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随记|卑微的善意,在无可奈何里,在流回身体的眼泪里

愚鲁说文化 2024-04-03 12:53:24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屠格涅夫的《初恋》、川端康成的《千只鹤》等等。这种卑微的感情很容易幻化为一种先验性的悲剧结构,它看似细碎不值得正人君子张一张鼻孔,但你真的捋着它的余绪读下去,眼泪是往身体里面流的。是的,它没什么,但正因为“人”没什么——“卑微”的特点是共在的,而当它和人性及生活里比较美好的方面相遇,它会把后者狠狠抛光,在镜面上把“卑微”的蜘蛛脚蚀刻出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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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听一个朋友说起他新找的女朋友。我是很清楚他对前女友的感情的,而他们分手后保持的关系也平淡、得当,我冒着被绝交的风险问了一句:“那对她,你现在什么感情?”

那伙计愣了一会儿,眼光不停地找我头顶上可以停一停的位置,仿佛尴尬被浸得太浓稠,他要给高挂起来晾个通透……他终于盯住我的衣领,磕磕巴巴地说:“她刚……找了一个很好的……在我和我这个确定关系之后几天”,又移上来找我的眼睛,“刚好……刚好把她嫁出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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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再继续问了,我只觉得奇怪又特别地能理解。这是种什么感情?明明她已不是你的什么人,尽管还有道理为她紧张吧,但这个道理从何而来?人绝不可能是纯功利主义的动物,因为人有感情。尤其是这种说出来不讨人爱也不讨人嫌,只让人觉得:“嗯,这就是人,这才是人”的感情。人生来是否就有感情呢?很多哲学家持否定意见。

我的一点想法:虽不能笃定人生来就是感情动物,人却是先天的“易感动物”。即便把功利主义作为人类最主要的文化心理结构,它的核心也只是像李泽厚所言:宜以某种“情理结构”来归纳为妥——“行动-生命-情理-一个世界”,情理在生命之后就会发生。尤其中国人,“道生于情”、“礼生于情”,周汝昌也主张:《红楼梦》的支点就是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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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情感的话题,再看那个伙计和他前女友的关系,是否如克尔凯郭尔所说:有两个王国,一个是你熟悉的,一个是你陌生而想要进去的……但你只能通过在前一个王国的国境线上徘徊、等待,才有机会进入后一个?

沿着克尔凯郭尔的这段话走下去,可以碰到一种常见情况:在不断熟悉着未来的同时,我们更不断熟悉着过去。那些奇怪但难以理解、易于感知的情感,难道不就是因为我们在自己的生命中不断摇摆于”过去”、“未来”,非此即彼——独独无法选择“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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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碰到不止一个朋友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唉,我终于把她们都嫁出去了。有时候关系很好,会大加揶揄说这话的人,但在我心里,有一个猛听起来更加不敬的说法:卑微的善意。这种善意所照应的是人感官性的天赋,是一种用于写作音乐而非用于写作文字的天赋。我们捕捉这种情感——即卑微的善意——的主要难度,在于它几乎只能通过意动性而非行动性的笔触来证明或表达。音乐对情感的包覆性好得多,而文字即便细密缠绕,仍难以防止极幽微的情感漏掉。

正因如此,如果哪部文学作品能留住卑微的善意——哪怕一点点,它也是足称伟大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屠格涅夫的《初恋》、川端康成的《千只鹤》等等。这种卑微的感情很容易幻化为一种先验性的悲剧结构,它看似细碎不值得正人君子张一张鼻孔,但你真的捋着它的余绪读下去,眼泪是往身体里面流的。是的,它没什么,但正因为“人”没什么——“卑微”的特点是共在的,而当它和人性及生活里比较美好的方面相遇,它会把后者狠狠抛光,在镜面上把“卑微”的蜘蛛脚蚀刻出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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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不少人说:坚决不问前女友结不结婚,但一旦她嫁出去,心里最好的房间就空出了一间……马上邀几个朋友钻进去喝酒,其情其景,如北岛的诗句——“杯子碰在一起,全是梦碎的声音”。这种梦是专门从过去叫回来且只用于仔仔细细地碎在这一刻及今晚的梦里的。此中怅怅然来去,亦如扶着乌篷船在水道里:两岸是无关又有关的码头、行人、红寥和白殇……拿出旧笺看看,冲壶新茶喝喝……永远找不到可以作为“尽头”的所在,而不经意——

看她凤冠霞帔、长裙曳地从头顶的拱桥上飘过……两只手简直在船舷上捏出了汗……探身再看……三看……只是一个卖画人在桥上叫卖美人图。

写于2014年1月14日星期二,英国Swansea新居

改定于2022年2月4日星期五,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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