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情形也很可乐，甚至更可乐，什么呢？此即读着读着，有时忽而就能和孔子他老人家深度共情——凡做过老师的都得道一声：“原来您孔老师也这么不容易啊！天下第一教师也这么不容易啊！”

《论语》这书，看着看着能给人看乐了。其第一种情形，某些片段的内容本就极可乐。比如孔子和子路这对师生的互喷，子路拿起嘴就是“你这个迂腐的老头”；而孔子亦不甘示弱，道子路是“你这个野蛮的二货”。——此中自有我的添油加醋，原文是“子之迂也”vs.“野哉由也”。（《子路第十三》）再如，某天，子贡背后说人坏话，也许是后来让孔子知道了，也许是孔子就在当场——正透过门缝拧着眉头看，总之是幽幽地戳那个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小子：“你们哪个说子贡贤德来着？哪个贤人还有工夫背后谤人呐！我反正没有……”（《宪问第十四》）

——还如孔子直接拿拐杖敲他老哥们儿的小腿：“老东西！什么坐姿！”（同上）

太多太多，如在目前，生动极了。第二种情形也很可乐，甚至更可乐，什么呢？此即读着读着，有时忽而就能和孔子他老人家深度共情——凡做过老师的都得道一声：“原来您孔老师也这么不容易啊！天下第一教师也这么不容易啊！”做过老师的师友都知道，甭管您带的是什么班——即便是全校第一的实验班，班里的学生也总有一些“参差”。有颜回这样的十项全能，甚至是比您这个做老师的还厉害；就一定有宰我这样的刺儿头——十处敲锣，九处有他；但这种孩子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这孩子……这孩子都想什么呢……是真的笨吗……还是怎么了？”

——孔子即也有这样的麻烦；而他的解决办法，乃也是只得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讲。

有没有发现，《论语》之中多的是那种大意差之不多的话？且这些话与话之间，存在着明显的“高配”与“低配”的关系？前者便极有可能是孔老师对“孔门十哲”、“七十二贤人”这一级别的学生说的，而后者则有可能是对剩下的“一两千号闲人”说的。此如“说话”的问题，其高配版是：“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第十五》）——是的，这就很像是孔老师鼓励一部分好学生成为“知者”；而需要考虑“失人”问题的学生，其也本就应在“管理者”这一层次——或公卿贵戚，或土豪乡贤，或士林领袖……“说话”问题的低配版呢？

——给我笑完了。来自《季氏第十六》。那意思，孩子们别做个瞎子好吗！好吗？

孔老师的原话是：“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瞽”即瞎子：孩子们啊，人家脸色都变了……变了！知道吗？你们还说！还说！瞎啊……哈哈哈哈，心疼孔老师。也不知是哪个给他闯了祸——周游列国的时候，搞砸了某一次重要的会面？贵为天下第一教师，也只得一条一条地就着极具体的“侍于君子”的场景，苦口婆心地一通说。要言之，《论语》之好读、之读着可乐，实在是那里面都是“活人的文章”——我们的孔老师亦从不脱离“人的具体存在”，给你搞什么“理论的花活儿”。

——是以有：拿这部书治国也可以，治家也可以；感同身受以抚慰自己，也可以。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7月25日星四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程树德《论语集释》，钱穆《论语新解》，李泽厚《论语今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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