
道路两旁的居民们为了保卫滇缅公路也进行了一系列的保护措施。昌淦桥架设于澜沧江上,惠通桥架设于怒江之上,这两座桥梁是敌军攻击的重中之重,滇缅公路关系重大,一刻也不能停止运转,两座大桥几经破坏,在敌空袭之后,抢修队便马上开始修复工作。
1941年1月,日军飞机第十四次轰炸昌淦桥,这座满目疮痍的大桥被彻底炸断。得手之后,日军通过电台宣布,滇缅公路断绝,三个月内无通车希望,一时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但在不久之后,滇缅公路即恢复了运输和通车,南侨机工们和其他运输队伍立即投入了紧张的运输工作。
南侨机工合影
原来抢修队已经事先考虑到大桥可能在敌人越发频繁的轰炸中被炸断,所以已经想到了替代办法,采用空汽油桶和木板做成渡船,然后司机们只要将汽车开上渡船,再将渡船拉过河即可。后来,又使用了空汽油桶和渡船所搭建起来的浮桥以提高通行能力。
翁家贵从来没有对困难感到忧虑,他们没有时间来烦恼,只是一心想着要如何安全地将物资抢运到昆明。翁家贵和他的工友们,无数次地驾驶着道奇卡车穿梭于保山到昆明的路上,崎岖的山路上承载了他们多少的汗水,司空见惯的日军空袭让生死离别不再陌生。在运输过程中,有的南侨机工便在空袭中壮烈牺牲。翁家贵老人就曾亲眼看到一位机工被炸身亡后抬了下来。有些工友连车带人被炸翻进怒江,很多天之后才找到尸体。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42年。
敌机的狂轰滥炸,高强度的运输任务和紧张的生活,气候条件的恶劣,一些南侨机工牺牲在滇缅公路的运输线上。据一份资料表明,在八年艰苦抗战中,共有约1028名南桥机工在公路上因疟疾、轰炸以及山路险峻而殉职。
翁家贵老人平静地讲述着过往的岁月,他的表情一直是平和的,只是在讲到工友牺牲时,他停顿住,良久的沉默着,眼里充满了泪水。
为了提高公路的通行能力,国民政府的交通部先后花费巨资,购买先进设备和物资,准备将滇缅公路铺设成柏油路面。1942年3月,正当公路的西面路段进行铺设的时候,日军对缅甸发动了突然进攻,仰光港的大批未及运输的物资被日军缴获,随后日军向北推进,打败了前来保卫的中、美、英联军,5月攻入云南境内占领了怒江以西的地区。1942年5月以后,滇缅公路的运输彻底断绝。公路上原本繁忙的驾驶员和车辆一时被迫闲置,南侨机工们和众多司机则被解散。
据统计,1939年至1942年,滇缅公路一共抢运了50多万吨军需物资和15000多辆汽车,还有那些无法统计的其他物资及用品,中国军队的物资和装备几乎有一半是通过滇缅公路运进来的。
突然的失业,南侨机工生活十分艰辛,在大后方举目无亲,再加上东南亚地区也基本被日军占领,无法再回去。1943年,翁家贵老人在美国空军“飞虎队”来到云南后,当了一名空军机场伙夫。
抗战胜利后,陈嘉庚与当局交涉,亲自致函国民政府,敦促为南侨机工返回提供必要的帮助和方便。经过努力,南侨机工得已复员。当年3000多名南洋机工至抗战胜利时,约有1000人复员返回南洋,与阔别多年的亲人团聚。1000人留在国内,而1000多人为国捐躯。
新中国成立后,翁家贵参加了工作,并且组建了家庭,一直留在云南工作生活。70多年过去了,老人不曾忘记“道奇旅馆”的岁月,那时的经历让他在日后不再畏惧任何困苦,所有的苦难、生离死别、挣扎都已经慢慢远离之后,他的心已经如海一样的宽阔。
南侨机工对祖国抗日战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有学者把他们称为华侨史上一次人数最为集中、组织最为有序、经历最为悲壮、影响最为深远的爱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